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议定了之后,才轮服丧守制的事。
守在一旁的张起麟和王进宝赶紧拿来了素服,给齐晟换上,群臣也都赶紧回家换上服,叫家里有诰命在身的女眷准备着入宫哭灵。
不过半天时间,皇宫里已经是一片缟素,但凡是颜色鲜亮点的瓦片柱子,都被白绸围了起来。那些好挪动的东西,更是早早就被搬回库房去了。
等齐晟在张起麟的搀扶下来到奉先殿时,梁皇后已经领着一众宫妃跪了一地。
旁边有执礼太监唱礼,让她们跪了,她们才能跪;让她们哭了,她们才能哭。
齐晟看得越发难受,抬手制止了执礼太监的唱礼,恭敬地请梁皇后并一众庶母先回后宫去。
“等明日治丧之时,母后与诸位娘娘再来不迟。”
梁皇后暗地里早痛哭过一场了,此时一双杏眼肿得如核桃一般,声音也微微嘶哑,“我只是……想多陪陪陛下。”
她这一句,仿佛是勾起了许多嫔妃的伤心事,又没了执礼太监的约束,一群宫妃顿时哭成一片,言辞之间,不是“没了您妾该怎么活?”,就是“您怎么就不把妾一同带了去?”
这哪里是哭大行天子呢?
这分明就是哭给嗣天子听的。
齐晟虽然能理解她们因着没有子嗣,日后没有依靠而惶然无措,但他亲爹都已经死了,她们还借着这件事来探自己的前程,实在是令齐晟厌烦不已。
“母后和诸位娘娘先回吧。明日治丧之时,自有执礼太监去请。”
这一次,他的语气坚定了许多,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来。
梁皇后不欲拆儿子的台,便点了点头,率领众妃离去。
那些对自己的未来心里没底的宫妃们虽然不甘心,但无论是嗣天子,还是准太后,她们一个都惹不起。
齐晟目送她们离去,不由叹了一声,忽然就想起了薄华。
“张起麟。”
“奴婢在。”
齐晟吩咐道:“你找人回去告诉太子妃,让她安心修养,其余事,一概不必理会。”
薄华五天前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如今正在做月子。
女子生产本就大耗元气,头一胎尤其艰难。齐晟怕她惦记着哭灵的事,思虑过重伤了身子,坐下病来。
虽然薄华从来没有说过,但他却知晓,薄华总是处处替他考虑,处处维护他的名声的。
“是,奴婢这就派人回去。”
“嗯。”
齐晟深吸了一口气,就在灵前跪了下来。
——他们夫妻一体,既然薄华不能来,他正该把那一份孝心也补上才是。
*
依着大晋祖传的规矩,为大行天子治丧,停灵二十七日。
期间嗣天子以日易月,守足了二十七的孝,等大行天子的棺椁抬入地宫之后,嗣天子正好出孝。
公卿大臣乃至民间,百日之内禁止婚嫁宴饮。
*
明远大师是在天子宾天后第二十一日赶回来的,发茬和胡茬都乱糟糟的,一看就是满面风尘。
明远3很克制,因为他本身对先帝没什么感情。
但明远1不一样,他心里始终惦念着父皇给过自己的温情。
因着心头的惦念,在面对父皇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在退让的。
知道父皇不放心他,他就直接剃度出家了。
如今故人仙逝,那些不好的地方也都随之远去,留在活着的人心里的,就只剩下了美好。
“四哥……”
眼见他哭得不能自已,陪同过来的齐晟有意劝慰几句,但才喊了一句“四哥”,他自己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四哥,父皇他……他知晓咱们兄弟齐心,走的时候……是含笑而逝的。”
他知道,明远1一定会为自己不能及时赶回,见父皇最后一面而自责,所以便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他。
知道自己的父皇并没有留下什么缺憾之后,明远1心里果然好受了许多。
兄弟二人一起跪在灵前,齐晟一边往里填纸钱,一边听明远3向新帝汇报此次在草原上的行动。
摩根部落已经换了新的汗王,老谋深算的老汗王被自己的弟弟杀了,他的弟弟们又被他的儿子杀了。
“如今摩根部落在位的汗王,就是那个胆小又怯懦的扎那。唯一可虑的,是老阏氏乌兰。”
禀报完了之后,齐晟点了三柱线香给他,待他上了香之后,两人便回了端本宫,接着说草原上的事。
亲人逝去固然令人悲哀,天子大行更是山崩地裂。
但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齐晟兄弟几个无论再怎么神伤,积压的政务也还要处理,大晋的对手也还要继续打压。
也只有国泰民安,才真正对得起先帝的养育栽培之情。
第243章
将先帝的棺椁送入皇陵之后, 群臣便保着嗣天子登基。
齐晟于昭和二十八年秋,继天子位。奉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梁皇后为皇太后,太子妃为皇后。
新帝为行孝道, 仍沿用昭和年号,改明年为昭德元年。
然后,就是封赏前朝。
宁王、成王、安王、雍王皆晋为亲王,其中安王与雍王加食邑五百, 宁王与成王加食邑三百。
端王早已是亲王,齐晟便许他世袭三代始降。
先帝四子明远大师已出家为僧,齐晟便赐了他锦襕袈裟和七宝禅杖, 并命内务府于城南修伽蓝寺,供明远大师做参禅之所。
可以说,新帝对自己的兄弟的宽厚, 在历代帝王中,都是少有的。
只是一点,宁王与成王虽然晋爵时没有落下, 但新帝却始终没有提解了他们圈禁的事。
不过, 这也能理解。
当初要不是他们俩弄出来的事, 先帝也不至于寿数仅四十有八。
新帝纯孝,迁怒他们也情有可原。
新帝封赏完了自己的兄弟,便轮到了外戚。
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皇太后的娘家,还有皇后的娘家。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娘家本有爵位, 便爵晋三级;皇后娘家没有爵位,天子便赐了侯爵。
还有新帝身边的旧人,能加官的加官,能晋爵的晋爵。
像齐述这样本身就是亲王世子的,齐晟便许了袭爵之时不必降级。
另还有詹士府一干人等,虽然詹士府成立不久,但说起来毕竟是潜邸旧臣,齐晟也不会吝啬,能加官的加官,不能的就赏赐金银。
当然,詹士府那些在意的也不是官位与金银,而是新帝的态度。
新帝不用人提醒,就痛快地给了赏,说明没有了忘了他们的辅佐之情,他们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过如此了。
因着齐晟登基之前就已经监国数载,到最后两年更是整个天下所有的政务都由他处理的。
所以,新旧两朝的过度也就是初期的各种封赏忙乱了一些。等该封赏的都封赏完了,一切也都步入了正规。
北方摩根部落换了新主,正好趁着恭贺新帝登基之时,使臣带来国书来,请求大晋天子的册封。
这是草原部落第一个主动要求大晋册封的汗王,其目的不外乎是要借助大晋的威势,震慑弹压那些对扎那母子掌权不服,蠢蠢欲动的其余摩根王族。
既然摩根部落的请求这么诚恳,齐晟又岂能不成全一番?
在召集了几个重臣商议之后,他便让人拟了册封的圣旨,准备派使节到摩根去。
这点没什么好争论的,朝中大臣们无论平时怎么争,但到了这种该一致对外的时候,是没有一个人掉链子的。
让群臣颇有微词的,是天子给摩根新汗王的赏赐,简直连旧例的三成都没有。
礼部右侍郎瞿颖奏道:“不若遵循旧例,以免摩根诟病我朝,有失大国气度。”
“瞿大人此言过矣!”
五皇子下意识地纠正了一句:“是此言差矣。”
“哦对,瞿大人此言差矣!”那人十分的知错能改。
齐晟根本不用抬头,只听这堪称默契的一唱一和,就知道出言驳斥瞿颖的是哪一个了。
瞿颖乃是个诚诚君子,纵然被人驳斥了,也并不以为意,反而诚心请教,“还请齐正卿赐教。”
不错,此人正是齐述。
齐述举着朝笏出列,义正言辞地说:“从前摩根是我大晋邻国,但如今的摩根,却只是我大晋的属国。陛下对属国摩根的赏赐,乃是开国以来头一遭,不知瞿大人口中的旧例,又是哪朝的旧例?”
瞿颖出身世家,自由衣食无忧,难免将脸国体看得比物质更重。
因此,齐述说的纵然有些道理,但在他看来,都是歪理,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人。
但他却只将这些当成同僚之间的正常讨论,仍旧很温和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摩根新降,又是北方蛮夷第一个主动请封的部落。陛下正该厚赏,给后来者做个榜样才是。”
人家这样温洵宽厚,咄咄逼人的齐述不由脸红了一下。
自齐晟登基之后,他作为抱对了大腿的近臣之一,难免有些飘飘然了。
今日他第一个站出来驳斥瞿颖这个老臣,虽然是替天子说出某些天子不好说的话,但也未尝没有炫耀立威的意思。
只是不幸,他的道行不够,遇上的又是瞿颖这样景行的君子,一下子就落了下乘。
因着心中羞臊,他拱了拱手,掩面败退了。
不过,没关系,一个齐述败退了,千千万万个齐述站起来。
兵部侍郎范文当即顶上,“瞿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范某以为,如今摩根最看重的,不是陛下赏赐的多寡,而是陛下的态度。陛下只需派一近臣或宗室为使,表明了支持的态度,赏赐多少,根本就不重要。”
该说不愧是二甲进士出身,又在朝堂上浮沉多年,纵然范文是个出了名的实干派,其口才也不是齐述这个半文盲能比的。
至少瞿颖觉得,范文说的很有道理。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瞿颖已经察觉到,天子并不乐意给属国大量的赏赐。
而范文的方法,却正好是两全之法,既能让摩根感受到重视,又能为国库节约开支。
只是,对于这位天子的套路,瞿颖实在是有些懂。
明明赏赐朝臣的时候,他大方得很,给兄弟们升爵位加食邑也半点不含糊。
怎么一轮到属国,就这么……勤俭节约呢?
话说,先帝也没这毛病呀。
他到底是做臣子的,职责就是为君分忧。
虽然不明白天子究竟为何会有这样怪异的态度,他还是选择了在不损害国体的情况下,向天子妥协。
“范大人所言甚是。”
瞿颖道,“只是不知,这使节人选,陛下可有章程?”
齐晟道:“我……朕这里,还真有一个人选。”
因着对做皇帝不是很迫切,齐晟虽然已经登基许久,但对“朕”这个自称,还是不怎么适应。
幸好他反应快,总是能及时纠正。
自从他知道摩根部落如今的实际掌权者是乌兰阏氏之后,就开始考虑,派往摩根的使者,要不要选一个有德、有才、有志的女子。
经过一番权衡之后,他选定了寡居多年的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这些年在宫外主持慈幼院,心智和手段都磨练出来了,做使节绰绰有余。
唯一可虑的,就是她的性别,肯定会遭到朝臣的反对。
果不其然,当齐晟说出这个人选之后,反对声众。
就算是不反对的,也是沉默以对。
对于这种意料之中的事,齐晟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问:“众卿可是以为,朕在胡闹?”
火器司郎中霍庭立刻给他搭台阶:“莫非陛下有何深意?臣等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聪明人,也都不缺抓住每一丝机会往上爬的人。
齐晟在心里赞了一声,淡淡道:“摩根汗王之所以请求我大晋的册封,就是因为新主扎那暗弱而不能服众,老阏氏乌兰虽有些手腕,但到底是个妇人,威望不足。老汗王的儿子和兄弟,都想杀了他们母子,取而代之。”
这些大家都知道,众人真正想听的,也不是这些。
齐晟的目光从群臣脸上一一划过,不紧不慢地抛出了忽悠的精髓。
“朕之所以派信阳长公主前去,就是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摩根贵族知道,朕是支持乌兰阏氏掌权的。”
中原的男人,普遍轻视女子,他们会认为,如果摩根由一介女流掌权,那将不足为惧。
齐晟抓住的就是这个心理。
果然,他们的神色就松动了。
齐晟见此,又打出了一张感情牌,“当然了,朕还有另外一个想头。长公主寡居多年,朕有意再为长公主做媒。”
群臣一听,好嘛,原来天子是忧心自家姐姐的婚事。只怕长公主做使节是假,这长公主未来的夫婿才是真正的使节吧?
百里奇凑趣地问:“不知陛下选中了哪位俊才?”
自本朝开国以来,虽然女子仍是没有户头,但却并不禁止甚至还鼓励寡居女子带着嫁妆再嫁。
当然了,这项政策,也只在贵族之间推行的不错,在民间收效甚微。
因为,民间宗族的势利,很多时候,都是压过官府的权利的。
当年,信阳公主所嫁非人,能寡居这么久,说实话,是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的。
如今她要再嫁,自然没有人会反对的。
面对百里奇的调侃,齐晟也露出了笑容,“此次长公主出使,朕准备让她由宣府出关。路经宣府时,可再替朕宣一道旨意,命守备沈介为副使。”
这下,众人就更肯定先前的猜测了。
——说什么以公主为正使,不过是个幌子,天子就是想提拔自己的伴读。
不过,那沈介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却一直未曾娶妻,不会是和信阳公主早有首尾吧?
不要觉得朝堂上那些一本正经的大人们就不八卦了,他们八卦起来,和自己口中的长舌妇,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