“还不把蜡烛都给灭了?!”
“滚!!”
小瑞子吓了个半死,赶紧冲了几个去吹蜡烛,其余人轻手轻手赶紧收拾收拾空旷处的大片碎瓷,不然扎到主子那就是他们的罪过。
灯全吹灭了,人都被撵了出去,殿内黑漆漆静悄悄的,萧迟大力踹了床围一下,绡纱帐子簌簌晃动,他栽回床上,扯被子蒙住头脸。
发狠的时候是真心实意,但心里难受也是真难受。
躺了好久,心头那口气稍稍缓一点之后,又不争气想起她。
没法控制的,不知从哪个罅隙就窜了出来。
想她在干什么呢?这会儿该睡了吧?
就她那和猪一样的性儿,只怕一躺下去就睡熟了。
她才不会似他般辗转反侧。
她又不喜欢自己!
愤愤翻个身,才发现自己想了什么,他登时就恼了,恼自己。
她喜不喜欢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才不喜欢她!
萧迟霍地翻身坐起,“王鉴,王鉴!!”
小瑞子冲了进来,“殿下?”
萧迟这才想起王鉴才打完板子,他怒气冲冲吩咐:“明天把我的东西都搬回来!!”
他要搬回前院睡!
小瑞子“啊?”了一声,被萧迟抄起枕头扔过来,他连忙回神应道:“是,是是!”
没用的蠢材,听句话都不会!!
萧迟毫无睡意,把枕头扔出去后,床都不想躺了,直接一掀被下地,“去演武场!备马!!”
三更半夜,他直奔演武场,翻身上马跑了足足三五十圈,又把曾经学过的枪法剑法刀法都给练了一遍,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上朝的时辰到了才肯停。
他扔下长.枪。
半宿剧烈运动,浑身大汗淋漓。
随手一抹,把棉巾一甩离开。
转身前,他警告:“不许告诉她!”
谁敢外泄半句,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
萧迟抿抿唇,他再不肯在她面前丢人现眼了。
......
一大清早,嘉乐堂就低气压笼罩着,来往的太监宫人无不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就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主子。
等萧迟领着一群人呼啦啦登车出了府,大伙儿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小太监小心翼翼问小瑞子:“瑞哥哥,咱们真去……”
往后头望了一眼。
真去嘉禧堂搬东西吗?
“……”
面面相觑,往日这种事情,有王鉴拿主意的,他们听着就行了。
“……搬吧。”
这可是主子的命令,他们做奴才当然得听着,谁敢打折扣呢?
一行人苦哈哈,拖着脚步往嘉禧堂去了。
然后裴月明就知道了。
咦?怎么回事?
不像是小事啊!
裴月明一诧,吩咐把小瑞子等人叫到跟前来,“殿下怎么说,给我学学。”
“……殿下昨夜就吩咐小的们,明儿把东西搬过去。”
有今早萧迟的警告,小瑞子连“半夜”都不敢说,含含糊糊用个“昨夜”混过去。
裴月明皱了皱眉,好端端的,干什么这是?怎么像和她怄气似的?
可两人没吵没闹,啥也没有啊!
“殿下昨儿怎么了,睡得好不好?是生气了?”
小瑞子心里苦过黄连,不敢说,又不敢不说,好在他来前斟酌过一下:“殿下昨儿没睡好,把枕头扔了,是有生气了,还打了一些东西。”
府里账册娘娘管着,回头报损置换这么多,肯定也知道。于是他就凑了凑,用避重就轻的方式说了。
裴月明也没有为难他们,“行,那我傍晚过去看看吧。”
还得找萧迟。
先等他回府吧。
“那你们先搬东西吧。”
小瑞子差点痛哭流涕:“谢娘娘,谢娘娘!”
……
宁王府人多主子少,叫来一批大力太监,一天时间就把东西搬完了。
戌时萧迟回府,然后为难的事情又来了。
萧迟在永城伯府用了膳,倒不用忙着准备了,小瑞子领人小心翼翼伺候着更衣梳洗,偷偷瞄了两眼,主子唇角还抿得紧紧的,心情看着并不好。
他硬着头皮禀:“……今儿去后头搬东西,娘娘叫小的们去问了几句,……”
萧迟动作立马顿住了,目光刷地扫过来,小瑞子忙道:“娘娘问,殿下睡得好不好?可是生气了?小的答殿下没睡好,把枕头扔了,有些生气,打了一些东西。”
萧迟不甚满意哼了一声,这才挪开视线。
可惜还没完,小瑞子苦着脸继续说:“……然后娘娘就说,傍晚要过来看看……”
这会该正往嘉乐堂来了。
“不见!”
萧迟动作一顿,霍地转过身来,“谁让你这奴才答应的!”
“不见,让她回去!!”
“马上去!”
他登时恼了,把解了一半的袖扣直接扯下来往小瑞子头上一扔,“还不赶紧去!”
“哦哦!”
小瑞子手忙脚乱接住袖扣,急慌慌往外跑,萧迟恼怒一踢身侧高几。
没用奴才,话都不会说!
他抿唇。
他才不要见她!
......
裴月明确实正往嘉乐堂来了,萧迟这样,她有点担心,吩咐萧迟一回来就报她。
她接讯立马就起身了。
小瑞子既不敢违抗萧迟命令,也不敢再阻拦王妃娘娘,守在路口的小太监飞奔来报,说王妃娘娘快到了,他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火烧屁股地往后头王鉴的房间跑去了。
“师傅,师傅!娘娘快到了,怎么办啊?”
蚱蜢般跳着,实在不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从重华宫到宁王府,萧迟一向规矩严明,这般明令谁敢违抗?一群小太监怕归怕,但已经硬着头皮堵嘉禧堂院门去了。
“嘶嘶,疼死了轻点轻点!”
王鉴在床上趴在,一个小太监正小心揭开棉布给他上药。三十大板打得他屁股开花,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挨过板子,但以前都是默许放水的,这真打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可见萧迟心里的恼怒程度。
王鉴伺候了萧迟十几年,不说肚里的蛔虫,但那也是足够熟悉和了解的,一开始一头雾水完全不知为什么,趴了一天,他逐渐摸索到点味道了。
一时十分懊恼,都是那该死的小文子惹出来的!
怎打不死这丫的?!
一激动,又疼得飙冷汗,嘶嘶!
“师傅,师傅,您快说说啊!”
“嚷嚷啥呢?让我想想!”
王鉴嘛,太监一个清心寡欲,心里唯有主子。只是吧,没吃过猪肉他见过猪跑路。不说远的,就说段贵妃和皇帝,都嫁人娶妻登基生子叔嫂名分了,还愣是按捺不住要在一起。
可见,这感情就跟铜盆里头那水,泼出去还哪里说收就能收回的。
主子嘴里说不想见,心里那就不一定了。
况且,不见面哪有机会和好呢?
这嘉禧堂搬出来容易,想搬回去就难了。
“让那群小的都回来,堵什么堵?王妃娘娘岂是他们能堵的?!”
“师傅,这……”
“行了,就说是我吩咐的,快去罢!”
“哦哦!”
......
夜色渐深了,槛窗外檐角的羊角宫灯随夜风摇来晃去,投下一圈光晕,往外一片黑黢黢的。
早晚已见凉,加上冰盆,有些两臂生寒,小太监小心翼翼问可要撤一些,萧迟心里正烦躁,斥道:“不用!”
“都下去!”
他撩袍坐在窗畔的美人榻上,侧脸望着夜色中的重檐飞脊。
脚步声落在厚厚的猩猩绒地毯上,被吸了去,萧迟又正出神,到很近才恍听到,随后一件薄斗篷落在肩膀上。
他登时恼了:“让都下去没见吗?没……”没长耳朵吗这是?
霍地转过身,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更加恼怒起来了,“谁……小瑞子呢!”
“怎么了?”
浅蓝色的披帛襦裙,柳眉杏眼柔美粉面,不是裴月明还有哪个?
她提了提裙摆,在他身侧坐下了,“怎么了,我来不得?”
“……”
他负气撇过头,往另一侧挪了挪。
好吧,这动作很明显,矛盾是和她闹的!
裴月明好气又好笑,真是一头雾水啊,她起身转坐到另一边去,对着他的脸。
萧迟又把脸撇到另一边去了,还要挪位置,被裴月明一把揪住了,“干嘛呢?好端端生什么气?”
她左想右想,真没想明白,难道是他换了枕头正是难睡的时候,她睡相不好直接把他折腾失眠了?
想来想去,只剩下这个了,也能把萧迟发脾气搬走的事说通了。
“怎么了,你得告诉我呀?生什么闷气。”
“是不是我睡相不好扰到你了?”
萧迟扯了扯袖子,没扯动,瞥了她一眼,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恼:“……是!”
今天一整天都在坚定决心,可一见到她,先头还自觉很坚定的心绪一下子就崩了。
没见她时,也有气她的,气她误导自己,让他干下这等蠢事丢了这么大的人。
但见了就根本气不起来,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担心着他。
裴月明望了一眼屋里冰盆,皱了皱眉,扬声叫人进来撤一半出去,然后捡起滑落地毯上的薄锦斗篷,披在他身上。
“这天都凉了,还放这么多冰盆,一不小心就惹风寒了。”
皱眉说了一句,裴月明笑着看他:“好了,我道歉,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灯如豆,融融暖光,她微笑看着他,柔声哄他。
萧迟堵着的那口气就泄了,他委屈又伤心,其实他昨夜他还有一股冲动,想去质问她的,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误导他?
可怎么质问?
关她什么事,是自己会错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连说都没脸说出口。
又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甜,心里又酸又涩,不管是否误会,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爱恋的滋味。
他是真心欢喜她的。
可转念一想,那又怎么样?
她完全没这心思。
难道他还要继续覥着脸去……吗?
不!
他做不出来。
“萧迟?”
萧迟在发怔,看着倒不恼了,裴月明觉有点冷,拢了拢披帛,又侧头看殿内。
殿内满满当当的,萧迟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回来并摆放好了。
她想了想:“这样也好吧。”
反正也不是才大婚那会了,她现在威信挺足的,也不怕府里奴才小看她阳奉阴违了。
她侧头看萧迟:“你老是睡不好也不行,要不,索性以后就这么分开吧?”
萧迟一愣,脱口而出:“不!”
他心里一急,“府里人多口杂,眼线只怕也是有的,传出去可不好!”
“我心里烦躁,想自己睡几天,让拿些东西过来,谁知这些奴才……什么耳朵?!”
胡乱说了两句,不等裴月明回答,他立即扬声叫了小瑞子进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命明天把东西搬回去。
小瑞子:“……”
又连忙跪下请罪:“是,是!”
萧迟恼:“没用奴才!”
裴月明好笑又无奈,好吧好吧,就当是吧,“好了,别生气了。”
怕是好几天没睡好吧?这么暴躁。
不过想完之后,不是为何,她心里却隐隐有种哪里不太对的感觉,总觉得,光失眠应不会这么大火气呀?
但看一眼萧迟眼下青痕,又觉得自己多心了,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了。
于是随手抛开了,也没在意。
“那倒也是。”
裴月明站着身,笑道:“行了,那就回去吧。”快亥时了都。
她想了想了:“要不咱们把被子加回去吧?”
说的是以前那条楚河汉界,正好秋天又到,放着也不觉太热,刚好挡住她,那就不会怎么打搅他了。
她起身,招手,要回去了。
萧迟脱口而出后,心里又气上了,觉得自己这表现丢人极了。
可软了的面子硬不回去,他心里其实也是不肯就此分居的,气恼又不好表现出来,又觉得委屈,见她要走了,顿了半晌,拉着脸跟了上去。
昨夜才想着再不来,今夜他就回来了,萧迟很抹不开面子,低着头解了外衣,闷头上床翻身背对她。
她却不恼:“下雨了。”
隐隐听见雷声,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她唤桃红取薄被来,抖开盖在他身上,“冰要撤了,中午都不要用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明天让府医给你开个药膳方子吃吃吧。”
刚才一进嘉禧堂,冷得她汗毛都起来了。
“都多大的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桃红取来的厚被叠好,放在中间的位置上,见他回头,笑道:“这样保管我翻不过来了。”
烛光晕黄,她语调轻缓,微微笑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