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公主——秋水晴
时间:2020-07-07 10:03:21

    近两年虽然边境安定,可去年从春天到冬天,都有天灾,冬天还发生了瘟|疫,关内饥|荒虽不曾像从前那样发生人吃人的惨状,但三餐不继。李弘在当皇太子时,已经很能独当一面,心中很明白此刻大唐最需要的是什么。
    天灾。
    父亲在世时,不断免除百姓的徭役,以安民心。
    如今父亲驾崩,新帝即位,若是贸然大动干戈,便有可能江山飘摇。
    维持先帝在位时的措施,方为上策。
    武则天本是住在清宁宫的,如今新帝登基,昔日的太子妃杨玉秀已经变成了大唐的皇后,武则天搬到了上阳宫居住。
    从前太平公主在大明宫中通行无阻,新帝李弘一直对李沄这个阿妹疼爱有加,他登基后,太平公主变成了太平长公主,从前太平公主所享有的特权,如今一切照旧。
    包括当初帝后专门留给李沄的丹阳阁。
    李弘去上阳宫向母亲请安时,与母亲说道“我与秀娘子嗣单薄,到了如今,只得天泽一个孩儿。偌大的东宫,已经够天泽玩耍了,丹阳阁便维持原状,等阿妹入宫的时候来住。”
    武则天看着立在她前方的李弘,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好。”
    李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母亲,又跟她说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了上阳宫。
    李弘前脚离开了上阳宫,太平长公主就到了上阳宫看母亲。
    自从李治去世后,李沄几乎每天都入宫来陪母亲。
    武则天望着被众多侍女拥簇而来的女儿,面上露出些许温柔的笑意,“太平来了。”
    李沄眼里眉间漾着笑意,款款朝母亲走过去。
    “阿娘。”
    李治去世的时候,春日烂漫,紫藤花开得正好。
    如今先帝已经安葬在乾陵,宫中的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春去秋来,时间无声无息地从指间溜走。
    父亲去世,对母亲的打击很大。
    至少,看上去打击很大。
    李沄已经没有了父亲,心中自然希望能多些时间陪着母亲,她在公主府横竖没什么事情需要操心,就入宫了。
    武则天初始时还说长公主几句,不外乎就是我在宫中无事,太平不必每日都入宫之类的话。
    谁知长公主一听,秀眉轻扬,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的阿娘在宫里,阿娘在哪儿,哪儿就是太平心中最牵挂的地方,我当然要入宫看您!”
    太后拿公主没办法,新帝对这个阿妹也是娇惯得很,只好随她。
    武则天带着李沄一起到了上阳宫里的佛堂。
    太后信奉佛教,护国寺和感业寺里有不少菩萨的金身都是她出资建造的。感业寺的师太三天两头便入宫,与太后交流佛法。
    李治去世后,武则天每天都会为他誊抄经文。
    李沄心中不信神佛,却也敬畏。为父亲誊抄经文,也是她为父亲悼念的方式之一。
    李沄整理着前些日子抄的经文,抬眼看向母亲。
    母亲坐在佛堂的蒲团上,双目微合,神情安详柔和。
    李沄的眼睛有些发涩,父亲驾崩后,母亲就时常到佛堂来。可是她心里明白,母亲又怎会是一心向佛之人呢?
    只是如今新帝即位,加上新帝在民间名声颇好,在朝政之事上,她纵然有先帝遗诏,也不好过于强势。
    而去岁召回长安的武家子侄,也没做出什么漂亮的政绩,拉帮结派,吃喝玩乐倒是很有一手。
    这种时候,该以不变应万变。
    想起父亲,李沄的心里又有些闷疼。
    她将手中的经文放下,转身走出佛堂,在佛堂前方楠木廊道前的台阶上坐着。
    武则天从佛堂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李沄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夕阳投射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失落又感伤。
    武则天神情微动,走了过去,柔声问道“太平,你怎么坐在这儿?”
    李沄仰头,看着母亲,面上露出一个笑容,“阿娘,陪太平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不好?”
    武则天“……”
    这样席地而坐,已经几十年不曾发生在她身上来。但既然女儿开口了,她自然也是乐于奉陪的。
    武则天挨着李沄坐下,柔声问道“太平坐在这儿,是因为想起了你的阿耶吗?”
    李沄点头,“嗯,我想他。”
    她很想父亲,可是也明白,再怎么想,父亲也不会回来。
    父亲的驾崩,她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只是不管有多少的心理准备,当真正面临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准备都无济于事。
    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永远离开了她。
    她再也没有了父亲。
    如今大明宫的主人,不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长兄。
    圣人阿兄很好,皇后阿嫂也很好,他们都很好。
    只是,她想父亲了。
    李沄转头,那双眼眸凝望着武则天,轻声问道“阿娘,你想阿耶吗?”
    李沄的眼睛,像极了李治。
    武则天看着李沄的黑眸,笑了。
    她伸手摸了摸李沄的头发,说道“当然是想的。”
    怎么会不想呢?
    那个一身清贵的男人,给了她许多,也教会她许多。
    没有李治,她会在感业寺中长伴青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间,便不会有如今的武媚娘。
    风轻轻吹过,佛堂前的银杏树叶从枝头打着旋落下。
    去岁的这个时候,她正与李治在九成宫观赏秋色。
    武则天眉眼温柔,望着风中飘落的银杏叶子。
    今岁秋已来临,她仿佛看到李治站在铺了一地金黄银杏叶的前方,俊雅的五官带着温柔笑意。
    苏子乔从公主府的书阁出来时,已经很晚了。
    蘅芜苑的灯光还亮着,是李沄在等他。
    回到蘅芜苑,只见公主青丝上的珠钗已经撤下,一头柔顺的长发披落在身后。她靠着身后的大迎枕,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虽然拿着册子,可久久不曾见她翻一页。
    苏子乔走过去,笑着将她手中的册子拿过来,一看,上面的笔迹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那是先帝的笔迹。
    苏子乔看向李沄。
    李沄靠着身后的大迎枕,清艳的脸上带笑,跟苏子乔说道“这是从前阿耶闲来无事,教我的策论。”
    先帝风流多情,文采风流,不管什么事情,似乎都能信手拈来。
    他教女儿弹琴跳舞练字,心血来潮了,也跟女儿谈论天下大事,甚至还教她策论。李沄的策论或许不能与新帝和雍王的相比,但与她年龄相仿的几位兄长相比,却有独到之处的。
    苏子乔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旁边的案桌上,将李沄抱进了怀里,“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
    李沄点头,声音爱娇,“嗯,子乔总不回来,我睡不好呢。”
    苏子乔默了默,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自从先帝驾崩后,李沄清减了许多,笑起来跟从前一样好看,眼底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温暖。
    原本就是浅眠的,如今变本加厉,有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李沄在苏子乔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问他“前两天库狄入宫,跟母亲说裴相公受了风寒,子乔可去看过他了?”
    新帝即位,将裴行俭提拔为中书令,是首席宰相。
    这么多年,裴行俭也算是为大唐操碎了心,如今母亲成为太后,李弘便将裴行俭从吏部提拔了。
    一代儒将,文韬武略。
    在边关时威名赫赫,在朝堂之上享有盛名。
    裴行俭担任中书令,是众望所归。
    苏子乔握住李沄的指尖,她的指尖微冷,他便将她的手拢在了手心之中,手心的温暖透过皮肤,源源不绝地传给李沄。
    “师兄是个劳碌命,如今又是中书令,受了风寒也没法静养。不过他身体还是挺硬朗的,过几日大概便好了。”苏子乔摩挲着李沄的指尖,低笑着问道“公主这么晚还在等我,就是为了问我此事吗?”
    李沄也笑,“自然不是。子乔,阿耶驾崩,如今安葬在乾陵。新帝即位,朝堂新旧更迭,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可我心中总是不安。”
第181章 歌尽风流12
    181
    李沄自幼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长大, 平时虽然对朝政没展现出什么兴趣, 可她在政治上的敏锐与生俱来。
    父亲驾崩, 长兄继位。
    李弘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李治在世时,从不吝于称赞长子。他生性仁厚,善良得甚至有些过分了, 总希望许多事情都能做得好。他继承了父亲的仁厚体贴, 却没能继承父亲不动声色铲除眼中钉的狠劲儿。
    先帝在朝堂上纵横捭阖,摆弄人心, 当今的圣人阿兄却是少了那样的魄力。
    李弘虽然不像父亲,可也有出色的地方。
    他似乎是为了当明君而生的,善于用人。
    李弘登基, 并未像旁人所想的那样重用杨思俭, 反而将裴行俭封为首席宰相。深得信任的雍王李贤,在李弘登基后也并没有权倾朝野。
    李沄窝在苏子乔的怀里, 平静地说道“裴相公挺好的, 他对大唐的边疆局势了若指掌, 这些年担任吏部尚书,六部里的人和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早就摸透了。圣人阿兄心如明镜,有识人之能。”
    苏子乔抱着李沄,没说话。
    他自年少时起, 与李弘李贤都有交情, 后来与李贤交往甚密, 但对李弘, 他也是了解的。
    皇权之下,天家的亲情有时总是令人揪心。
    苏子乔心中曾经为裴行俭抱不平,当日讨伐突厥,裴行俭身为主帅,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班师回朝,什么赏赐都没捞着就算了,还险些背上了背信弃义的黑锅。
    那时苏子乔心中对李治,其实有不满之心。
    明知斩杀战俘之举不妥,为何要听信裴炎的谗言?而裴炎胆敢提出斩杀战俘,定是他背后势力的指使。
    谁是裴炎背后的势力?
    ——当今太后武则天。
    李治最终还是没有斩杀战俘,为了令那时的皇后殿下安心,他也没有给裴行俭任何赏赐,甚至连口头上的赞扬都没有一句。
    人人都以为先帝对裴行俭已经不再信任。
    如今新帝即位,提拔裴行俭。
    裴行俭的妻子华阳夫人,曾是太后的大侍女,深得太后信任。
    先帝尚未驾崩时,新帝与太后之间势力的博弈难分上下。先帝驾崩后,一看新帝的用人之道,怎么看都不像是新帝要跟太后唱反调的架势。
    李弘的用人之道很稳,为政之道也并不激进,他并没有推行什么新政,只是维持着先帝在位时的制度措施。
    无为,也是一种策略。
    如今政权更迭之际,又是大唐饱受天灾之苦的时候,任何新政都会激起矛盾。
    李沄的手指按在苏子乔的手臂上,低声说道“我今日入宫,除了见阿娘之外,还见了圣人阿兄和皇后阿嫂。阿嫂私下与我埋怨,说阿兄自从登基后,便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有操心不完的事情。如今不过刚入秋,阿兄的咳嗽之症就犯得厉害。”
    “圣人的身体,一直是先帝和群臣的心病。”
    李弘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
    李天泽出生的时候,李弘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有好转。后来李治身体每况愈下,李弘频繁监国,到最后干脆直接将政事交给了武则天和李弘。
    人一旦操劳,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只会雪上加霜。
    李沄说“阿兄的身体太差了,阿耶才会留下遗诏,让阿娘帮着商讨政事。”
    “因为太后参政,所以你心中觉得不安?”
    李沄回眸,看向苏子乔。
    她转身,坐起来,双手环上苏将军的脖子,娇俏笑道“子乔真聪明。”
    苏子乔“……”
    苏将军无语地望了长公主一眼。
    这有什么聪明的?朝堂之上,谁不知道太后只是借此机会韬光养晦,新帝的身体比先帝年轻时差远了,皇太子李天泽今年不过三岁。
    三岁稚儿,要他为父分忧,纵然是天纵奇才,也得等十年后才能提上日程
    至于从前深受信任的雍王李贤,圣人信任这个弟弟也是有限的,毕竟,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后杨玉秀与皇太子李天泽孤儿寡母的,太容易被欺负了。
    与其信任弟弟李贤,不如信任母亲武则天。
    母亲一生都在追逐权力,热衷于参政,可她毕竟也花甲之年。
    李天泽总有长大的一天,而武则天终将会老去。
    死亡是一场盛宴,谁也不会失约。
    纵然是从前的温润君子李弘,如今身在高位,也不得不去思量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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