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大皇子的态度终于软化了。
他思索了片刻,也不知道究竟悟出了什么,对霍庭郑重地行了个礼:“本王受教了。”
霍庭:但愿你是真的受教了吧。
“殿下不必多礼,规劝殿下,乃是霍某的职责。”
原本他是要提醒大皇子,该提防一下六皇子了的。但是如今,他却不怎么想多这一句嘴了。
底下的小皇们都长大了,只要往后学好了,以前再怎么不学无术,就都是少不更事。
六皇子在礼部,或许是他的转机呢?
礼部衙门里,齐晟正在和礼部尚书百里奇大眼瞪小眼。
天子下旨,让他睿王入礼部学礼。
这看起来是嫌弃睿王不知礼数,有惩罚之意。
可是,且不说比睿王大了近一岁的端王(五皇子),就是大了睿王十岁的安王(二皇子),入朝这么久,也还没有到六部行走过呢。
要是这样看的话,天子让睿王到礼部学礼,就又不像是惩罚了。
所以,面对被天子一脚踹到礼部的睿王,百里奇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分寸拿捏。
还好,齐晟自己也知道,自己来的比较讨人嫌,主动替百里奇分忧了。
“既然陛下让本王学礼,那百里大人就领着本王去看看礼部现存的,关于礼乐的卷宗吧。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在礼部先混一段再说,没必要让人为难,更没必要与人交恶。
百里奇暗暗松了口气。
“睿王殿下这边请。”
百里奇领着齐晟走到一间向阳的屋子,“殿下,您就在这间班房里看吧,下官会命人把那些卷宗依次给殿下送过来的。”
齐晟微微挑了挑眉:这是不让到处走动的意思?
“那就,有劳百里大人了。”
既然人家不想让他在礼部衙门到处走动,那他就安安分分地当个宅男吧。
见他这样好说话,百里奇意外之余,就觉得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睿王殿下可能不学无术,但生性顽劣却不一定了。
百里奇也算是见多识广,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所以,在他心里,不学无术,并不等于生性顽劣。
或许是有了这样的心思,在吩咐小吏搬了两摞周朝的卷宗之后,他温和地叮嘱了一句:“殿下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到下官的班房来问下官。”
“那本王就先谢过百里大人了。”
虽然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才突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但人家明显是一片好意,齐晟也没必要非得拒绝。
百里奇更觉得睿王殿下挺知礼的,传言果然有夸大之嫌。
此时此刻,百里奇却不知道,和他同为一部天官的户部尚书徐帆,正在扼腕呢。
“你说,好不容易盼到了睿王殿下入朝,我还没来得及向天子请示,让他来咱们户部呢,怎么就叫礼部截了胡了呢?”
“呃……这个,好像不关礼部的事吧?”
左侍郎张简虽然也觉得可惜,但没有徐帆那样霸道。
今日之事,分明是天子顺势安排的,人家礼部还真不一定想要供着这尊大佛。
徐帆“哼”了一声,说:“以睿王殿下的才能,把他放在礼部,实乃明珠暗投。”
而“明珠暗投”的齐晟,却觉得待在礼部还不错。
直到百里奇离开之后,齐晟才吐出一口浊气,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他先是打量了一番百里奇分配给他的班房,见采光极好,桌案上还放着几本书。
很显然,这个房间原本是有主的,但因为他来了,所以就不得不把这间屋子腾给他了。
这究竟是谁的屋子?
齐晟有点好奇。
他伸手把前主人留下的书拿了过来,翻开扉页,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枚印章上。
“红叶湖主人?”
这显然是个别号,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大贤的别号了。
他可不知道,被他调侃为大贤的左侍郎薄兆,正委屈巴巴地和右侍郎瞿颖挤在一个屋子里,共用一张桌子。
探究无果之后,齐晟就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然后,他就把目光转到了那两摞卷宗上。
随便选了一摞,然后拿起第一本翻开。
他愣住了。
——真不愧是号称埋在故纸堆里的礼物呀,先秦时的卷宗,就得用先秦时的文字记载才有排面。
这记载周朝礼乐的卷宗上,写的竟然是甲骨文?还是别的什么?
话说,这个时代有甲骨文吗?
他对先秦时的文字,没有研究的,就只看得出来,这是一种象形文字。
他本来觉得自己这些年学的还不错,但一入礼部,却一下子就把他变成文盲了有木有?
有排面归有排面,他不怎么看得懂怎么办?
只能看形猜字了。
只看字形猜的话,齐晟也能猜出一部分来。
但若要他靠这猜出来的一部分顺利进行阅读,那无异于异想天开。
连蒙带猜了大半页之后,齐晟果断放弃了自我摧残。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他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在针对他。
这个想法,结束在他拿起另一摞卷宗的第一本并翻开以后。
因为,这一本是很正常的繁体字。
且他的好记性告诉他,这一本的第一页的内容,和这种象形字那一本的第一页大差不差,应该是一样的内容。
这正常繁体字的版本,应该是刚才那本的译本。
齐晟“哦~”了一声,表示:有翻译的话,我可以。
第134章 礼部三巨头
仗着自己记性好,齐晟把两摞卷宗对照着看, 慢慢地倒给自己找到了些乐趣。
期间, 一直等他去询问的百里奇等不到他, 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特意过来看了一眼。
见他扒着两本卷宗看得津津有味, 百里奇便也没打扰他,捋着胡须笑了笑,又走了。
走到右侍郎瞿颖的班房门口,原本只开了一条缝的门突然开了个大缝, 从里面伸出两个脑袋。
“大人。”薄兆冲他嘿嘿一笑,配着嘴角的两撇小胡子, 莫名地有点猥琐。
反观瞿颖就正经多了,“咳,大人。”
百里奇保持着自己一手背负,一手捋须的造型,浓眉微挑, “你们手里的活都干完了?”
瞿颖刚组织了一下言辞准备回话, 薄兆就已经抢在他前头实话实说了, “嗐,最近哪有咱们礼部的差事?”
瞿颖:“…………”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当着上峰的面这样说,真的好吗?
还有, 果然不用过脑子的话, 抢答就是快。
显然, 百里奇也有些无语。
但他们两个已经和薄兆共事好几年了,知道这个北方汉子性子爽直,在关系近的人面前不爱弄那些弯弯绕绕。
所以,百里奇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直接问:“说吧,你们两个特意拦着老夫,究竟是为了何事?”
“嘿嘿。”
薄兆又挂上了他那略显猥琐的笑容,先是拽了瞿颖一下,把没有半点准备的瞿颖拽到了一边。
接着,他就把门彻底推开,侧身抬手道:“大人,您请进来坐。”
瞿颖稳住身形,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被薄兆拽得有些打褶的常服。
百里奇看了薄兆一眼,笑问道:“你请我进去,可有好茶孝敬我?”
“好茶?有,当然有了。不但有好茶,还有好果子呢。”
他说完,垂着手碰了碰瞿颖,笑容有些谄媚,“瞿兄,你说是吧?”
薄兆还没忘,这屋子不是他的,而是瞿颖的。屋子里面的东西,自然也都是瞿颖准备的。
瞿颖啐了他一口,失笑道:“就你会慷他人之慨。”
薄兆带着讨好的笑意,在百里奇坐下之后,他强行把准备去拿东西的瞿颖也按到了椅子上。
然后,就装模作样地替瞿颖捏肩捶背,嘴里还不忘奉承,“我知道瞿兄心里和我一样,都是十分尊敬老大人的,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去你的吧。”
瞿颖一把推开他,笑骂道,“你还不老实点,当心我不肯拿出来,叫你下不来台。”
薄兆笑道:“瞿兄雅量高致,又怎么会和我计较?”
瞿颖已经懒得搭理他了,从橱柜里拿出茶具和茶团,又拿出一个银壶,吩咐小吏到后院去现汲一壶井水。
他们这礼部衙门别的倒也还好,只是那一口井,也不知道地脉里通了城外的哪道泉眼,十分的甘甜解渴。
用瞿颖的话来说,就是,“也不算辱没了我这好茶叶。”
在等着小吏打水的空挡,薄兆已经忍不住凑到百里奇身边问:“大人,陛下把睿王殿下放到咱们礼部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能有什么章程?”
百里奇眯着眼睛,老神在在地说,“陛下今日在太和殿,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薄兆露出一副“您这是把我当憨憨哄呢”的神色,“大人说笑了不是?”
瞿颖接口道:“无论如何,睿王殿下都是陛下的亲子,咱们只须敬着便好。”
薄兆“哼”了一声,撇了撇嘴,“那位睿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是如雷贯耳了。”
瞿颖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就听见百里奇说:“雉卿也是饱读圣贤之书,岂不知以讹传讹的道理?”
雉卿是薄兆的字。
薄兆乃是寒门出身,自幼父亲早亡,靠母亲与人浆洗缝补度日。
待薄兆稍大些,就到山上砍柴,补贴家用。
他的父亲是个老秀才,家里留了些书册。他母亲是个有见识的,便是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没舍得把书给卖了。
又有他父亲生前的同窗怜惜他,让他在干完活之后,到自己家里识字读书。
薄兆这才有机会接触到了科举,走上了这条寒门子弟唯一的通天之路。
因着自小家境贫寒,读书辛苦,他就特别看不惯这种明明有大好的读书机会,却不知道珍惜的人。
宫中名师无数,却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名声的睿王,就在薄兆看不惯的行列里。
而且,这种印象一旦产生了,就特别不容易消除。
因此,听见百里奇话语里有替睿王辩解的意思,薄兆便道:“老大人真是年纪大了,性情越发地宽和了。”
这话不乏讥讽之意。
明明前几天,百里奇还在他和瞿颖面前抱怨过,说是自己的大孙子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百里奇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和他计较。
正好这个时候,小吏打了井水来。
薄兆主动接了过来,放到了瞿颖身边,笑着说:“今日我算是沾了大人的光,瞿兄可是难得烹茶。”
与薄兆不同,瞿颖是书香世家走出来的君子,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善烹茶与插花。
不但薄兆对他十分仰慕,整日里盼着他焚香烹茶,就连百里奇也十分期待。
百里奇笑得很是愉悦,“高明的手艺,一向是好的。”
高明,是瞿颖的表字。
瞿颖一边拿小银锤把茶饼敲碎,一边谦虚道:“大人谬赞了。”
而后,他又问道:“大人方才是去看了睿王殿下,看大人的意思,对睿王还颇为推崇?”
“推崇谈不上,只是觉得,睿王并不如外面传言的那般顽劣不堪。”
见他说的这样笃定,薄兆不禁狐疑,“就这片刻的时候,大人就能看出这么多?”
百里奇道:“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嘛,这会子估计睿王已经看完一本卷宗了。”
薄兆闻言,立刻就起身。
“诶,雉卿,茶马上就要烹好了。”
瞿颖急忙拦住了他,“你不是嚷嚷着要吃茶吗?”
不管怎么说,六皇子到底是皇子,薄兆这种行为,都是对皇子不敬。
若是睿王是个大度的也便罢了,若是睿王小心眼一点,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又是一场麻烦。
好在,薄兆也就是脑子一热,被他拦了这么一下,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然后,他就埋怨百里奇,“老大人又何必这样坑我?”
百里奇“哈哈”一笑,接过了瞿颖递过来的茶。
将第一杯奉给上峰之后,瞿颖又给薄兆还有自己分别酙了一杯,这第一道水,也就尽了。
最近朝中最大的事,就是山西的旱灾。
户部非、吏部和刑部都忙得脚不点地,与礼部却没有多大干系。
是以,礼部的天官和堂官,也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趁机松散松散了。
三轮茶水喝完,百里奇和瞿颖又下了一盘棋,就差不多到了要下衙的时候了。
正当三人收拾棋盘的时候,薄兆和瞿颖都很好奇的睿王殿下,拿着两张白纸进来了。
三人都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从今日开始,他们礼部多了一位郡王了。
“给睿王殿下请安。”
“几位不必多礼。”
齐晟上前,亲手扶起了年纪最大的百里奇,“老大人请起。”
然后,又对瞿颖二人虚扶了一把,“两位大人也起来吧。”
薄兆对睿王改观了。
不管怎么说,睿王的礼数是不差的。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睿王对百里奇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是皇子郡王而显得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齐晟可不知道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他就又刷了一个人原本不喜欢他的人的好感度。
对他来说,尊老爱幼这种大种花的传统美德,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