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便利店第一排扫到便利店最后一排货架,三米前有个拐角,拐角处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戴着口罩,黑衣黑裤包裹,长手长脚地立着,正在端详货架上的东西。
阮天心停住了脚步: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眼熟啊?
然而很碰巧的,那男人正好转头,两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四目相对了。
口罩挡着下半张脸,上半张脸上,有很鲜明的特征:窄而狭长的内双眼皮,倦怠地眯着眼睛。眼下一颗小痣。
阮天心:“!!”
她提着篮子小跑着冲过去,仰头看男人,又用气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啊?”
谢观从口罩下面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低头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太没营养了,阮天心闭了嘴。她探头,发现谢观的怀里抱着东西,再仔细一看,五颜六色,全是泡面。
阮天心再次:“……”
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指了指谢观手里的其中一桶,小声提意见:“这个我觉得不好吃。”香菇炖鸡口味的。
谢观听了,想把这桶泡面抽出来放回货架,又苦于没有多余的手……阮天心机敏地说“我来”,迅速帮他把香菇炖鸡面放回原位。
放好之后,她又捧起篮子,递到谢观面前,示意性地点了一下头。
谢观:“?”
“把你的东西全部放到我的篮子里吧,我请客。”阮天心像个土豪一样一摆手,“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谢观送她的那副珍珠耳夹,一看就价值不菲,是个稀罕物。她收了这么大的礼,心里一直想回报谢观什么,却苦于没有途径。今天这个机会正好,也让她表一表小小心意。
谢观也确实没跟她客气,爽快地把手上的东西全部转移到她的篮子里。因为这个举动,阮天心感觉到有些许的轻松,几乎是小跳着往收银台走的。
她走到一半,又猛的刹车,扭头问他:“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也是笑眯眯的。
谢观好像被她的笑脸迷惑,本能地说:“没有了。”
阮天心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谢观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注视她的背影。
这样的角度使他又习惯性地观察起来,但这对阮天心来说几乎是不必要的。这个事实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因为阮天心实在是很好懂,任何一个稍微关注她的人,都能从她的眼睛、嘴角,或是脚步里窥探到她的心思。她的不安和喜悦像小溪里的水,让无论谁都可以轻易地掬起来,享受这份没有标价的清澈。
就像现在,他看着阮天心的背影,仿佛看到小时候饲养过的那只兔子。这种叠加的臆想使他放松了大脑,获得一种暂时的、轻飘飘的快乐。
谢观跟着他的兔子到了收银台。阮天心遵守承诺,积极付账。收银员小姐姐却心不在焉,因为她一直在看阮天心身后那个戴口罩的男人。
她屏着呼吸,忍不住快速地冲他说了一句:“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谢观?”
阮天心一下子被吓到,没有想到明星的粉丝都有这么厉害的眼睛的!但谢观却仿佛习以为常似的,问了一句:“哦,是吗?”
他一开口说话,阮天心又懵了。
因为谢观的嗓音变得和刚才对她说话的时候截然不同。怎么说呢,变得……平庸了许多,甚至说不上好听。这句问句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又好像有了一种得意自满的味道,顿时市井味十足。
在听他说完话之后,收银员小姐姐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七分。
而正当这时,阮天心又看到谢观做了一个骚操作:他很随意地把口罩又往上推了推。
――露出了一对拔了智齿之后,臃肿、圆润的腮帮。
阮天心:“……”
收银小姐姐冰冷地说:“谢谢惠顾,无关人员请不要站在队伍内侧。”
……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阮天心真是叹为观止。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倒回去,脸对脸、很认真地问他:“你是谢观吗?”
谢观:“……”
“开玩笑的,哈哈。”阮天心特别自娱自乐地笑了两声,然后说,“我还要去买点水果,你也要吗?”
即使完全没有对水果的需求,谢观也恬不知耻地说了“要”。
第13章
阮天心让收银员小姐姐拿了两个购物袋,好让自己的和谢观的东西分开。
本来两个购物袋分别在各自的手上,相安无事;而阮天心拎得实在费劲,和旁边的人对比鲜明。
阮天心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不应该买这么多零食的……虽然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但是加起来居然重得跟秤砣一样,走路的时候好像只听到她的手指头和购物袋摩擦、较劲的声音。
实在是累,她换了一只手,又往上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嘿呀。”
阮天心:“……”
意识过来之后,她就把嘴牢牢闭住了,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脸和手发烧一样烫了起来:太丢脸了吧!居然会发出兔子拔萝卜一样的声音!
但是嘴巴闭上了,不代表谢观没有听到。谢观笑了一声,点了点袋子,说:“给我吧。”
啊,他的声音又变回来了,好神奇。
阮天心很无厘头地想。
因为在想别的事情,她的反应慢了半拍,谢观看她没有反应,竟然拿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她的。
趁她一个哆嗦,条件反射似的松了松劲,谢观轻而易举地将购物袋捞进手掌里。
阮天心站在原地,像个小孩子一样缩着手:“……”
谢观的手背碰到她的那个瞬间,其实非常短暂。他的手在夏天里有种异于常人的冰冷,和阮天心的黏热大不相同。这种温度带来的刺激好像能传递到心里似的,有种久久挥之不去的意味。
她握紧了手,看向谢观。
他个子高,照理说迈步也大,但事实并非如此。在仅有的几次见面里,他走路总是步速均匀、不紧不慢的。手上的购物袋也没有影响他的步调,甚至因为身材的关系,两只购物袋被他捉在大手里也很轻盈。
阮天心第一次明显地察觉到:原来男人和女人是区别这么大的生物啊。
但是这么大只的谢观,站在一堆橙子和草莓面前,眉毛皱起来了,看上去有种陌生的可爱。
“我想买一点草莓。”阮天心小声对谢观说,一边把袋子撑开,“你也要一点吗?我记得灵均跟我说,他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草莓了。”
谢观并不喜欢吃草莓。准确地说,他没有喜欢吃的水果。但是当他低头的时候,又对上了阮天心的眼睛:闪闪发亮,里面盛满了期待似的。
谢观:“……我也挑一点。”
但是谢观选草莓就像选秀,精斟细酌,最后选出的还是歪瓜裂枣。阮天心看不过眼,主动帮他挑,挑红艳艳的、长得规则的,畸形的不要。没一会儿,谢观的袋子里就全是水灵灵的新鲜草莓了。
她给自己挑的时候,谢观就拎着袋子,在看另一堆橙子。那眼神,是一种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凝视;可能仅仅是因为橙子的颜色太鲜亮,很难不吸引人的目光。
但是阮天心又误会了。谢观只感觉胳膊肘下面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阮天心仰头对他说:“那我们再买一点橙子吧!”
谢观……谢观怎么可能拒绝呢?于是,袋子里又添了好几个橙子。
阮天心一边帮他挑,一边问他:“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橙子切法,你知道吗?”
谢观配合道:“愿闻其详。”
他只知道最简单粗暴的那一种,所以他讨厌橙子胜过讨厌草莓。因为橙子总会让手变得黏糊糊,吃起来也不如橘子那般痛快。
“先把橙子的头部和尾部切下来……再等分切中间的。”阮天心说,“这样说不是很清楚,等下我传一个视频给你哦,很简单的。”
谢观这一趟出门,又给自己领了一个学习任务。
挑完水果之后,两个人手上的袋子就更多了。阮天心觉得不好意思,想要伸手拿过来一些,但被谢观拒绝了。
即使拎着袋子站着的时候,他也比一般人显得挺拔,并没有高个子多半驼背的陋习。阮天心看到他手臂上因为用力而显露出的两根青色脉络,莫名觉得有吸引力,禁不住又看了两眼。
在付账的过程中,阮天心听到一点喧闹声,紧接着水果店的小门就被打开了,窜进来两个瘦条条的男孩子,头发还湿着,大呼小叫地说:“这个雨也太大了――”
阮天心探头看外面:果然下雨了。看样子还下了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转头瞧一眼谢观。大明星手上除了袋子就是袋子,带伞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好在便利店就在旁边,两个人又去买伞。
结果便利店的人就跟凭空变出来的一样,简直多得吓人,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躲进店里的路人,而往往都会买一把伞出去。
便利店本来伞的余量就不多,几乎被一抢而空。最后还是两个人问便利店老板借了一把,承诺明天就还。
谢观要撑伞,便分了两个水果袋子给她,多余的就不再给了。
两个人一同走进雨幕里。
“好倒霉啊,”一边走,阮天心一边感慨道,“突然想起小学的时候,爸爸给我买了一支甜筒,我一直小口小口地舔,舍不得马上吃完,结果有个小男孩从我身边跑过去,胳膊肘碰到我的冰淇淋,把冰淇淋的头都撞掉了。”
她叹了口气,做最后总结:“今天连最后一把伞都买不到,就跟那天一样倒霉。”
谢观:“……”
他突然问,好像含着一点兴趣:“所以那天你哭了吗?”
他从来不觉得小孩可爱,甚至也不觉得自己可爱过。但因为阮天心经历过这个阶段,谢观一厢情愿地认为,幼年的阮天心一定拥有比世界上所有小孩加起来更多的可爱。
她是扎一个辫子的吗?或者是扎两个?会穿蓝色,还是红色的裙子?
那个小男孩在撞到她之后,有没有说道歉?如果没有,那简直不是一般的可恶……
不过,他现在最关注的点显然不在这里。
至于“阮天心哭了没有”,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哪个答案,对于阮天心,谢观心里似乎总有一种保护欲,和破坏欲并行。阮天心的眼泪,会让他觉得窒闷,同时也蠢蠢欲动。
“没有哭,”阮天心露出了一丝得意,“因为后来爸爸给我买了一个双层的冰淇淋,比原来那个更大。”
谢观顺着她说:“原来是塞翁失马。”
阮天心小心翼翼地躲过一个水坑,然后捋了捋裙子,“对,所以今天严格上说一点也不倒霉……其实便利店的伞都是那种很薄的透明伞,不好看也不经用,买回去用不到几次就坏了。”
“你看吧,结果最后店老板借了我们一把,省了一笔冤枉钱。”
她说着说着,好像把自己也给哄高兴了,声音明显变得很轻快。谢观觉得她这项本领非常神奇,好像总是对世界抱有期待,而世界也总是会给予她相应的回馈。
倒霉的事情似乎从来不舍得真正降落到她头上,即使真的降临,也会在别的地方有所补足。这是一种偏爱。
透过透明的雨幕,谢观再一次观察阮天心。在夜灯不足的情况下,她也像会发光似的,又白又小,是一株只在特定时间开放的昙花。
似乎因为他太久没说话而感到奇怪,阮天心扭头看了一眼他。
那一眼异常生动,好像花瓣被潮露打了一打,让谢观的心也微妙地颤了一下。
阮天心小声问他:“是不是很累?”
一个人又要撑伞,又要拿购物袋,时间长了总是吃不消的。
她善解人意地伸手去拿伞,被谢观避过了,反而把伞举得更高了一点。
谢观噙着一点笑,“如果你来打伞,我们怕是连路也看不清楚了。”
“……”阮天心不服气,“不要瞧不起人,上学那会儿跟同学一起走路,伞都是我打的。”
谢观玩味地重复:“上学那会儿。”
阮天心又卡住了,一时间找不到反击的方法!只好很单薄地反复两遍:“我大学毕业之后又长高了一点……”,但这根本不能作为一次有效反击,只会把自己显得更可怜。
最后她放弃了,很惭愧、很小声地说:“其实不用给别人打伞的感觉挺好的。”
上学那会儿,跟她玩得好的女孩子都喜欢和她挤一把伞,这样显得亲密。而阮天心总是帮人打伞的那个。
其实她手臂也很酸,也有点坚持不住,但不好意思说出来,最后只好辛苦地举着伞,走完了一整段路程。
雨下得太大了,她说话的声音太轻,谢观似乎没有听见。他侧过头来,问她:“什么?”
――同时身体也凑近了,伞往她这边倾斜。那双线条流丽的眼睛在阮天心面前放大,隔着口罩,他的呼吸也好像温热地,贴着她的。
阮天心看到他的半边肩膀湿了,衣服上散发出一种雨中植物的气味。说不上来,但招人亲近。
她于是踮了踮脚,也凑过去,冲他孩子气地抱怨:“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打伞。”
谢观保持着微微蹲身的姿势,又转过脸去,直视前方。似乎完全被泼天的雨幕吸引了目光一般。
他突然笑了笑,低声说:“我也只给你打过伞。”
第14章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显得格外黑,一点星子也没有。谢观把阮天心送到家门口,结果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他们在门口撞见了陆星屿。
大夏天的,陆星屿穿了一身带毛的衣服,粉红色和大红渐变,十分抢眼。又戴了副墨镜,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