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是巧了,袁青虽每日登门,却还是头一次来这么早。他盯着阮宁练剑的身影目瞪口呆, 神色渐渐痴迷。
不怪他望之驻足, 实在是阮宁此人处处与平常女子不同。
论美貌, 世间能及得上她的少有, 可她却不仅仅只有美貌。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少说也了解了一些阮宁的品性。
世间财色, 于她都是平常, 长成这般模样,竟然跟个苦行僧一般,只知埋头习武修炼。
这让那些姿色平平成日里搔首弄姿的女子更显平庸了。
他于痴迷中生出无尽怜惜,心里想着, 若是能得夫人如此,他必珍之爱之。
谢九玄心头火起,毫不手软,一掌就朝他挥过去!
可怜袁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差点命丧黄泉。
阮宁隔空截住谢九玄掌风,两人对了一掌,霎时狂风乱舞,树叶簌簌作响。
袁青此时方知躲过一劫,不由后怕。
他擦了把汗,纳闷不已,这将军府家教怎地如此严苛,他只是看了眼阮姑娘,这侍卫竟想杀人,怕是有点过分了吧?
梁茹儿也吓了一跳。她虽时时挑衅,但是宁景也没有真的伤人,上次她噎住,此人还出口提点,救了自己一命。
不知怎么,她就完全放松了警惕。
方才真是吓死人,宁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是真想杀人!
“袁公子哈哈哈宁景就爱开玩笑,他跟你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她还得打掩护。
阮宁剑只练到一半,脸色有些冷。
她发觉自己心绪平静,无波无澜。
看来已经被谢九玄磨得差不多了。
一开始还生气,后来麻木,到如今竟已当做平常。
她总觉得照这样下去有些危险,但自己既担了这个责任,除非谢九玄当真做出她无法忍受之事,不然她总要等谢九玄恢复正常。
梁茹儿还在对着袁青打幌子,阮宁算是客居,袁氏是地头蛇,宁景对袁青出手,总是不好。她“刷”地收了剑,跟袁青道了声:“抱歉,宁景病中情绪不受控制,方才出手并非他本意。”
谢九玄既然出手,就已经做好了惹阮宁不虞的准备。
他静立一旁,等着阮宁封他穴道,或者警告,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袁氏。
阮宁那声“抱歉”一出,他眼睛一顿,盯着阮宁,脚下僵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可后面的解释牢牢印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心里蓦地闷了起来。他近乎手足无措,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阮宁认真地看着他,袁青万年风云不变的厚脸皮竟有些烧。他算是看出宁景这个侍卫在将军府地位不一般,摆了摆手:“阮姑娘不必如此见外,再说,我相信你的武功。”
阮宁点了个头:“袁公子请便。”
她方才虽然在跟袁青说话,余光却没有离开谢九玄。
可令她觉得不同寻常的是,往常总是不安生的人,从方才到现在,竟然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太不对劲了。
往常每次做坏事被她拦住,谢九玄要么杀气腾腾,要么冷嘲热讽。
如今这副不声不响的样子,太让人不安了。
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怀疑谢九玄情绪在崩溃边缘。
袁青听出她送客的意思,识趣地道别,临别称赞:“阮姑娘剑法当真如同神仙一般,太妙了!”
梁茹儿还得负责善后,她悄悄看了眼阮宁和谢九玄,难得没有捣乱,乖乖送袁青出门。
人都走了,阮宁立即转身看向谢九玄:“你怎么了?”
谢九玄还在发怔。
他眸子里神色莫名:“你不必道歉。”
阮宁摸了摸他的脉象,平稳有力,没有异常。
她松了口气,只当他又在疯言疯语,淡淡道:“人在世上,一句道歉算什么?”
“当然,”她话锋一转,眼睛有些冷,“此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
“你可以叫我道歉。”谢九玄道。
“你?”阮宁怀疑地看着他,“算了吧,白日里看着你我已经够麻烦了,我不想晚上还得牢牢盯着你。”
谢九玄心里那股郁闷被她这句冷嘲热讽讥得霎时一空,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露出来的笑声却是愉悦的:“你知道就好。”
阮宁心里也松了口气。此人还能冷嘲热讽,看起来心情不错。
只要不再想着杀人就行。
这样看来,谢九玄的病比起在汴梁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起码没有控制不住自己连她也杀。
两人各自心里都有些高兴。
梁司南端着一碗药,瞧见两人脸上都有些笑容,不由吃惊。
要说谢九玄笑一笑应该不算什么,但这会他笑得明显很愉悦,很有些小时候温和的样子。那时候谢九玄还是很单纯天真的。
再说阮宁,他什么时候见阮宁笑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阮宁发现脚步声,回头看见梁司南手里的药:“怎么是你送来?”
千金老人给谢九玄开了镇静宁神的方子,阮宁让梁府帮忙煎药,一到时间,管家就打发下人送来。
梁司南还停留在先前的疑惑中,闻言,回道:“正好过来看看。”
除了接风宴那日,阮宁在府中也见不到梁司南,只听梁茹儿唉声叹气,说她哥哥颓败得不像样。
当日她没有注意,今天一看,此人脸上竟是有些沧桑,昔日那份踌躇满志的少年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厚重。
“有劳。”阮宁请他坐下,将药放到谢九玄面前,“喝。”
谢九玄脸上笑容顿时不见。
阮宁清楚此人不喜苦,伸手从袖带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整整齐齐四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点心。
“喝完,这个给你。”
梁司南目光一顿,盯着两个人若有所思。
他耳边依稀回想着梁侍郎两年前唉声叹气的唠叨:“唉,早知如此,我去提什么亲!嫌命长吗!个小兔崽子,不求上进,瞧瞧你那损塞样,将军府的小姐也是你配的,我一把老骨头还要去江南打拼,呜呜呜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
梁侍郎如今看见他那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能说的纠结样,梁司南拧着眉头,突然有些明白了。
这两个人……
不愧是老狐狸,居然这么早就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爬上来更新了QAQ真的好累啊,有时间再捉虫。明晚更新时间是12点~
PS,今天的雨下得比依萍要钱那天还要大。
第85章 085
085
“不过, 这位……宁公子,怎么会喝药?”梁司南将二人感情问题暂时押后,问出了这次来最主要的原因。
他视线是看着阮宁的, 好像在刻意回避跟宁景对视。
阮宁淡淡道:“静心凝神的药而已。”
梁司南抓着不放:“可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情绪暴躁易怒,夜里难眠。”阮宁说完,不忘警告谢九玄,“全部喝完。”
谢九玄只得端起碗将碗底剩下那些慢慢喝下去。
待到喝干净, 他不经意间将碗底亮了亮,脸上透着些许自得。
阮宁这才将糕点推过去。
谢九玄好像就在等她这个动作。
梁司南眼角抽了抽, 总觉得两人这举动默契得有些过分了。
他看着谢九玄拇食二指轻轻捏了白白胖胖的小兔子,一口放进嘴里吞掉。
这动作平常人做可能显得粗犷, 可由他做来却有说不出的风度,丝毫不损他那芝兰玉树的气质。
而且,这样的谢九玄竟莫名多了一丝童稚, 他忍不住笑了笑, 同时心里酸涩起来, 不由得很感激阮宁。
可能阮宁的出现, 算是老天对他的另一种补偿。
“不过,梁公子问这个做什么?”阮宁对梁司南此人有诸多疑问, 像是当年小皇帝出事那次, 仔细想想,他一个侍郎之子,皇帝病危这样关键的时候,他怎么能进去幽兰殿?
还有他当时表情实在太过慌张悲哀, 一个臣子,不至于此。
再有就是他自平南王府一案后离京,性情大变,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很值得深思。
如今他借送药来打探谢九玄病情,不由得她不多想。
阮宁视线从药碗上扫过,刚才将药推给谢九玄时,她探过,药没有问题。
她的话一出,梁司南和谢九玄同时顿了顿。
梁司南道:“正好遇见,阮姑娘算是府上贵客,哪有姑娘身边有人生病,我们做主人的却不关心的道理?”
阮宁垂眸:梁司南这一番话应对得很漂亮。但是掩盖不了他眼睛里一瞬的停顿。
“一个侍卫而已,梁公子客气了。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便要离开了。”阮宁抛出一个诱饵。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竟是梁司南和谢九玄同时抬头,异口同声。
谢九玄拧了眉头,手稍微一用力,糕点便捏变形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难不成阮宁认为他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看来一直装乖也不行,今晚正好拿那袁青开一下刀。
梁司南有些心虚。
他不敢回视谢九玄,心里却有些关心谢九玄的身体,如果他这次离开了,自己以后大概只能在朝堂上见到宁国公。
是宁国公,而不是谢九玄。
像如今这样没有宁国公府牵扯,他还能感受到小时候似曾相识那种淡淡的熟悉。即使不说话,但只要走近一步,哥哥便会等着。
他只希望他们能多停留一些时日。汴梁,他大概是不会回去的了。
阮宁淡淡看着梁司南,自动忽略了谢九玄。
她道:“要走的时候自然得跟主人道别。”梁司南显然有问题。
“这样啊。”梁司南喃喃着,“起码等病养好了再走。”
阮宁目光凝注,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
梁司南走后,谢九玄垂头盯着最后那个小兔子不知在想什么。
阮宁不经意道:“前几日你记得璇玑穴可救梁姑娘,是不是医术已经恢复了?”
谢九玄疯了以后只知道杀人,记忆大概是错乱的,有段时间连医术都记不清了。
谢九玄脑子里神经一紧,抬起眼皮,道:“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言外之意,还没好。
阮宁却若有所思道:“医术既已记起,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那你可察觉梁司南的怪异之处?”她又问。
谢九玄眉头一挑:“他怎么了?”
阮宁狐疑地看着他:“此人处处不同寻常,以你的洞察,没有查过?”
谢九玄揉了揉太阳穴,咕哝道:“我病了。”
阮宁吸了口气:“罢了。”
也是,虽然有好转,但说到底,谢九玄还是个疯子。能指望他跟宁国公一样不成?
“这个人两年前能进幽兰殿,必定有人帮忙,那人地位恐怕不低;他今日来,或许是查到了你的身份,特意前来试探。他可能还跟两年前平南王府旧案脱不了关系。宁国公成了疯子一事若是教心怀叵测的人拿去做文章,你麻烦必定不轻。”她道。
可是等她抬起头,发现谢九玄这厮已经背靠躺椅,闭上眼睛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温和无害。嘴唇上甚至沾染了些许糕点碎屑。
这样的宁景跟曾经十六岁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一样的温和无害,一样的……带着让人向往的气质。
她视线倏忽被烫到一般移开。
过了一会儿,又仿佛不经意间再次扫过。
谢九玄动了动脖子,阮宁一惊之下突然回神。
她浑身一僵,脸色刷地冷下来。
谢九玄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阮宁匆忙离开的背影。他从没见过阮宁这样几近于气急败坏的样子。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冷静而强大的。
他蹙了蹙眉,不由猜想,方才装睡被发现了?
那也不至于拂袖而去。
他抬头看了眼暗淡下来的天色,叹息一声:老天也在帮忙。
想到阮宁刚被气走,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怕是会气得想打人。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气得跳脚的小人,他被自己的想象愉悦到了,不由轻笑出声。
随即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地,白色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阮宁走出不远,不能放心谢九玄一个人待着,心中那丝怪异被她压到心底,立即扭身回去。待到找遍屋里屋外,院内院外都不见谢九玄,她才意识到出事了。
千思万绪自心头掠过,她皱着眉思索谢九玄会去哪里。
只是无论他去哪里,都可能会出手杀人。
她飞身融进漆黑夜色,脸上神情凝重,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临安城很大,谢九玄武功那么高,来得及阻止吗?
远处有座宅邸亮得晃人眼睛,阮宁一眼便注意到了。
正要将视线移开,她却猛地回头,立即加快速度向那里飞去。
谢九玄今日要杀袁青她怎么忘了!
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若要杀人还不简单,这会的临安府却是安宁祥和,街尾巷陌犬吠传来,夜市繁华,并没有人仰马翻的事发生。这就说明谢九玄还没有出手。
他有更想杀的人!
总督府很森严,却拦不住阮宁。
她如同一只敏捷的豹子,在铁箍一般的防卫下来去自如。
袁总督就这一个儿子,想必保护严密,可她不敢掉以轻心。
总督府太大了,她额头上汗水越来越多,速来平稳如水的心竟也着急起来,她没有时间找袁青的院子,只得提了一个胆小如鼠的下人,威胁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