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嗓音缥缈,轻的犹如从空中坠落的羽毛,若是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沈楚楚脚步一顿,愣了一瞬,而后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太后已经知道了她偷看画像的事情。
可按理来说,太后若真的知晓此事,应该生气或是恼怒才对,这种反应算怎么一回事?
沈楚楚向来看不透太后的心思,她只知道赶紧离开慈宁宫才是正事,和太后相处之时,她只觉得后背发凉。
太后那双眼睛,像是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当她站在太后面前,就犹如赤裸的婴儿般,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小心思,仿佛早已经被太后尽收眼底。
这让她不由得生出一丝危机感,当司马致与太后为敌,他真的能争得过太后吗?
沈楚楚绷紧了后背,额头上缓缓淌下一滴汗水。
这一晚,司马致没有来,只有杨海过来通报了一声,说皇上让她早点睡,不用等他了。
之前他忙碌的时候,她五六日都见不到他一面,那时候她也没感觉到有什么,还觉得乐得轻松。
可现在不知为何,沈楚楚却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就像是吃饺子的时候没有醋,吃完饺子又没喝到饺子汤,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安慰自己,肯定是她最近没睡好觉,又或者是因为今日那画像的事,搞得心乱如麻,这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其实他已经对她够讲义气了,这几日他除了上早朝,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是晋国的皇帝,若是真的闲下来什么都不干了,那他就成不理朝政的昏君了。
沈楚楚想,他是因为太忙了,觉得可能会顾不上她,所以才会突然决定让她回去省亲。
他近来下了早朝,便会来永和宫找她,他的右臂受了伤,批阅奏折时不方便,为了帮他减轻负担,她会代笔帮他写字。
所以她也不是对现在的情势一无所知,她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司马致要对姬家动手了。
沈楚楚呆滞了好一会儿,在杨海的呼唤下,才回
过神来。
“皇上还说,殿内记得多烧些红萝炭,免得娘娘夜里踢被子,再着凉就不好了。”杨海弓着身子,如是说道。
沈楚楚老脸一红,他怎么知道她踢被子?
难道他夜里偷看来着?
她的唇瓣颤了颤,犹豫了半晌,末了才从喉间挤出来一句:“皇上明日还过来吗?”
省亲一般都是三两日,也就是说,她这一走,有好几日都见不到司马致。
碧月正在给她收拾包袱,明日最迟不过午时,她就得从皇宫里离开,坐上马车前往丞相府。
司马致下了早朝,也不过就是辰时,相当于早上七、八点的样子,若是要见上一面,时间倒还宽裕。
杨海忍俊不禁的笑了笑:“皇上近几日忙于朝政,明日怕是没有时间过来探望娘娘……”
没等杨海说完,沈楚楚便垂下眸子,急匆匆的打断了他:“本宫便是随口问问,杨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她又补上一句:“皇上一忙起来,总是忘记用膳,还有那换药之事,要多劳烦杨公公想着些。”
杨海笑的一张脸上满是褶子:“娘娘就当此次省亲是出宫散散心了,入了宫再想出去,实属是难。此乃不可多得的机会,娘娘无需挂念皇上,老奴会照料好皇上的。”
沈楚楚点了点头,让碧月给杨海递了赏钱,杨海倒也没跟她客气,大大方方的收下了赏银,恭声谢了恩。
杨海走后,碧月笑眯眯的凑了上来:“娘娘今日似乎有些多愁善感,往日皇上不过来,娘娘高兴还来不及呢。”
沈楚楚瞥了她一眼,手指头戳了一下她的眉心:“本宫是怕没人给皇上换药,你这个小脑袋,天天胡思乱想什么?”
碧月也没跟自家主子争,主子已然对皇上上心了,早晚有一天,主子会自己察觉到的。
如今她便是说再多,主子都不会放在心上,反而会认为她瞎说八道。
虽然她没有感情经验,但她小时候听娘亲讲过,感情这种事情,旁人都帮不上忙,只有自己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才行。
碧月将沈楚楚要穿的宫装都收拾好,又拿了些日常需用品,见该拿走的东西,都拿的差不多了,这才将包袱打上了结。
她谨遵皇上的吩咐,将红萝炭烧的旺极了,那冰凉的床褥也都用汤婆子暖好了,生怕自家主子受了凉。
沈楚楚让碧月回去睡觉,她自己躺在榻上,明明暖和的像是开了空调,但她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太后和沈丞相之间,到底有什么过往?
若是太后喜欢沈丞相,又怎么会作为司马致亲生母亲的陪嫁滕女入宫?
再者说,如今太后已经拥有了尊贵的身份和地位,那些前尘往事毕竟都过去了,她何必执拗的非要与姬家联手,冒险再去帮姬家造反?
便是姬家造反成功了,太后不也还是太后,又不可能因为造反成功,太后的地位就比现在高多少了。
而且姬家根本就不
靠谱,太后怎么就能打包票,姬家上位之后,能比司马致对她更好?
沈楚楚以为,太后不是傻子。
就算司马致的亲生母亲,曾经可能对太后干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太后憎恨他亲娘,但他娘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明明可以百无一失的成为晋国最尊贵的女人,却非要铤而走险去帮姬家造反,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许待到明日回去省亲,她可以试探着问一问沈丞相,没准沈丞相知道一些内幕。
想着想着,沈楚楚就来了困意,她蹭了蹭玉枕,没过多大会儿,便睡得沉了。
翌日一早,许是刚到辰时的样子,碧月就进寝殿中,唤醒了沈楚楚:“娘娘,临妃来了。”
沈楚楚以为临妃是来送行的,便挥了挥手,示意碧月让临妃进来。
当她看到全副武装的临妃,以及临妃身后婢子身上挎着的大包小包后,沈楚楚惊呆了。
“你……这是要搬家?”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临妃的面纱随风而动,清澈的眸子弯了弯:“听闻贵妃娘娘要离宫省情,臣妾便去求皇上,让皇上允许臣妾陪同。”
沈楚楚的小嘴都合不上了:“皇上同意了?”
这未免太不合规矩了,临妃可是和亲公主,她出宫回丞相府省情,临妃跟着算怎么回事?
她倒不是说不想跟临妃同行,只不过有些太过震惊,她认为司马致不像是会同意临妃跟她一起走的那种人。
临妃摇了摇脑袋:“皇上不同意。”
沈楚楚满脸问号:“那你这是?”
“臣妾跟皇上说,贵妃娘娘走了,臣妾便天天去乾清宫找皇上。”临妃歪了歪头,不明就里道:“然后皇上立马就说,让臣妾赶紧滚出宫去。”
其实临妃并没有听全,司马致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你当这皇宫是胭脂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赶紧给朕滚出乾清宫去。
沈楚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临妃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直接拒绝临妃。
她一边用早膳,一边差遣小翠去乾清宫,准备让小翠问一问,临妃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小翠便回来了,气喘吁吁道:“皇上不在乾清宫,奴婢四处找了,都没找见皇上。”
沈楚楚蹙起秀眉,莫非司马致还没下朝?
可是现在都快早上八点了,一般来说,七点也能下早朝了,难道一个小时都不够司马致回皇宫?
临妃摇着她的胳膊,眸中全然是渴望:“贵妃娘娘,咱们什么时候出宫?臣妾已经等不及了!”
沈楚楚看了一眼碧月,碧月低声道:“娘娘,时辰不早了,该离宫了。”
马车在一个多时辰之前,便已经停在了神武门,一般来讲省亲都是提前走,没有拖延到大中午再离开的。
若是一直让人在神武门等着,传出去也不好听。
沈楚楚点点头,对着临妃道:“既然皇上
同意你出去,本宫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有一点你要记住,到了丞相府离那些男人远一些。”
她没去过丞相府,但从原文那些描述来看,沈丞相的几个庶出的儿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临妃长得美若天仙,她就怕那些混账玩意,万一再对临妃生出什么邪念来。
听沈楚楚愿意带上自己,临妃连忙点头:“贵妃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寸步不离的跟着娘娘。”
几人坐上步辇,一同前往神武门,一直到坐上马车,沈楚楚都时不时的朝着皇宫的方向望去。
司马致到底去哪里了?
他让她回去省亲,是怕她在皇宫里待着,会碍到他的事吗?
沈楚楚带着一个个疑问,离开了皇城,望着那朱墙碧瓦,她突然有些迷茫。
她费尽心思的想要逃离皇宫,现在不过是离开几日,她为何会觉得心中不舍?
这一路,沈楚楚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待到马车停稳了,她都没有想通。
临妃掀开马车帘子,率先跳下了马车,沈楚楚在碧月的搀扶下,也跟着下了马车。
丞相府是今天早上才接到消息,知晓沈楚楚要回来省亲的,丞相夫妇根本来不及准备,好在沈楚楚的房间每日都有婢女按时打扫,倒也不算太紧张。
沈楚楚刚一下车,便看到了丞相府的匾额下,站着三五十个人,为首的是丞相夫妇,后面紧跟着丞相府的小姐和少爷,最后面站的则是一些下人。
看见那些人,她突然就紧张了起来,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其实除了丞相夫妇以外,根本没人看她,他们的视线都黏在临妃身上,挪都挪不开。
临妃还是大大咧咧的模样,她挎着沈楚楚的胳膊,环视了一圈:“难怪只有贵妃娘娘进宫,丞相府里只有贵妃娘娘最好看,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
她的声音犹如天籁,但说出口的话,却略显尖酸刻薄。
原本痴痴沉迷于临妃容貌的人,像是被临妃的话给刺醒了,纷纷神色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沈丞相上前一步,便要下跪行礼:“臣参见贵妃娘娘……”
显然沈丞相眼里只有沈楚楚,站在一旁的临妃,毫无存在感。
沈楚楚连忙走过去,虚扶了沈丞相一把:“无须多礼,这里没有外人。”
相夫人看见自家闺女,泪眼婆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闺女回家,她听见这个消息,激动的连早膳都没吃下去。
沈楚楚在丞相夫妇的嘘寒问暖下,被众人簇拥进了丞相府。
她跟沈丞相说话时,不断有小厮上前与沈丞相低语。
但沈丞相毫不理会,只专心致志的听着沈楚楚说话,面上笑的像是一朵菊花一样灿烂。
沈楚楚看多了沈丞相的笑容,不由得开始怀念起沈丞相板着脸的时候,这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声,她真的有些承受不来。
她实在是想象不到,这样铁憨憨的沈丞相,是如何与
太后那个宫斗满级的老妖婆,有前尘过往的。
小厮再也忍不住了:“老爷,刑部侍郎将那些发霉的卷宗,都扔在您书房门口了!他说您再不过去,他就把卷宗和您的书房一块烧了……”
沈丞相瞥了一眼小厮,脸上的笑容被肃穆所取代:“让他烧去,没看见老夫正在干正事吗?”
小厮抽了抽嘴角,原来聊天也算是正事吗?
明明刑部侍郎提前好几日,跟老爷约好了今日将卷宗送来。
老爷一听说贵妃娘娘回来,便将刑部侍郎抛在了脑后,这都等了老爷快两个时辰了,人家刑部侍郎能不急吗?
也就是刑部侍郎与老爷是多年的好友,若是搁在旁人身上,怕是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沈楚楚见小厮一脸焦急,便知道这事情应该很重要,她不想耽误沈丞相的公事,却也知道沈丞相的倔脾气。
她抿了抿唇,面上带笑:“说起来,女儿许久未去过爹爹的书房了。”
沈丞相微微一愣,下一息嘴角便咧到了耳朵边,楚楚喊他什么?
他没听错吧?
“去,去,咱们现在就去书房!”沈丞相笑的合不拢嘴。
沈楚楚本想让临妃先找个房间住下,好歹稍微休息一会,但临妃死活不愿意离开她半步,她只好让临妃跟在她身侧了。
到了书房外,沈楚楚便看到了一脸怒色的刑部侍郎,他瞪着眼睛,指着一地的卷宗:“相爷真是让我好等,也就是我手里没有火折子,不然我非要将这些卷宗连着书房一起烧了……”
刑部侍郎的话还没说完,临妃便蹲下身子,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火折子。
“你,你干什么!放下,快放下啊!”他吓得脸都白了。
他只是说说气话罢了,这都是刑部的卷宗,他哪里敢烧了。
临妃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要烧了它们吗?你没有火折子,本宫有啊。”
沈楚楚连忙拉住临妃,尴尬的对着刑部侍郎笑了笑:“她说笑的,莫当真。”
刑部侍郎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位,是宫里头的娘娘。
他连忙对着她们两人行礼,心中将沈丞相骂了个狗血淋头,贵妃娘娘回来省亲,也不跟他说一声,让他出这种丑。
沈楚楚好奇的看着地上一卷卷的竹册:“这是刑部的卷宗?为何都发霉了?”
刑部侍郎刚要说话,沈丞相便抢答道:“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卷宗了,这次拿出来,便是要将之前的卷宗再审阅一遍,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冤案错案,顺带着将卷宗清洗一番。”
说罢,沈丞相瞥了一眼刑部侍郎:“原本这事跟老夫也没关系,偏生有的人懒得皮疼,非要找上门来,求着老夫帮忙一起审阅。”
沈楚楚道是没想到,沈丞相还有这样傲娇的一面,她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蹲下身子拿起卷宗:“本宫可以看一看吗?”
刑部侍郎刚要说话,沈丞相便又抢着开口:“随便看,这里不够,老夫再让他去刑部拿。”
刑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