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又吵起来了。
他直接掉头,接起电话,谢汀怒气冲冲的声音“回来接我!”
“知道了, 大小姐。”何文放见怪不怪,“消消气。”
然而这次的气却没那么容易消掉了。
车子径直奔着酒吧而去。
何文放苦口婆心地劝“我知道你生气,问你怎么回事, 你也不说, 这也就算了,你的家事我也不逼问你。但是前几天刚上完热搜, 说你酒吧点小鸭子,你要是再被拍到, 事业还要不要了?”
谢汀窝在后座一动不动, 半晌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僵持片刻, 何文放心里渐渐觉得不妙起来。
往常谢汀与谢开成吵架,她回来不过是摔些东西大骂一顿发泄一下,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默过。
情况不太对劲,这种时候更不能让她去借酒消愁。
何文放把车直接停在了路边,扭头道“你情况明显不对劲,我肯定不能带你去喝酒了,要么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要说什么?说谢开成终于撕开脸,把她这个已经去世的前妻留下的唯一女儿给卖了?
谢汀垂着头, 整个人都隐没在暗处, 两列长而卷翘的睫毛, 在脸上印下一层阴影。
她仍旧没有开口,何文放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劝她,就见月光下,从她睫毛根部缓缓沁出一滴晶亮的泪珠来。
何文放心头一惊。
谢汀之前与谢开成吵架,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当愤怒时,他能听到世界上所有尖酸刻薄的话都被甩在谢开成身上,她像只怒意昂扬的战斗者,高高在上地、全然看不起谢开成的模样。
至少从没有从她脸上露出过这样颓丧的神色。
更何况她在哭。
何文放心里一阵阵抽紧,正要开口,谢汀忽然抬起袖子,将落在脸颊上的那滴泪迅速揩掉。
就像是没有哭过那样,她低低出声“送我回家吧。”
瓮声瓮气的鼻音,带着微微的哑。
何文放叹了口气,探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转头发动了车子
这个时节的夜里,风已经是暖的。
谢汀穿着烟粉色真丝睡裙,躺在阳台摇椅上,缓缓地晃。
手中杯子是空的,她刚喝完半杯红酒。
安静的小区里,月色明亮如白昼,勾勒出她纤巧的曲线。
寂静夜里,楼下忽然传出一声猫叫,又迅速消失。
被声音打破过的夜色,之后就好像再也静不下来。
谢汀心里的烦躁愈盛。
庄晴的电话是这时候来的,谢汀接起来,就听见那头疯狂的音乐声,庄晴扯着嗓子“汀汀,出来玩不?我刚从剧组出来,要闷死啦!”
“你在哪?”
“星川,老地方。”
不像是上次,谢汀今天毫无打扮的兴趣,她随手拽了条牛仔裤,简单的套头t恤,口罩帽子一戴,就出了门。
天气愈热,夜生活越丰富,谢汀晃荡在街上,慢慢朝星川走去。
酒吧门口横七竖八塞满了车子,谢汀走着走着就有些愣神,一辆车亮着灯正在倒车,她一时不察,恍了下神,差点被擦到。
旁边伸出一只手迅速将她扯了老远。
谢汀一下子回过神来,偏头看去,那个人攥在她手臂上的手像是在避嫌,瞬间收了回去。
“周……平?”
谢汀认出来眼前人时,脸上表情立刻冷下来。
她硬邦邦道“谢谢。”而后转身便走。
“谢小姐!我有话想……”周平也没料到在这里遇见她,见她走得飞快,只得紧跟两步,叫她的名字,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
谢汀一边走一边扭头瞪了他一眼“别跟着我。”
她小跑两步,径直向星川而去,周平无奈地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才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应总,我遇见谢小姐……她进了酒吧,一个人。”
夜色弥漫,星川里人声鼎沸,热闹喧嚣。
庄晴和她男朋友都在,谢汀坐下先喝了杯酒,才问“杀青了?”
庄晴点点头,与她碰杯“你不是说要谈一部剧?谈的怎么样啦?”
谢汀顿了下,脑中迅速回想起那个猥琐男头破血流的模样,继而是应辞许冷漠到几乎不近人情的面容。
……而后,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她的未婚夫。
谢汀面上烦躁再次涌上来,头疼道“别提了,黄了。”
庄晴见她面色不虞,吐了吐舌头,果断换了话题。
谢汀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着话,并不下场去跳舞,只是喝酒。
她在家已经喝过不少了,这会儿又毫不停歇,灯光下一双沁了水般的眸子越来越亮。
庄晴看出来她有些醉了,劝道“汀汀,少喝点吧?咱们下去跳舞。”
谢汀望着她不说话,静静地摇了摇头。
庄晴叹了口气,把男朋友支走,自己挤挤挨挨地蹭到了谢汀身边,揽住她的头,往自己肩膀按。
庄晴一直都是个可可爱爱的软妹子,她凑到谢汀耳朵边,小小声地问“汀汀,你到底怎么了,不要憋在心里呀。”
谢汀偏头与庄晴对视了一眼。
其实何文放常说谢汀没心没肺,其实哪里是呢?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庄晴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她才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公主,一双眼睛纯净单纯,望着人时只有纯粹。
谢汀觉得口中的酒有些苦,她低声说“喏,我爸要把我卖掉,搞商业联姻咯。”
庄晴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她和她男朋友,也是商业联姻来着,不过感情倒是顶好的。
她干巴巴地安慰“嗯……你见过那个人吗?说不定,见了面还会挺喜欢的呢……”
谢汀笑了下,斜着眼看她“跟你似的,见面就被人拿下了?”
庄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汀懒懒往卡座后一靠,回忆了一下今晚应辞许漠然如寒冰般的眼神。
……她和他,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懒得看庄晴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样子,谢汀站起身,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我去洗手间。”
所谓老地方,就是总能遇到熟人的地方。
谢汀确实有些喝多了,她走路都有些不稳,扶着墙慢吞吞地走到卫生间,推开门就顿住了,赵伊绚手上夹着一支烟,面容隐匿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缓缓转过脸。
她也是一愣“谢汀?”
谢汀神色淡淡,只微微点了点头,便绕过她要往里走。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赵伊绚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和冒犯。
从前也是这样的,谢汀做什么事情都那么轻而易举,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对谢汀来说总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努力地向上爬,直起腰俯视她,但谢汀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让她觉得轻蔑。
前面的谢汀因为酒意上涌而大脑昏沉起来,地上有水,她滑了一下,有一瞬的踉跄。
赵伊绚扯着嘴角笑了下,咬着烟含混不清道“怎么你的金主大人呢?被应辞许抛弃了?所以来借酒浇愁哦。”
谢汀“……”
妈的,好烦啊!!
怎么每个人都在提应辞许那个狗男人啊!
能不能让她清清净净地喝一杯,醉一场,暂时、就暂时一会儿,忘掉那些不愉快呢?
谢汀脑中忽然闪回今晚应辞许的杯子狠狠甩向那个老男人时的漂亮果断。
她伸手扶住洗手台,随手抓了个放在台子上的洗手液,扬手就丢了过去。
赵伊绚“啊”地一声尖叫,匆忙后退要避开那个瓶子,谁料细高跟太不给面子,她的脚往旁边一崴,身体失衡,手又下意识前倾支上墙,想要站稳。
一来一回之间,那瓶子一个圆滑的抛物线,准确至极地落在了赵伊绚太阳穴边。
“嘭——”
“啊!!!”
“咚——”
谢汀身体倚在墙上,朝狼狈坐在地上的赵伊绚微笑鼓掌“叫的还挺好听。”
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隔间。
赵伊绚头痛,脚踝痛,又实实在在地屁股着地,尾椎骨都要裂开,三重痛苦加起来,连哼都哼不出来。
她气的咬牙切齿,摔倒在地既丢人又难受,她扶着墙尝试着站起来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谢汀上完厕所,慢慢走出来时,赵伊绚第四次尝试起身失败。
谢汀慢吞吞地走到洗手池边,一边闲适地洗手,一边透过镜子看着狼狈不堪的赵伊绚笑。
“需要帮忙吗?”她笑的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坏蛋,成功地令赵伊绚眸中的怒火更胜一筹。
仔仔细细洗完手,谢汀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缓缓踱步到赵伊绚身边,微微弓腰,脸上的笑容沁着甜,再次问“需要帮忙么?嗯?”
赵伊绚的手猛地伸了过来。
谢汀身子一侧,直起身体,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转身离开。
未及门边,忽然有人大力锤门,男人粗哑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赵伊绚!你死在里面了?”
谢汀脚步一顿,她偏头看过去,赵伊绚本来的满面怒容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迅速消退,直到面色惨白。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飞快看了一眼谢汀,这一眼没有了刚才的针锋相对,或许含着一丝连赵伊绚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乞求。
可谢汀这会儿酒精已经上头了,她乱哄哄的大脑慢了半拍,根本没有看出来她眼神里隐含的脆弱,扭头道“赵伊绚,外面有人喊你。”
门再次被人锤响,接下来外面的人似乎等的极其不耐烦了,下一秒,门被人猛地踹开,“嘭”地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又狠狠弹回来。
高个子男人肌肉遒劲,花臂显眼,看也不看谢汀一眼,径直朝赵伊绚走去。
“臭婊子,坐在这里发什么骚?”粗俗的、带着调笑意味的话语,“要让然哥等你多久?”
谢汀这时终于明白过来,她顿了下,脚步微动,正要开口,男人忽然弯下腰,粗鲁地捏着赵伊绚的腰,把她提了起来,半扶半抱地靠在身上。
“等……”谢汀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张口就想要去拦那个男人。
即使她和赵伊绚不对头,但眼前这情况明显不对劲,谢汀自问没法看着赵伊绚被这样带走。
她只觉接下来不会有好事发生。
谁料在男人怀里垂着头的赵伊绚听到她出声后,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她,声音尖利“滚,别挡路!”
花臂男也随即抬头看了眼谢汀。
进了酒吧,谢汀就摘了口罩,只戴着一顶鸭舌帽,她帽檐压得低低的,在花臂男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半张尖尖的小脸,嘴唇水润,微微嘟起,看起来就是软绵绵的模样。
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赵伊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一闪即逝的眼神,她心下慌乱,脚上猛地又是一崴,手指狠狠掐在男人的手臂上,痛呼一声“我的脚——”
男人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拎起她便往外走。
谢汀心里愈发忐忑,她跟着两人走了几步,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忽然有人挡在了她面前。
“麻烦让一让。”她总是觉得不安。
“让一让?”男人低沉冷淡的声音,“你是要去找死?”
谢汀懵然抬头,灯光一刹那刺眼,她眯着眼睛许久,才认出眼前的男人。
一样的口罩,盖住半张脸,谢汀惊讶地睁大眼睛“祝辞?”
应辞许淡淡道“嗯。”
“你怎么在这儿?”
“你可以来玩儿,我就不行?”
谢汀这会儿没心情和他耍嘴皮子,她被刚才的事情一闹,酒都清醒了大半,她越过他身体努力往赵伊绚被带走的方向看,小声说“她会不会出事?我想去看……”
“看什么?”应辞许抬手把她脑袋按回来,抵着她整个人往后走,“然哥……做冯景然的女人,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要你来操心什么?”
谢汀愣了愣。
脑子如同一团浆糊,弯弯绕绕,她仍犹豫着,就听面前的祝辞淡淡一笑,微微弯腰贴在她耳廓,问“听说你订婚了?嗯?”
谢汀瞬间被拉回现实,眉心又皱起来“你怎么知道?”
“……你朋友告诉我的。”他摊了摊手,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应辞许接到周平的电话,其实并不打算过来。但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明亮,独酌的滋味并不太美妙,想到谢汀也在和他因为同一件事烦恼,一个人借酒浇愁,不如两人对饮。
反正他还有另一层马甲。
谢汀已经无意识地被他推着往回走了,她嘟嘟囔囔地抱怨“谁他妈订婚了,口头约定,随时毁约好不好?我才不要和那个狗男人订婚!”
应辞许推着她的手微微一紧,捏的她肩膀一痛。
“靠,”谢汀伸手打他,“轻点啊!”
见她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应辞许淡定地收回了手。
回到卡座时,庄晴立刻兴奋地蹭过来,挤在谢汀耳朵边咕哝“我靠!这是你包养的小男生吗!为什么戴口罩啊!看起来很绝啊啊啊好想看脸!”
应辞许站在一边,把这几句话听得明明白白。
谢汀翻了个白眼“放你的屁,因为他丑的不敢见人,所以才戴口罩,老娘才没心情包养他。”
庄晴“嗯嗯嗯”地点头,哪壶不开提哪壶“也许你那个所谓的未婚夫长得更好看!你真的不要试试看呐?”
谢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