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是什么想法,齐晟不知道。
他只知道,四皇子的脸色很可怕。
“四哥,你……”
四皇子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深吸了一口气,说:“六弟,我这里不能招待你了,你请回吧。”
实际上,齐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得告辞了。
出了东四所的大门,他扭头看了看飞起的檐角和朱红色的门,直到张起麟喊了他一声,他才叹了一声,说:“走吧,回去。”
他有一种预感:这天,真的要变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齐晟不想关注,各种各样的消息也源源不断地从各种渠道流入他的耳中。
第二天,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太子在含光殿里长跪不起,求天子网开一面。
天子到底是拗不过长跪不起的太子,将原本判的满门抄斩,改为了徙三千里,发配边疆。
而太子也被盛怒的天子禁足了,天子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只是让他闭门读书,抄写《大晋律》。
这是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严惩;也是天子第一次这样,半点不顾及太子的颜面。
朝上宫内,立刻风声鹤唳。
齐晟这里,也接到了陆陆续续的关怀。
先是淑妃派了人来,让他最近老实点,没事不要再往宫外跑,也别再往乾清宫去了。
然后,就是重新打起精神的四皇子3特意提醒他,低调低调再低调,朝堂上要不太平了,让他别被台风尾扫到。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对俗世不怎么在意的五皇子,都悄悄对他说:“我替太子卜了一卦,卦象不怎么好。”
以往五皇子提起太子,多是喊“太子三哥”的。
可这一回,却只有干巴巴的一声“太子”。
看来,太子为翼国公府求情的举动,不止是四皇子一人愤恨,五皇子也和齐晟一样,心里很是不满。
只怕其他皇子,心里的想法也和他们俩一样,觉得太子不但公私不明,还亲疏不分。
虽然都是谋害皇子,但翼国公府的情况和赢家又不一样。
赢悦是无知脑残的个人行为,且赢燎明显还对天子有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赢悦太蠢,她的行动根本就没有让六皇子受到半点儿伤害。
这种种因素合在一起,天子又要保赢燎,别人纵然就算有心借题发挥,也得按捺下去。
但翼国公府不一样。
林渊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害死八皇子,并且成功了。
而且,天子已经下旨要按律处置了。
这个时候,太子却赶过去求情,还在含光殿用长跪不起来威胁天子。
一众皇子不免兔死狐悲。
他们不敢对天子表达不满,只好把这一腔的怨气都发到太子身上。
所以,五皇子说给太子卜的卦象不好,齐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提醒他要慎言。
五皇子奇道:“这回你怎么不说我总是算不准的事了?”
齐晟沉默了片刻,说:“说不得,你这回就算准了。”
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除了一个“仁厚”的名声可以拿得出手,于才能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
原本,太子只要稳住了这个人设,自有一帮支持正统的,还有希望“致君尧舜上”的人鼎力支持他。
可是,太子三番四次不顾国法甚至是兄弟之情,为翼国公府求情,实在是太过让人寒心了。
大家都会脑补:今日太子会为了翼国公府不管不顾,他日会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人,再来这么一出?
如今还有天子可以制约他,将来太子登基成了天子之后,谁还能劝得住他?
朝臣最喜欢的,是那种宋仁宗式,垂拱而治的天子,不是一个感情用事,只为了一己私情,就什么都不考虑的。
这种人坐在皇位上,那就是一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引出不可预知的后果。
齐晟到底跟着于先生学了那么多年,近来也听于先生讲了不少史书。
虽然他的三观还没有被这个时代同化,但是却已经摸清了这个时代士大夫的思维模式了。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对天子的要求是很矛盾的。
他们既希望天子英明睿智,又梦想着天子垂拱而治,也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原本的太子虽然不符合前者,但还是符合后者的。
如今,太子可以说是把自己唯一的优势给亲手断送了。
一向迟钝的五皇子都难得惶然了起来,低声问齐晟:“六弟,你一向比我聪明。你说,如果太子真的……父皇会不会把我给推出去?”
现在,五皇子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你别瞎担心了,有大哥在前头顶着呢,哪里轮得到你?”
齐晟白了他一眼,安慰他,“再说了,父皇对太子一向不定过两天,就把太子放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
五皇子对齐晟一向信服去,听他这样说,也就松了口气,放心了。
可是,齐晟却知道,自己只是在安慰他而已。
自古以来,无论立储还是易储,都是能轰动朝野的大事。
如果太子真的落败了,父皇能控制得住局势也就罢了。
如果不能,五皇子也是很可能被推出去的。
——当初的三皇子是怎么上位的?不就是天子平息局势的牺牲品吗?
不过,天子这些年对朝堂的掌控越发地得心应手,五皇子担心的事概率太小了,又何必说出来让他忧心忡忡?
他也不想再继续这样话题了,转而问五皇子,“你最近怎么老往宫外跑?不是跟你说了嘛,丹药什么的,都不靠谱的。”
五皇子白了他一眼,“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你就别再反复说了吧?”
“嘿,我这是为了谁呀?”齐晟捶了他一下,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干嘛还那么积极?”
五皇子道:“这不是你说的那个辩证啊、类比啊什么的,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嘛。最近我正和单大人一起,对几个治疗咳疾的方子进行对比呢。”
提到这个,五皇子就特别兴奋。
他先是用齐晟说的法子,找了几只老鼠,给它们大量喂食丹药。
而结果也果然像齐晟说的那样,老鼠都死了,是中毒而死。
“我跟你说,当时单大人和小单大人都惊呆了。那表情,真是太好玩儿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五皇子就忍不住自己“哈哈哈”了起来。
但齐晟比较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五哥,你怎么会想到类比治疗咳疾的方子呢?”
对此,五皇子的解释很光棍,“就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嘛。”
齐晟死鱼眼,“咱能说人话吗?”
“当然可以。”五皇子挑眉看了他一眼,“我难得言简意赅一次,你竟然还不领情。”
齐晟:“我谢谢你。但你是只言简,并不意赅。”
“那行,满足你的要求。”
然后,五皇子就用他最擅长的叙述方式,把自己的初衷和所受的启发说了出来。
而齐晟则是努力从他的巴拉巴拉里,提取自己需要的答案。
五皇子说了有一刻钟,但总结起来,其实只有两点:
做药方类比是因为炼药其实挺有意思的,至少比困在崇文馆读书有意思;
之所以研究类比的是咳疾,是因为他的外祖母有咳疾的病根,一直除不掉,而皇后经常为此忧心。
五皇子一向孝顺,能为了不让母亲忧心而研究咳疾,也不足为奇。
齐晟给他建议,“等过些日子,这阵风头过了,你可以到太医院去请教一下善治疑难杂症的御医。我觉得,他们是很乐意和你们一起研究的。”
五皇子眼睛一亮,“好主意。六弟,还是你聪明。”
“诶,没办法。”齐晟充满装b气势地抹了一把自己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无比得瑟地说,“老天爷赏饭吃。”
第115章 张阳的心思
四皇子没想到, 张阳会来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给四公子请安了。”
四皇子的情绪很低落。
因着八皇子是早夭,入不了皇陵,只能用一具小棺材盛着, 匆匆送出了宫外, 和从前那些早夭的皇子、公主们埋在一起。
见自己的亲弟弟的后事这样简薄凄凉, 四皇子又背着人大哭了一场。
偏这个时候, 贵妃还不省心,再次买通了人手, 让人来催促他,让他拿八皇子的死做文章, 解了她的禁足。
四皇子是善良,是软弱,他还没有气性。
但这只是对他在乎的人而言。
很不幸的, 贵妃已经被他从“在乎的人”这个行列里剔除了。
——他可以容忍贵妃自幼便苛待他, 逼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却不能容忍她一再利用八皇子的体弱, 来博取天子的怜惜。
而贵妃企图踩着八皇子维寒的尸骨上位, 更是彻底寒了四皇子的心, 让四皇子对这个母亲彻底绝望了。
四皇子不想再在乎贵妃了, 甚至贵妃这一次再派来的人,他都不愿意自己见,而是任由四皇子3出面打发了。
“翊坤宫那边, 不要再关注了。”
四皇子以为, 自己说出这句话会很困难。
可是, 当这话真的说出口了以后,他反而觉得很轻松。
——母亲的爱,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他。一直以来,他的奢求,都只是妄想而已。
只是,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
张阳把他约在了翡翠楼,这是四皇子3打算接收张阳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约的地方。
虽然那一次的约见并不怎么顺利,但是,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一定意义的。
而张阳把他约在了这里,就更是意味深长了。
四皇子3心情不好,说话难免带刺,“我以为,张大人不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毕竟,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这个雅间里,张阳被他六弟给整治了一通。
就在今年夏,张阳已经蒙荫入仕了,从七品的笔帖式,现在就在刑部打下手。
所以,他倒也担得上一声大人。
“怎么会?”张阳笑道,“不过是一家酒楼罢了,每日里人来人往不知有多少过客。”
他看了四皇子3一眼,笑容就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就如那朝堂之上站着的百官一般,你来我往,谁又敢肯定自己下一刻的前程?公子,您说是吧?”
四皇子3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张大人这话,倒是颇合禅理。怎么,张大人年纪轻轻的,就有了出世之心了?”
“出世之心?四公子太高看我了,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会悟出什么禅心。”
张阳的笑容很是谦和,“只不过,佛法自有其过人之处,张某读多了,寥以平心静气罢了。”
“平心静气?”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
四皇子3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张阳便略显狼狈地挪开了视线。
——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很不好,他一点儿都不喜欢。
但四皇子越是厉害,就越是说明,他今日的选择没有错。
“张某觉得,咱们完全可以说一些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
“比如呢?”
张阳再次笑了起来,“比如,前翼国公林家。”
“前翼国公”这四个字,张阳用得极妙,四皇子3的心情好了一些。
“不知张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张阳道,“张某只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四皇子3微微挑了挑眉,带着一点儿了然之色看向张阳。
其实,他对张阳的来意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来。
到底是他自己要来的,还是别人派他来的?
还有就是,他到自己面前说这些话,究竟是试探他,还是有别的目的?
这些,四皇子3通通都不知道。
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做出一副对张阳的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模样。
“张大人真是出息了。”四皇子3轻笑了一声,问道,“只是不知,你坐在这里,跟本殿说这些话,令尊可是知晓吗?”
四皇子3是在诈他。
虽然四皇子对张阳的目的还一无所知,但他却知道,以张敷的为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掺合林家的事的。
因为,不管过程如何,林家的事天子已经做出判决了。
张敷能这么多年在天子面前长宠不衰的秘诀是什么?
就是一切都以天子的意志为准,只要是天子说“定了”的事,他就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张阳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看着四皇子3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忌惮。
他一向知道四皇子的心思和城府都极深,却想不到,连自己这么隐秘的心思,四皇子都能察觉出端倪。
张阳叹了一声,不敢再卖关子,“四公子的手段,张某一向是佩服的。别人不知道,张某如何不清楚?若是没有四公子在幕后出谋划策……”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东宫那一位,如何会有今日?怕是早被大公子挤兑的没有立锥之地了。”
四皇子淡淡笑了笑,并不为他的彩虹皮所动,“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做的事,对我似乎没有任何益处。”
“怎么会没有呢?”
张阳道,“林家作恶多端,本应满门抄斩,才是最该得的报应。可是,因着……那位求情,却只是流放而已。待到他日,那位得势,林家还不是照样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