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跟随五王子叛乱的大贵族冷笑着甩了甩刀锋的血渍,轻蔑地对摩根王道:“他傻,我们可不傻。”
他们已经调动五王子,组-织并参与叛乱了,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中途反悔,五王子还有一线生机,他们这些人,却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五王子先违背了誓言,那他们就只好送五王子归西,再从大王子和几个王叔那里选一个新主了。
他们相信,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大王子,还是几个王叔,都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果然,五皇子一死,大王子就表示:如果你们来支持我,老五答应的条件,在我这里全都做数。
几个王叔也不甘示弱,跟着表示:如果你们支持我,我这里比照老大再加一成。
反正这会子许诺什么的,都是空口白牙,上嘴皮和下嘴皮子一碰的事。至于兑现不兑现…………
如果他输了,那兑现不兑现就都没有了意义;
如果他赢了,那就更好办了,不是吗?
那一夜,王帐之外一片混乱。
乌兰阏氏和扎那王子带着他们的人马,埋伏在二十里外,就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母亲……”扎那的手一直在抖,声音也一直在抖。
他害怕。
乌兰阏氏安抚他,“别怕,扎那,很快你就是摩根的汗王了。”
“我……我能做好汗王吗?”
乌兰阏氏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发顶,“母亲会帮你的。”
——她当然会帮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因为只有扎那坐稳了汗位,她乌兰才会是整个摩根,最尊贵的女人!
这么多年,她早就看明白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把权利抓在自己手里,才是最保险的!
*
今夜月朗星稀,实在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明远大师盘腿坐在帐篷里,手中拨弄着念珠,低声颂念着经文。
如果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他念的不是别的,正是超度用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等他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大事,王帐那边有结果了。”
“哦?是谁赢了?”
“是摩根王的第三个弟弟。”
“原来是他呀。”
明远3停止了拨动念珠的手,低笑一声,“还真是想不到。”
除了五王子之外的叛乱势力,都是他在暗中鼓动的。而这个摩根王的三弟,在明面上的势力是最小的,也是最后一个答应一试的。
这个人,谨慎又有城府,是绝对留不得的。
像瓦剌这样的大部落,不需要这样的英主。
他一开始的打算,是扶植扎那王子的。
扎那自己软弱无能,其母却有些道行。
但是后来,他发现,乌兰却实在是个狠人,能力和想法也比预料中的强得多。
草原上因为生产力低下的缘故,对女子反而不那么苛刻。如果让乌兰掌了权,绝对不好控制。
所以,他见过乌兰之后,就改变了主意,暗中又鼓动了几股势力,想要在混战中选一个好控制的。
但是,他最近闲来无事,又琢磨了一番齐晟自掌权以来做的事,觉得乌兰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通知乌兰和扎那,可以行动了。”
“是。”
帘子一闪,那人离去,帐篷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明远1问道:“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明远3笑了笑,说:“我观六弟这几年的动作,好像着力于提升女子的地位。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却相信以六弟的为人,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你是想用乌兰,给中原女子立个榜样?”
明远1蹙眉道,“可是,这怕会适得其反吧?”
他也是读过史书的,对女子的地位为何一步一步降低一清二楚。
先是两汉太后干政,导致曹魏之时,曹丕着意限制自己母族的势力,以至于母子失和;
后来,武周有则天女帝凤临天下,让世人意识到女子不止是能在幕后搅弄风云。
等到宋时,女子的地位就被压得更低了。
然后,一代又一代的压制过后,就成了今天这番模样。
如果不是齐晟做的事现了端倪,明远3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就连打着“众生平等”旗号的佛祖,都认为修成女身是上辈子德行不厚。
在明远3看来,六弟的想法总是很新奇,却又自有道理。
反正六弟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的,他只需支持就好。
至于世人如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他就只在乎两个,一个是明远1,另一个就是六弟。
他解释道:“等乌兰掌权之后,六弟就有理由派个女子做为前往摩根的使者。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可就刹不住了。”
“六弟……会吗?”
“你且看着便是。”
*
等明远不能回转的奏折摆到齐晟案头的时候,摩根的叛乱已经彻底结束了。
如齐晟所愿,扎那成了新的摩根王,所有参与叛乱的王族全部处死。
大阏氏被乌兰亲手绞杀,她还逼着扎那亲手杀了十一王子。
扎那当晚就吓得病了,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如果不是明远大师赠药,只怕摩根新王还没有继位,就要去见长生天了。
明远因国事不能回转,齐晟怕太后和天子心生不满,就把他的奏折给两位念了。
太后的脸色立马就好看了许多,天子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拍着齐晟的手说:“你们兄弟能相互扶持,朕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言毕,含笑而逝。
太后一呆,当即就昏了过去。
而齐晟这时候已经没功夫管太后如何了,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离他很远。
梁皇后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
幸好在场的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几位被召入宫中的重臣和宗室。
见他们一家三口这节骨眼上都不能理事了,礼亲王果断站了出来,指挥太监宫女们给大行天子擦洗身子,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明黄色龙袍。
等一切准备停当,礼部尚书百里奇就带头跪拜,请太子正位乾坤,以便操办大行天子的后事。
齐晟被叩拜声惊醒,哽咽难言:“孤……孤实在是无心……父皇!”伏地大哭。
他记得自己刚被母后生出来的时候,由于带着前世的记忆,对于这辈子的新父母有点接受不良。
父皇十分自恋,母妃也爱捧父皇的臭脚。两人时常你来我往的,就把他给忘了。
但两人对他的疼爱却是半点不掺假的。
无论是他早年不学无术扮纨绔,还是成了储君之后的所作所为,父皇一直都在包容他、引导他。
他早就接受了自己就是投胎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的事实了,也早就接受这一对可敬可爱的父母了。
所以,他一直不忍心让父皇失望,纵然不喜欢,也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他就是想让父皇觉得他已经能独当一面,然后专心修养,能延些寿数。
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就算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父皇还是在替他操心。
“父皇,父皇,父皇…………”
眼见储君哭得不能自已,众人面面相觑。
储君的一片孝心,他们深有感触。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请储君正位乾坤,接受百官朝拜要紧。
“端王殿下,您去劝劝?”户部左侍郎张简低声对五皇子说。
哪知道,五皇子一抬头,也是满脸的泪花鼻涕泡,一边打哭嗝一边问他,“你说什么?”
张简:“……没什么。”
——算了,如果五皇子去劝,说不得就是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了。
最终,还是礼亲王看不下去了,让自己的儿子齐斌带着齐述一起去劝住了。
齐述道:“殿下早定朝纲,大行天子泉下有知,也能早些死而无憾了。”
齐斌狠狠地掐了他一下,示意他不会说话就少说。
“殿下,大行天子一生勤政爱民,殿下身为人子,合该早早为大行天子定谥号,立庙号才是。”
这句话才说到了齐晟的心坎里。
“你说的不错,庙号,谥号……”
虽然他自己对这些东西不怎么在乎,但这两样东西,特别是谥号,却是对一个帝王的盖棺定论。
父皇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但他却可以为他争取更大的身后名。
于是,众人扶着齐晟来到了太和殿,扶着他坐到了代表至高权利的龙椅上,一群人在礼部尚书百里奇的支持下,齐齐跪拜。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42章
无论怎样文治武功的帝王, 都免不了身后被臣子评头论足的命运。
先帝大行,群臣扶太子于太和殿正位,为嗣天子, 预备择日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
但在嗣天子正式登基之前, 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为大行天子拟订加庙号,拟订谥号。
自魏晋以来,帝王的庙号就不以功绩论了。
所以,庙号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大行是大晋的第四任帝王。
太-祖鼎定天下, 太-宗肃清寰宇,高宗平定边患。
大行天子也是一代明君, 庙号自然要捡好的用。
齐晟亲自选了宣宗。
按照这个排法,齐晟已经能够料到等自己百年之后, 庙号是什么了。
但此时此刻, 他却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了。
因为, 接下来要定的, 是真正能对一个帝王盖棺定论的谥号。
在对于帝王的谥号上, 大臣们普遍都是采取压制的态度的。
特别是在君权日盛, 臣权被限制得越来越多的大晋, 无论这个帝王生前的功绩有多么伟大,臣子对他,都是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怨气的。
其实,关于这方面, 翻翻史书就能察觉。
历史上被大臣交口称赞的帝王都是什么样的?
宋仁宗,明孝宗,这两位都是个中代表。
而这两位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性子宽和,很宽和,出了名的宽和。
宋仁宗是臣子吐沫星子喷到脸上,他都能顺手一抹不当一回事的主;明孝宗更是对迫害过他的万贵妃一家子从无苛待。
这倒不是说他们这样做不对,只是换一个一般人,真的没这种胸襟和忍功。
而宽和的君主,对臣子的容忍度极高,也就更符合臣子心目中完美君主的样板。
——垂拱而治。
大行天子是个谁都不能否认的明君,但朝臣们的理想模板,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一群天官堂官讨论了半天,给出的几个谥号,最好的竟然是个“戴”字。
爱民好治曰戴;典礼不愆曰戴。
这也算是个美谥了,但却近似于平谥,齐晟如何能满意?
他冷着脸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却只给了这么个结果,他能满意才怪呢。
虽然他心里明白,大行天子虽然殚精竭虑,堪称一代明君,但却并没有类似于开疆拓土、改善良种以饷天下的大功绩。
可是,这么多年,大行天子所有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也比所有人都明白,大行天子为了这个天下,对自己的本性压抑得有多深。
如若不然,以他那么以自我为中心的性子,哪里会听得进别人的谏言?
因而,等朝臣们讨论出了结果,写在纸上请他决断的时候,齐晟只略扫了一眼,便冷笑道:“诸君对大行天子,何其苛刻也!”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嗣天子这是对他们给大行天子的盖棺定论不满意。
礼部尚书百里奇出列奏道:“陛下,大行天子虽勤政爱民,但在位期间,却并无突出功绩。戴字已是极好,臣等又岂敢抹杀大行天子的功绩?”
齐晟据理力争:“皇考在位期间,我大晋钢铁冶炼技术突飞猛进,成立火器司,改良了火炮,这难道不算功绩?还有,原本瓦剌于摩根皆为我大晋心腹之患,皇考运筹帷幄,兵不血刃,便将此患解除,这难道不算功绩?依朕看来,皇考功绩卓著,便是论不上一个‘襄’字,但一个‘烈’字,也绰绰有余了!”
他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让人听在耳中,犹如金石相撞,不敢逼视。
众人哑口无言。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嗣天子说的这些功绩,虽然是在大行天子在位期间完成的。但天下谁人不知,这几年,一直都是太子监国?
所以,这些功绩,到底算谁的,都在两可之间。
他们给大行天子算功绩的时候,没把这些算进去,就是有讨好新帝的成分在里面的。
毕竟,哪个天子会嫌自己的功绩多呢?
只是……
如今看来,嗣天子是个名副其实地大孝子,甘愿把这些功绩全都堆到自己老爹头上,倒是让他们里外不是人了。
这还让他们怎么说嘛?
不过,嗣天子仁孝,乃是大大的美德。能辅佐这样的天子,也是臣子的福分了。
这也是众人不再争辩的缘由之一。
见他们都不说话,齐晟直接拍板:”既然‘襄’字过誉,那就定‘烈’字吧。宣宗烈皇帝。”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圣功广大曰烈;海外有截曰烈;业成无兢曰烈;光有大功曰烈;戎业有光曰烈;刚正曰烈;宏济生民曰烈;庄以临下曰烈。
这个烈字,实在是一个褒扬性极高的谥号了。
群臣纵然觉得过誉,但见嗣天子坚持,也只得应声道:“陛下圣明,臣等奉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