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公主——秋水晴
时间:2020-07-07 10:03:21

“可是二兄除了私藏甲胄,并未犯什么大错。若按大唐律法,二兄定是死路一条。可他从未表现出要造反的念头,到时候肯定有大臣为他求情,阿娘何不在大臣们为他求情之时,顺水推舟。”
顿了顿,李沄抿着红唇,跟母亲说道:“要下令杀了自己嫡出的孩子,天下人虽会夸奖阿娘铁面无私,却也会因此而对您生出不敬之心。”
武则天眉头微蹙,声音透着冷意,“太平。”
李沄的模样既委屈又难过,她甚至还有些不服气,“本来就是,虎毒不食子。阿娘无法控制旁人的内心是怎么想的!”
从小到大,李沄顶撞过父亲,却不曾顶撞过母亲。她会跟母亲耍赖调皮撒娇,抱着她的胳膊阿娘阿娘地叫着,叫的她没辙,只能随她去。
如此冲撞她,确实有史以来第一次。
太皇太后心中又惊又怒,“太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沄站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怔怔地看向母亲,幽幽说道:“难道阿娘希望我像那些奉承您的人一样,只跟您说太皇太后英明,太皇太后圣明吗?”
太皇太后:“……!”
长公主在上阳宫里冲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怒之下,让她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
长公主从来没被母亲凶过,被她那么一凶,娇蛮倔强的脾气也上来了,二话没说,出去就出去!
这不,太平长公主就站在上阳宫外的梅林前。
白天的时候大雪纷飞,入黑了之后,却是个晴夜。皎洁的月光照在雪地上,枝头寒梅在雪地上傲然盛开,阵阵幽香。
可是……这样的夜未免也太冷了些。
李沄站在母亲寝宫外的雪地上,目光落在枝头的一朵红梅上,心想幸好没被罚跪,要是罚跪,那可就倒霉了。
她没有由来地想起几年前苏子乔在紫宸殿被父亲罚跪的事情来,那时子乔跪在雪地里,她看着都替他冷。
如今时空转换,变成了她在母亲的上阳宫前罚站。
想起驸马都尉,长公主的眉眼流露出温柔之色。
身穿着寝衣的太皇太后让上官婉儿扶她到窗边,本想看看长公主如今脑袋是否清醒一些的,谁知道窗前一看,却见长公主立在雪地之上,望着梅树上的一朵红梅,嘴角还噙着笑意。
太皇太后:???
上官婉儿也是看懵了,她是头一次看人被罚站还能这么高兴的。
太皇太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问上官婉儿,“婉儿,你年少时曾陪伴长公主,对她的性情也有些了解。你说她如今在想什么呢?”
上官婉儿:“……”
她是罪臣之后,好不容易成为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怎能胡乱猜测李沄在想些什么?
方才太皇太后气头上,一时嘴快让长公主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如今心里其实都后悔了,只是没好说而已。
太皇太后主政,几个亲王一个个都是她的心头大患,不趁机把他们圈禁起来,几个亲王就该烧高香了。唯有长公主,驸马都尉是苏子乔,龙武卫大将军直接听命圣人,如今圣人年幼,便是听太皇太后的。长公主也不像几位亲王那样,有威胁太皇太后主政的嫌疑,自然还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
这不,大半夜的太皇太后也不睡觉,非要到窗前看看长公主怎样了。
上官婉儿心想她要是真能整明白李沄想些什么,从前在丹阳阁之时又何至于患得患失,一时失策跑去清宁宫,导致后来被重新赶回掖庭呢?
太皇太后也不用上官婉儿说些什么,叹息一声,离开了月窗。
上官婉儿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窗户外对着红梅笑得比花还动人的长公主,觉得有些心累
***
李沄没在上阳宫外站多久,就被上官婉儿请到了丹阳阁去歇息了。
上官婉儿陪着李沄穿过梅林小道,低声与长公主说道:“太皇太后心中,还是最疼爱长公主的。长公主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令太皇太后心中难过?”
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李沄感觉自己脸都被冻僵了,木然着脸,“我若是只挑阿娘喜欢听的话说,那才令她难过。”
上官婉儿:“……”
碰了钉子的上官婉儿不再说话。
反而是李沄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长公主?”
李沄的目光落在上官婉儿发髻上的一支步摇上,感叹道:“婉儿长得越来越好看了,难怪能令武三思为你神魂颠倒。你头上的那一支步摇,整个长安,就只有一支而已。”
上官婉儿微笑,她抬手将发髻上的步摇取下,笑着说:“这是武尚书献给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不喜欢,便赏了婉儿。长公主若是不喜欢婉儿戴着,那婉儿不戴便是。”
“我没有不喜欢,阿娘赏你,那便是你应得的。我虽看不上武三思,但他确实长得好看。人长得好看,无论如何都会比那些不好看的人,要讨喜些。婉儿,你说对吗?”
上官婉儿低头不语。
李沄没再多说什么,都这么久了,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明白的吗?
朝堂之上,宫廷之中,又怎会有人是干干净净的纯粹之人?
当年的太子阿兄,纯良仁厚,登基后也得学着和稀泥。在母亲和二兄之间,他也是得做出选择。
人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天经地义的。
***
日前太平长公主不知因为何事,冲撞了太皇太后。
翌日大早宫门一开,长公主就出宫了。出宫回了公主府之后,就开始起烧,烧得不知今夕何夕。
苏子乔从未见过李沄病得那样严重,很是担心。他好几天没回禁军大营,亲自守着李沄。
李沄刚开始生病的时候,神智还很清楚,还能靠在将军的怀里跟他说为了二兄,她都被母亲罚站了,要是她说的话母亲半句听不见去,她可就亏大了。
苏子乔被她弄得既心疼,又好笑。
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哄道:“都这时候了,长公主还是先顾自个儿吧。”
李沄靠着苏子乔,迷迷糊糊的笑了笑,又睡去 。可是到后来,公主干脆也不醒来了,她起烧一直不退,吃什么吐什么,病情严重,还不让公主府里的人去宫里禀报。
夜深人静时,长公主府安静得过分,月光洒在庭院中,冷冷清清。
李沄忽然咳嗽起来,守着她的苏子乔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太平。”
李沄靠着苏子乔的胸膛,觉得头疼欲裂。她缓了好半晌,苏子乔又让人端药来,将那碗药喝完之后,李沄用那软绵绵的声音问道:“子乔,二兄怎样了呢?”
苏子乔将她横抱在腿上,李沄的头枕着他的肩膀,眼睛半阖。
苏将军在长公主的耳旁亲密低语,“明允暂时没事,虽然私藏甲胄应当按谋反定罪,但有不少大臣为他求情。太皇太后将此事交由御史中丞主审。”
李沄听着苏子乔的话,脑子迷迷糊糊的,又在男人的臂弯里睡着了。
在上阳宫的太皇太后对长公主不闻不问几天之后,小圣人李天泽总在祖母跟前叨叨叨叨,叨来叨去就是问祖母——
太平姑姑怎么还没入宫啊?
她该不会是忘了天泽吧?
老天爷总在下雪,太平姑姑会不会生病了啊?
……
巴拉巴拉。
小圣人念叨的功夫跟太平长公主年幼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皇太后在小圣人的念叨下,想了想,问杨玉秀:“秀娘,太平有几天没入宫了?”
杨玉秀微笑,恭敬地跟太皇太后说:“有五天了。”
武则天闻言,面色不改。
杨玉秀又说:“听说那天清晨太平出宫后,便起烧了。”
武则天眉头微蹙,“什么?”
杨玉秀的心一跳,稳着声音与太皇太后说道:“昨日族妹入宫,妾也是听她说的。说太平病了这些天,宫外的大夫都被苏将军请遍了,听说不见好。苏将军要派人入宫来禀告太后此事,谁知太平任性,不许他禀告此事。”
太皇太后闻言,斥道:“胡闹!生病了为何不许人入宫禀告?”
杨玉秀低头,没说话。
李天泽靠着祖母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望着祖母,很担心地问道:“祖母,太平姑姑生病了,她会死吗?”
武则天一怔。
小圣人见祖母的神情,顿时很忧心,“我的阿耶生病摔倒了之后,就睡着了,再也没有醒。阿翁也是生病睡着了再也不陪天泽玩……”想起父亲和祖父的事情,李天泽不由得悲从中来,难过得声音都在发颤,他抖着声音哽咽问道:“祖母,太平姑姑也要一直睡着了吗?”
武则天:“……”
 
第192章 192
 
太平长公主病重, 太皇太后亲自到了公主府去看女儿。
李沄在蘅芜苑里睡得天昏地暗, 驸马都尉苏子乔一直陪着长公主, 听说太皇太后来了,愣了一下。
人还没回过神来呢,太皇太后就已经带着宫人和尚药局的大夫到了。
太皇太后见了苏子乔,面若寒霜, 训斥道:“长公主病了这些天, 怎么不让人到宫中禀报?长公主任性, 难道你也不知轻重吗?”
身穿着鸦青色常服的苏将军立在室内,一脸恭敬地听着太皇太后的训话。
武则天对着苏子乔一同发作, 然而苏子乔站在原地, 一脸逆来顺受的模样, 令武则天觉得自己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半天也没个动静。
是了, 从前李治在世的时候,也是拿苏子乔这样的性格没辙的。
武则天侧头看着躺在卧榻上的李沄, 顾不上跟苏子乔计较, 坐在卧榻旁,眉头微蹙。她伸手探了探李沄的额头,吸了一口气,“这么烫, 大夫呢?还不赶紧过来!”
跟着太皇太后一起到公主府的大夫们连忙上前,为长公主把脉用药。
穿着一身常服的太皇太后被上官婉儿扶了起来,她走到苏子乔面前。
苏子乔微微低头, 低声说道:“是子乔照顾不周,望太皇太后责罚。”
武则天看着苏子乔那模样,似笑非笑的语气,“责罚?为了雍王,她在宫中就气急得要跟母亲顶撞,若是我责罚她的驸马都尉,她岂不是要翻脸?”
仗着母亲的疼爱,太平长公主恣意妄为。
可是那都是自己惯出来的,还能怎么办呢?
太皇太后也是头疼,除了继续惯着,似乎别无他法。
苏子乔默了默,跟太皇太后说:“长公主从宫里回来之后,便起烧了。一边烧一边犯糊涂,她一时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幼的时候,喊着父亲和母亲,一时又清醒了,跟子乔说她惹太皇太后生气了,心中十分后悔。”
后悔?
武则天看着紫色纱账后的那个身影,她躺在床上,还是乖巧的模样。
可是就是这个女儿,从来不知道后悔二字是怎么写的。
她从前惹父亲生了天大的气,也从来不说后悔,只是泪眼汪汪地站在父亲跟前,一边说心里难受一边倔强着不低头。
武则天睨了苏子乔一眼,没说话。
为长公主把脉用药的大夫来跟太皇太后禀告长公主的病情,说长公主约莫是感染了风寒之后,未能及时用药,才会变得如此严重。
陈述病情的大夫,是尚药局的殷大夫,也是尚药局里的首席大夫了,看着李沄长大的。
长公主睡眠不好,每逢换季容易生病,饮食上要注意什么,给她用什么药膳这些事情,都经过殷大夫拍板。
殷大夫朝太皇太后作揖,摸着胡子徐声说道:“长公主此次病重,除了感染风寒之外,大概也跟心绪大起大落有关。”
武则天的目光落在殷大夫身上。
殷大夫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是个十分慈祥又有智慧的老人家。他在尚药局多年,从李治登基时起,他就负责李治的身体。李治在后宫专宠武则天,对子女也十分疼爱,太平长公主和她的几位兄长,也都是老人家看着长大的。
医者仁心。
朝堂上风起云涌,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殷大夫神色十分坦然,与武则天说道:“大喜大悲,都容易伤身。长公主自幼与旁人不同,臣记得她年幼之时,被梦魇了之后,也是像如今这般起烧,昏睡不醒。还有一次是长公主为出降之事与父亲,回丹阳阁后便一病不起。”
武则天沉默不语。
殷大夫看着太皇太后的神情,躬了躬身,便退了出去。
武则天站在室内,扶着她胳膊的上官婉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武则天看也没看上官婉儿一眼,只是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我想陪太平待一会儿。”
室内的人都退了出去,武则天缓步上前,坐在了卧榻上。
李沄这几天烧得迷迷糊糊,心里倒没有太多的想法。李贤的事情,可大可小,但她觉得按如今的情况看来,即便是李贤以谋反定罪,也不是死路一条。可是她得未雨绸缪,母亲主政,同室操戈这种事情,日后还多着呢。
她总得要把几个兄长都安顿在长安。
不管母亲想要怎么对待几位兄长,她都得把兄长们放在她的眼皮底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太平长公主不知道太皇太后带了尚药局的大夫来为她用药,昏沉中,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她有父亲,还有母亲和几位兄长,她们一起坐在梅花盛开的梅林中,煮酒赏花。
花瓣飘落,几位兄长的孩儿们便争相着去接那空中飘落的花瓣。
原本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留下了孩童们的足印。
而她抱着母亲的胳膊,将头枕在母亲的肩膀上,跟母亲说她看上了清宁宫中哪个金灿灿的玩意儿,问母亲能不能把那玩意儿赏给她。
母亲笑睨了她一眼,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李沄以为母亲会说同意,谁知母亲忽然翻脸,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冷厉,说道:“到了今时今日,你以为你还能对母亲予取予求吗?”
李沄吓得一个激灵,醒了。
醒了之后,看着眼前的帐纱,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茫然四顾,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卧榻旁的武则天。
原本陪伴着长公主的太皇太后见到她醒来,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笑意,“太平醒了,感觉怎样,可要喝水,可想要吃些什么东西?都跟阿娘说,阿娘让人做了给你送来。”
李沄眨了眨眼,她望着母亲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生病了,这是她的公主府。
原来她还惊动了在宫里的母亲啊。
李沄心里想着,那双眸子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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