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伍世青的头发还不怎么白,除了一身流氓气质,单看外表,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
还是那句话,伍世青这人吧,遇上姑娘,不正经的话能说一箩筐,正经话不怎么会说,这翠荷虽然穷,但是正经姑娘,伍世青硬是没说出话来,最后在身上摸了两块钱,塞人姑娘手里了,道:“你……也不宽裕,毛线钱得给你。”
那翠荷收到钱眼睛一亮,后来又来了好几回,送过鞋,送过袜子,送过衣衫,都是亲手缝的,说实话,手工都一般般,鞋子伍世青穿了半天,脚上打了个泡,但伍世青每次都要从自己身上拿一两块钱出来给她。以至于齐英调笑道这姑娘怕不是把伍世青当是收针线活的老板吧。
不过这一来二去的,日子长了,约莫是见多了,看习惯了,伍世青似乎也不觉得这个翠荷丑了。
其实还是丑,但伍世青想着丑是丑点儿,到底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像他这样的小流氓,能找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不错了。
而且当时伍世青也二十二三岁了,该成家了,便找了一天请了媒人上那酱油铺老板家提亲,结果那媒人被酱油铺的老板娘给打出了门。
那酱油铺老板娘道就是家里再穷,也不会把闺女卖给赌场的小瘪三。
讲道理,说卖多难听!伍世青是准备把人娶回去生儿育女当正经婆娘的。
这要怎么办呢?伍世青找了机会趁着那翠荷自己出来买东西的时候将人扯到一边儿问怎么办,岂料那翠荷连连鞠躬求伍世青放过她,她就是看伍世青出手挺大方,一时贪财,并没有别的意思。
所以真的被齐英那张狗嘴说中了,人家姑娘真的就当伍世青是收针线活的老板,伍世青不好揍人家大姑娘,回去找个由头把齐英揍了一顿。
不得不说的是,过了两三个月,那个把媒人打出家门的酱油铺老板娘牵着她家闺女跪在了伍世青家的门口,求伍世青出三百块把她家闺女给娶了去,显而易见,那老板又输得血本无归,伍世青没有答应,要说若是人姑娘真对他有意思,没准他就答应了,但人家压根没意思,他实在是不乐意当这个冤大头,上赶着娶一个对自己没意思的丑姑娘,顺带一个嗜赌成性的岳丈。他又不是脑子有病?!
然而,就这个事,又害得伍世青在自己的流氓圈子里被嘲笑了大半年。后来沈茹欣的事闹得伍世青被全上海嘲笑的时候,伍世青心里真是忍不住感叹,自己想娶个老婆怎么就这么难!!!
以上这些怀瑾自然是不知道的,伍世青也觉得没必要将这些丢脸的旧事跟她说,仔细的将那绒线衣拿回房收好,回到餐厅与怀瑾一起用早餐。用完早餐,约莫是心里高兴,破天荒的在这个洋节里发话,给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发了二十块的赏钱。原本伍世青这一日是不准备出门,在家陪陪怀瑾的,但没过多久,便接了电话,有要紧事,还是出了门。
临出门,伍世青都上了车,车子都点火了,回头看了看照旧站在大门中间目送他的怀瑾。既是过洋节,怀瑾难得的穿了一身西式掐腰的水红色绸裙,梳了法式的骨辫,用珍珠法网盘起,淡粉红妆,倒是伍世青从未见过的好颜色。
伍世青又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回门前,交代道:“我这边事情一了结便回来,中午应该能回来,若是不回来,一定会打电话。”
怀瑾先有些诧异伍世青怎么又回来了,还以为他忘了什么物件,却听伍世青这般说话,酒窝儿一掀,莞尔道:“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洋节,你自忙你的,我还能为这怪你么?今日我答应了帮他们写信,本就没空陪你玩儿。”
伍世青听了这话,约莫也觉得自己啰嗦,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回身上车走了。
目送着伍世青的车走了,怀瑾扭头便回了餐厅,餐厅的八仙桌上早就备好了纸墨笔砚,临近过年了,下人都要写信回家交代一下过年的安排,过去都是吴妈写,如今府上多了个女公子,字写得比吴妈好多了,自然也是跑不掉。
给家里人写信通常是下人们最欢快的时候,都是朝夕相对的人,混江湖的性子多数洒脱爽快,谁有小媳妇了,谁有小情郎了,不介意分享自己的私事,也毫不避嫌的打听别人的私事。
比如……
甲:“小姐,昨天咱们爷真穿了那个什么……”
乙:“圣诞老人的衣服!”
怀瑾:“嗯!”
丙:“哎哟,真有趣!可惜没见着。”
丁:“我看着了我看着了!我偷偷扒门框边上看的。”
甲:“什么样啊?”
丁:“反正就是很有趣,我也说不出来,乐了我半天。”
乙:“咱们爷这大半夜的
,给您送的什么礼?”
丙:“首饰吧?是钻石吗?现在时兴钻石。”
怀瑾:“送的巧克力。”
戊:“就那外国糖?”
丁:“那个好吃!”
甲:“多好吃不也就是个糖!”
己:“就是,爷又不缺钱,大过节的,就送个糖,不成样子,回头我跟齐英说,让他跟爷说一说。”
乙:“你多个什么事?没准人小姐就喜欢巧克力呢?咱小姐这么金贵的人,跟你一样眼里就是钱!?”
丙:“就是!肯定是小姐喜欢的,爷才送的,小姐,您喜欢咱爷送的礼么?”
怀瑾:“你们到底是来聊天的,还是来写信的?”
……
怀瑾原想着她用自来水笔,写字快,一个上午够给府里的人写信了,不想这些人半天难得说一句正事,拖拖拉拉一个小时才写了两封,然后便听着外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怀瑾听了还以为是伍世青事办完回来了,想着怎么这么快,赶紧的放下笔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便听门房的高声喊道:“司徒参谋长,您来的巧,我们爷有事出去了,这会儿不在府上。”
司徒啸风是伍世青多年的朋友,向来在伍公馆来去自如,门房高声喊话,也就是给府里的人提个醒,倒也没拦着司徒啸风的车,直接就将门开了。
怀瑾一听不是伍世青回来了,扭头便进了内客厅,找了张沙发坐下来,随手拿了份报纸在手里,原想着吴妈会将司徒啸风领到正厅,然后再进来请她过去,不想一分钟后,司徒啸风竟径直的走进了内客厅。
司徒啸风今日装备得可齐整,高筒的大皮靴,全套的军服,系着武装带,披着陆军的制式大披风,进门后,脱下头上的金边大军帽,从上到下划了了一个弧线,笑着说道:“Merry Christmas,密斯金。”
怀瑾自然不会以为是吴妈将他领进来的,心道这军阀头子真是不将自己当外人,面上倒也不露声色,放下报纸,起身道:“Merry Christmas,司徒参谋长。”扬手请司徒啸风落座,又让那个听差的上茶,待司徒啸风脱下披风,落座喝上茶,怀瑾道:“您是与咱们爷有约?不巧爷今日上午有点儿急事,出门了。”
“哦?他竟然出门了?”明明之前门房早已告知了此事,司徒啸风却一副有些意外的样子,端着茶碗吹了一吹,呷了一口茶,道:“这样的好日子,伍世青他竟然将你一人留在家里,实在是不该。”
怀瑾闻言说道:“咱们爷总是有要紧事才出门,有什么不该的?”
“看你年纪小,倒也体贴。”司徒啸风说着话放下茶碗抬眼朝怀瑾望去,笑着说道:“你的话是没错,只是可惜你一身费心打扮,若不是我来了,倒是全便宜这府里的下人了。”
这话说的就似怀瑾一身打扮专等着他来看一般,不说怀瑾,候在一边儿的吴妈皱了皱眉。随后司徒啸风也不等人搭话,扬了扬手,随他一同进来的卫兵便捧上一个蓝色的绒布礼盒,司徒啸风将那礼盒奉到怀瑾的跟前,笑着道:“不过本就没他什么事,就想着如今小姐们都爱过洋节,伍世青个糙人怕是不懂,让你失望,我便顺手来看看你,给你送个礼。”
“劳您挂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英:说好的男主身边人见人怕第一刽子手呢?为毛老子章章都要挨揍!
猫子:呃……
齐英:每回都打我,为什么不打水生?
猫子:他嘴没你欠?
齐英:加钱!不然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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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司徒啸风虽说也打过战,立过一些战功,但能坐上上海军区参谋长的位置基本是因为有个厉害的爹,司徒啸风本人年纪并不大,三十二岁,样貌生得也不差,加上一身军服英武非凡,寻常走到街上,便是惧怕他身份的,也难免要多看他几眼。只是不巧怀瑾最是讨厌军阀,见着穿军服的便不想给正眼,对于司徒啸风自然也是懒得多瞧一眼,至于他送的礼,也是懒得看。
不过司徒啸风说起来是伍世青的朋友,如今到了伍公馆,怀瑾总归也不能让他太下不来台。她原是想将礼收下,道个谢就完了,司徒啸风却道:“不打开看一看?若是不喜欢便退给我,我给你换别的。”
这么一说,倒是不能不打开了,怀瑾将放在一边的礼盒拿到手里,扯着上面的丝带道:“您说笑了,您挑的礼,还有不喜欢的?”
礼盒里放着的是一双桃色丝缎的跳舞鞋,沿着鞋口镶着一圈水钻,脚背上横着一条珠链,鞋面上绣着玉兰花,很是精致的样子。
司徒啸风对于自己送的礼是极有信心的,问道:“密斯金可喜欢?要我说,这鞋与你今日这身衣裙是配的很,倒像是你早就猜到我要送什么似的。”
【配个屁!谁猜到你要送什么!不要脸!】
怀瑾这会儿心里极后悔怎么穿了身水红色的裙子,但面上没露出来,将那跳舞鞋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倒很是一副欢喜的模样,然后将那鞋小心的放回盒子里,微微一笑,道:“倒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鞋子,退给你是肯定舍不得,只是可惜了,我不会跳舞,不过便是不能穿,看着我也高兴。”
司徒啸风靠在沙发里,架着腿,一边儿点着烟,一边儿看着对面的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敷衍他。烟点燃了,司徒啸风丢掉手里的洋火,咧着嘴笑,道:“你不会跳舞?看着不像。”
【谁管你看着像不像?】
怀瑾点点头,难免有些遗憾的样子,道:“我乡下长大的,没机会学。”
“这样……”司徒啸风配合的点头,也是一脸的可惜,道:“那你一定也不会跑马,听音乐会,吃西餐,游湖,看电影。”
“瞧您这话说的……”怀瑾抬眼一笑,道:“看电影谁不会?有眼睛就会看,每回有好片子了,爷就拿回来在院子里放,府里上上下下的坐一起看,可热闹。”
“那敢情好,人家在家里开堂会,他伍世青在家里放电影。”司徒啸风吐了个烟圈,呷了两口茶,道:“反正要跟人一起出门玩的事,你都不会。”
这话说得,如果立马点头显得特别不真诚。
怀瑾摸着下巴,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一想的样子,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是啊,我没怎么见过世面,不太敢出门。”
没怎么见过世面,不太敢出门,所以上次是谁大半夜的在大街上把他的兵打断了鼻子又断腿?!司徒啸风不是没见过胡说八道的,但真没见过像这样当着他的面胡说八道,脸都不红一下的小姑娘。
司徒啸风好心的劝告:“有听说过吗?说谎鼻子会变长的。”
拿这种童话故事来跟她讲道理,是认真的?
“嗯,您看我鼻子好好的,所以我从来不说谎。”
“瑾儿啊,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那可没有。”
“上次是我的人不对,我给你道歉?”
“您客气了,不至于。”
“那个人我已经交给伍世青了,想知道伍世青怎么收拾他的?你的气老五绝对给你出够了。”
“不想知道。我一个姑娘家,不打听男人的事,总归比我有分寸,错不了。”
“你看我还特地去你做鞋的店,打听你的尺码,费老大的心思。”
“劳驾您这么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要说司徒啸风打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已经很是有些成就了,打小还真没遇到过哪个姑娘家这般不给他面子,然而说不给面子吧,人家小姑娘客客气气的,轻声细语的,他都不好意思说人家不给他面子。
原本上次在大街上碰见的时候,司徒啸风就觉得小姑娘虽一身简装,却容貌动人,今日一见,小姑娘打扮打扮是真美,小脸儿粉嫩粉嫩的,一双眸子又水灵又清亮,跟猫眼儿一样,看人一眼,看得人心头儿直打颤,更不要说周身的气度,司徒啸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前朝格格,政坛新贵,言情书网,交际名媛,都没少见,就没见过小姑娘这般的,便是低头端着茶呷一口,似乎也透着点儿不一样的仙气,硬是让人生不起气来,反倒有些怪自己不好,怎么就不讨人小姐喜欢呢。
伍世青个臭不要脸的老流氓,祖上十八代都是泥腿子,全家人就一条裤子能穿出门的出身,竟然也好意思厚着脸皮说人家姑娘是他家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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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的伍世青这会儿正生着气,原本他是准备在家里陪着怀瑾过圣诞节,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了他一份精心备的礼,他扭头就走,真不合适,不想罗方给他打电话说之前那烟土的流向找到了,在一家澡堂子,如今他们已经把澡堂子给盯住了,问伍世青要不要来。
伍世青倒是真想过,既然都已经找到货了,晚一天收网也行,但转头一想,这伙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卖烟土,本事自然了得,而且很可能在帮里有内线,不然如何能将他瞒得丝毫不知情?!虽说他交代了罗方,查这个事的人,没把事办完前,全都连自己老子婆娘都不能联系,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拖上一天,万一被察觉,那可真是前功尽弃,以后可就更不好抓了。所以伍世青还是将小姑娘撂家里,自己出了门。
按照伍世青想的,先把人抓了,控制住了,他问两句话,问不问得出来他回家去陪小姑娘过节,剩下的事让齐英盯着办也行。然而不曾想伍世青又点了二十多个得力的帮众,将那澡堂子围得死死的,闯进去后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些不明所以,吓得抱头喊饶命的客人,而澡堂主事的一个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