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只是一句简单而客气的嘱托,然而在那一刻,程骁偏偏心底发热,不自觉地老脸一红。
“我……我尽量。”
*
等放学后,程骁到达钟晓笛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他在楼下徘徊良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钟晓笛的号码。
“喂?在家吗?”
“在。”
“那能下楼一趟么?我就在花坛边老地方。”
“……行。”
钟晓笛的回答异常简洁,她迅速挂了电话,不多时,程骁就见她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快步出了楼道。
借着头顶的路灯光,他看到她左脸有一道巴掌印,微微红肿,衬着白皙的皮肤格外醒目。
他神色一凛:“谁打你了?”
“我爸。”钟晓笛无所谓地摸了摸脸,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总这样,喝完酒输了钱就发脾气,有时还打人——今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回家,吃亏的就该是我妈了。”
原来她的家庭并不幸福,在恶劣的家庭环境之下,她既要保护母亲,又要追求梦想,一定很辛苦。
但她从来只字不提,永远都是没心没肺的乐观模样。
程骁突然没来由地有些心疼,他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半晌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将抱了半天的盒子递给她。
“给。”
“这是什么?”
“我爸客户从法国带来的马卡龙,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钟晓笛接过盒子笑了:“之前说半年的甜点供应,你还当真了?”
“我本来就没当那是开玩笑。”程骁掰着指头数,“我都给我家甜品厨师列计划了,接下来还有核桃蛋糕、栗子蛋糕、红豆蛋挞、可可布朗尼、榴莲泡芙、草莓双皮奶……”
“够了够了。”钟晓笛按住他的手,“搞得我还挺不好意思的,就跟敲诈你一样。”
“你没敲诈我,这是我自己乐意的,就当我给喜欢的音乐人应援不行吗?”
她挺诧异:“你承认得这么爽快?先前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是夜笛之后会大失所望呢。”
程骁挑眉反问:“我为什么要失望?夜笛一直是夜笛,夜笛的歌也依旧高质量,哪里让我失望了?”
“嗯……那可说不准,也许你对我这个人有意见呢?毕竟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
“哦你要这么说,那的确有道理。”他煞有介事地点头,“当初我想象中的夜笛,是个充满智慧又有气质的才女——现在看来,你智商不高,气质也一般般,有点遗憾。”
钟晓笛当即踹了他一脚:“是啊我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真是抱歉。”
“看来你对自己的认知不太到位,审美也差了点。”
“……你们有钱人都这么烦吗?能不能快滚?”
程骁故作关切:“你仇富的病还没康复吗?”
“……”
“你粉丝有钱,对你来说又不是坏事儿,你适应适应,没准将来半夜都能偷着乐。”
“我没那么没出息,我看你是缺少社会主义毒打,什么疯话都讲得出来。”
眼看着她没好气地转身欲走,不过片刻犹豫,程骁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等等。”
钟晓笛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他:“干嘛?”
脸上红痕犹在,但并不影响她秀气的长相,尤其是她那双杏眼,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能望进人心坎里去。
程骁的心跳漏了半拍,而后又不可控制地变得急促起来。
他低声道:“你爸妈总吵架,家里不是个适合创作歌曲的地方吧?”
“……确实不是。”
“那以后你要是想找地方写歌录歌,可以联系我,我知道不少安静的好去处,我带你去。”
他能帮上的忙少之又少,稍有不慎还可能显得唐突,可纵使如此,他也希望尽己所能,为她做一点点事。
他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这压根也不是他曾经的风格。
……算了,无所谓了,反正自从认识这丫头之后,他就没正常过。
钟晓笛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到了,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喔,你这么好心啊?”
程骁很气:“什么叫‘这么好心’?我本来就很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好吗?”
“你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比如电视剧里那些疯狂的粉丝,意图囚禁偶像,把偶像做成标本什么的……哎呦!”话没说完,她的脑袋就被重重敲了一下。
“你快回家吧,把你脑子里的泔水控一控,别成天神神叨叨的。”程骁放下手,唇角隐有笑意,“我没什么目的,怕你在家灵感缺失罢了,你好好写歌,到时让我抢先试听,就算谢礼了。”
他很潇洒地一摆手,转身扬长而去,大衣在风中席卷,很有侠客风范。
当然,以上纯属他自己YY。
钟晓笛想的则是:鞋带好像开了,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拉倒,才不提醒,让他自己烧包去吧。
她抱着马卡龙的盒子,忽觉心情极好,哼着小曲漫步回了家。
这大约是一个足够幸运的夜晚。
*
唐安斓来到青云山公墓时,晚风正一阵紧过一阵。
她裹紧外套往里走,一排一排地找过去,终于在小路尽头的那座墓碑前,发现了关子烈。
程骁说得没错,他果然在这里。
关子烈正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注视着碑上母亲的照片出神,他听到脚步声回头,却在看清她的一瞬间愣住。
他霍然起身:“你怎么来这了?”
头顶月光明亮,唐安斓清楚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眶,还有脸上未干的泪痕,她的心刹那间像被海水泡过的沙滩,又酸又软。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关子烈,即使是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也没有。
此刻的他褪去了冷漠伪装,看上去格外的悲伤脆弱,仿佛不堪一击。
“我听程骁说,你每年都会来这里祭拜母亲,所以来看看你。”她朝关母的墓碑鞠了一躬,轻声道,“毕竟你今天中午来二班送花生酥,没说一句话就走了,我总得当面感谢你。”
“举手之劳,不用谢。”关子烈垂眸,淡淡地转开了视线,“这种地方阴气重,你回去吧。”
“我来都来了,当然得等你一起回去。”唐安斓也没管他答不答应,直接撩起衣服往地面一坐,语气从容,“没关系,你阳气重,大不了我挨你近点儿。”
“……”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她抬头看向他,眼底浮动着浅浅光影,嗓音柔和,“我不知道你今天在二班门口看见了什么,总之那时候,燕淮正在帮我拿走一根断掉的碎发,尽管看起来很像是他在摸我的脸。”
关子烈微微一怔。
唐安斓继续着自己的思路:“虽然你大概并不需要我的解释,我解释了也没什么意义,但我还是说了,你随便一听就好——以及下次来都来了,别莫名其妙的就跑掉,你买的东西就要亲手给我,让程骁转交是什么道理?”
“……抱歉。”
“嗯?为什么要道歉?我也没说是你错了。”
关子烈重新挨着她坐下,凛冽的夜风里,似乎只有彼此靠近的这一点体温是暖的。
他低声开口:“你特意跑到青云山公墓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她认真摇头:“不,还有,你送的花生酥很好吃。”
“嗯。”
“不过下次,不要再逃课去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可以等寒假没课的时候,一起去买。”
“好。”
他应了这一声,便再没了下文,两人各自静默,一时间只有风动枝叶,簌簌作响。
唐安斓端详着那座石碑,碑上刻着“爱妻蒲薇之墓”,而照片上的蒲薇眉清目秀,是个标准的美人。
她在电视上见过关子烈的父亲关肃,相比之下,关子烈还是像母亲更多一些。
“阿烈。”她柔声唤他,“我听过一个故事,逝去之人最终都会成为天上星,长长久久守护着亲人和爱人——因此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所取得的一切成绩,你的母亲都能看到,你一定要加油。”
你一定要加油。
关子烈弯下腰去,将脸埋在了臂弯间,他的身体在压抑地颤抖着,半晌才哑声回答:“我明白。”
唐安斓抬手轻抚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耐心温柔。
她像哄孩子一样问他:“已经太晚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关子烈平复了很久情绪,终是叹息着点头,谁知还未等他起身,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振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名称不是“父亲”,而是“关肃”。
作者有话要说: 烈哥那个爱出幺蛾子的混账爹回来了。
第26章 花生糖
关肃突然打来了电话, 很明显,关子烈是不想理会的, 但他沉默片刻, 依然按下了接听键。
“喂?”
他没有称呼对方为爸爸或者父亲,他的语气生硬而陌生, 仿佛对方是不速之客。
唐安斓站在旁边, 有些担忧地观察着关子烈的神情, 她听不见关肃跟他说了什么,可她听他回答了一句:“我在我妈墓前,你忘了她的忌日, 我没有。”
随着双方对话的推进,他的脸色逐渐苍白, 情绪也慢慢浮躁起来。
他咬牙道:“不可能的, 我不去。”
那边关肃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 尽管还是模模糊糊的,但唐安斓隐约听到“我的儿子……固执……魔术巡演……魔术协会……”, 她很难将这些关键词补充完整。
然后她就见关子烈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夜风吹乱了关子烈额前碎发, 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他用力攥紧手指, 下意识想把手机扔出去, 却被她及时拦住了。
唐安斓安慰似地握着他的手, 她轻声劝说:“你先冷静,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我爸回来了。”
“我知道,然后呢?”
关子烈红着眼眶看了她一眼, 忽而自嘲地笑了:“然后?然后他让我收拾东西,明天就跟他去蓉城,参加第一场魔术巡演。”
“魔术巡演?魔术巡演为什么非得让你参加?”
“他准备借着天才父子的噱头炒作,再增加一波热度,为中国分部魔术协会会长的竞选造势。”
“……”
这些年关子烈一直暗中努力,拜穆晏为师,与内行切磋,并在Randy和Doris的帮助下结识更多业内朋友,提升实力,拓展人脉。
他的目的就是彻底摆脱关肃之子的头衔,不必再站在父亲的阴影下,从而打开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希望有朝一日别人认可自己,只因为自己是关子烈,和那个所谓的著名魔术师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遗憾的是,关肃却并不这样想。
关肃始终致力于将儿子与自己完全绑定,他将关子烈视为自己魔术生涯的一部分,他认为关子烈的天赋与成绩,都应该归功于自己——他更加认为,关子烈理应遵从自己的一切决定,本本分分协助自己往更高的名利巅峰攀登。
在他的眼里,关子烈不该有自我意志,更不该妄想着脱离自己的掌控,否则培养这个孩子有什么意义?
唐安斓深感意外,须知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主旨都是自由平等和尊重,父母永远都鼓励她自己做选择,也从来不强迫她去做不喜欢的事。
她很难想象,关子烈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
“那……”她犹豫着问,“你是怎么计划的?这眼看着就要期末考试了。”
“我会想办法在考试之前赶回来。”
长久以来,关肃的行事风格就像一个专.制.暴.君,如果不能令他如愿,很难说他还会做出什么极端荒唐的事。
诚然,关子烈尚不具备跟关肃硬碰硬的实力和资本,也担心会连累到身边的朋友,为今之计,只好先随关肃去一趟蓉城,再做打算。
唐安斓心中顾虑重重,她在那一瞬间有好多话想嘱咐,可偏偏一句也讲不出来。
她终是小心翼翼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开口:“等你回来。”
“好。”关子烈顿了顿,复又深深地看向她,“等我回来,放寒假了,一起去买花生酥。”
“一言为定。”
殊不知,一言为定这四个字,在少年少女的世界里,究竟有着多么沉重的分量。
*
自那天过后,关子烈再也没来过学校,不仅如此,他的所有联络方式似乎都被切断了,消息全无。
程骁都快急疯了,急到直接跑二班来找唐安斓,盼她能拿个主意。
“级花儿,那晚阿烈和你说什么了?这都整整五天了,跟他妈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怕他出事儿啊!”
钟晓笛从没见过他这样,在旁看着有点不忍心,于是低声劝:“你别自乱阵脚,先听斓斓的。”
“我能不乱么?”程骁懊恼地撑着额头,“以前阿烈就算神出鬼没,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这两天总心慌,感觉要出什么大问题似的。”
“……呸,你别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