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柏年看到她这副样子,心脏如被藤蔓紧紧将其缠绕,胸腔里隐隐作痛。
他此刻手头的工作还有很多,没有时间亲自送她回家去安抚她受惊的情绪。
别开视线,他叫住一位路过的年轻民警,“麻烦跑一趟把任小姐安全送到家。”
“是,年科长。”
……
任臻前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公寓,盛少谦的电话紧跟着打了进来。
任臻靠在浴室里,颤抖着指尖接听了那通电话。
盛少谦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在警局没看到你,但听段竹说你也去了,孟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捂住嘴巴,身体慢慢从墙壁上滑下,瘫坐在地上,努力让声音镇定:“我不知道。”
盛少谦以为任臻跟自己一样不知情,便不再问了,低声喃喃:“这孟蝶到底怎么回事,消失这么多天不见人影。”
他也累了一宿,此刻同样不太想跟任臻说太多,碎碎念了孟蝶一会就挂了电话。
任臻放下手机,双手掩住脸颊失声痛哭了出来。
……
噩梦,血腥,梦魇,辗转。
那些腥臭的味道仿佛透过照片冲进了她的鼻腔,从尸体里潺潺渗流出来的硫化氢是毒气,像追魂索命的阎王,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难过的踹不过气。
时柏年拿钥匙旋开房门,明明已经日上三竿,她公寓里却拉着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屋外所有的光线。
在昏暗的环境里,他隐约听到楼上她的呼救声。
男人大步流星走上楼,大床上,她紧缩着眉头满脸泪痕,双手在空中挥动,神情震痛。
时柏年心中一刺,大手抓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柔声叫名字唤醒她。
任臻慢慢从梦魇中睁开眼,看到时柏年坐在自己床边,他粗粝的指腹刮走她脸上的泪痕,这个男人的眼神此刻是那样温柔安定。
“做噩梦了?”他问。
任臻嘴角一抿,昨晚的所有委屈和恐惧在这句话中喷涌而出,她猛地坐起身扑过去抱住他。
第21章 普鲁卡因
【做饭?这粥我没煮过。】
——时柏年婚后手札
时柏年顺势抱住她的腰, 掌心却摸到一片润湿的冷汗,缓缓轻拍着她剧烈颤抖的肩膀, 他耐心地低哄着:“别怕, 只是个梦。”
任臻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如小兽一般轻轻呜咽着:“怎么才来!”
湿咸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任臻靠在他的怀里, 敛着眼睫, “我头痛的很!”
时柏年搓了搓她冰冷的手臂, 低头抓起床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有力的大拇指揉按着她两边的太阳穴,“早上太忙没照顾到你,不要怪我。”
“别哭了,眼睛会瞎。”时柏年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回来喂给她。
“反正都辨不出颜色,全瞎了倒不用这样苟活。”纤长卷翘的睫毛全部被泪水黏在一起, 任臻揉了揉眼角, 喉咙还在抽噎。
“这是气话。”时柏年去洗手间把毛巾打湿, 擦干她脸上的泪痕,“我从食堂给你带了午餐, 你下来吃点。”
任臻别开脸,她颓废地坐在床上, 头发凌乱, 面容憔悴不堪,“我脑子乱的很,不想吃。”
时柏年却直接拉着她的手腕直接将人抱起来, “我趁着午休赶回来,单位一堆事下午估计顾不上你,你不吃,我没法安心工作。”
将她按在餐桌上,时柏年打开食盒,把筷子塞到她手心,“多少吃一点。”
任臻捏着筷子,神情倦怠蔫蔫的,问他:“找到凶手了吗?”
“还在调查。”时柏年把最后一道菜推到她面前,“别想这些了,吃饭。”
任臻闻到肉香,她垂眼,看着餐桌上那道青笋肉片,气味跟视觉混合刺激,她的胃中突然翻滚起来,任臻猛地捂住嘴巴起身冲进洗手间。
刚刚才忘记的恐怖画面,再一次涌现在脑海,任臻扶住马桶,她昨晚吐过一次,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干呕和胃部隐隐传来的不适与震痛。
看到她压着腹部,时柏年盯着餐桌上的食盒,顿时恍然过来,他懊恼自己忙昏了头,忘记避讳荤腥。
去厨房翻找了一会,她冰箱里东西不多,有几种比较容易存放的蔬菜,一些米,干银耳,干香菇,胡萝卜,脱水蔬菜。
这些材料可以做一碗简单的营养蔬菜粥。
趁着她洗漱的空隙,时柏年打开锅注入水把淘洗过的大米一股脑倒进去,盖上锅盖。
任臻站在舆洗池前,握着牙刷怔忪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犹如一个提线木偶,没有半点精气神。
厨房里,时柏年低骂了一句脏话,这是任臻第一次听到他爆粗口,闻声走过去,看到他握着汤勺盯着灶台上那半锅米饭,剑眉紧缩十分不悦。
发现她在身后,时柏年盖上锅盖关掉火转身,只当没做过那粥,“带你出去吃。”
任臻不太想去,但时柏年今天中午却有她不吃饭就不罢休的架势。把她就近带到附近的餐厅,他刻意避开荤腥给她点了几道素菜。
看着她蔫头耷脑吃着饭没什么力气,时柏年心里堵,起身到餐厅外的长廊下点了支烟,在这时正好段竹打来电话。
任臻的视线穿过玻璃窗,看到大量的烟雾盘绕在他面前,时柏年有些漫不经心,时不时低头吸允一口,细长缭绕的烟气从他薄唇中缓缓喷涌出。
握着手机,时柏年听着电话里的内容,剑眉用力蹙了蹙。
段竹说做笔录时被害人的邻居说的确在案发那晚看到任臻在现场徘徊,她待了大约有三十分钟才匆匆离开,且围墙上的小洞离孟蝶家十分近,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任臻看到时柏年挂了电话,因为没有在走廊周围找到垃圾桶,他将烟灰弹到自己左手掌心,这一幕被路过的服务生看到,对方提出说帮他接着,他却微微摇头拒绝,在抽完烟后捧着烟灰走到室内垃圾桶前倒掉。
不得不承认,时柏年的修养是极好的,即便她在他面前大失常态,他也会耐心的低声诱哄她直到自己情绪回缓,又或者像现在这样,他完全可以跟其他客人一样把抽完的烟灰弹落在铁篦子下,也不会有人说他,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宁愿把烟灰弹在手心里倒掉。
任臻很欣赏他,至少在这一刻,她对他的了解又近了一分。
过了一会,任臻听到身侧那张双人桌上坐着的一男一女似乎正在讨论时柏年。
时柏年身材颀长高大,皮相又是格外惹眼,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发出的个人魅力,已经引去了好几道关注他的目光。
身旁那桌男女很快就因为时柏年起了争执,男人不满自己女朋友盯着别的男人看,女朋友开始细数男朋友过往的种种缺点,欲要分手:“你一辈子就这样窝窝囊囊目光短视,我当初真的眼瞎跟了你。”
“要钱没钱要房没房,白白耗费我三年青春,真的是够了!”
【拜托,你不要再一遍遍打电话骚扰我好吗?一夜.情玩不起还想让我对你负责啊?】
【你清醒一点,你要钱没钱,在南城连个两居室的房子都按揭不起,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因为咱俩睡过一觉而选择跟你?】
那一刹那,任臻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
根据任臻的描述,段竹迅速锁定了近期跟孟蝶有过接触的几名高中同学的其中一位男性,该嫌疑人在30日傍晚跟被害人有过联系,甚至两人过从亲密。
“王启明,男,26岁,南城大学机械电子工程专业,体态瘦小,不超过一米七,几个老师回忆说此人性格内向做事踏实,由于家境贫困,年年申请助学金,因为他在校期间成绩优异,获得的奖学金也是学校最高档。”
“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工科学院的高智商,家境一般且自尊心极强,与刑侦专家刻画出的嫌疑人性格基本一致。”
会开到一半,局长立即派人带王启明过来审讯,市领导和南城媒体高度关注石桥洞女尸一案,巨大的压力担在了刑侦队长段竹身上。
杨启明目前在一家汽修店工作,毕业后凭着专业自主创业,近几年经济不景气,他的店铺生意一般,勉强维持着租金和日常开销。
被带来警局前他本人正在维修店里工作,全身穿着套灰色的工装服,胸前有好几块黄色润滑油的污渍,样子有些狼狈,却意外的很配合警察。
审讯员问他上一次见孟蝶什么时候,听到孟蝶两个字,杨启明明显身体僵了一下,想了两秒说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和地点,神色恢复后还算冷静。
“为什么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杨启明掀起眼皮看向他,黑漆漆的眸子毫无波澜,“记忆力好。”
“那之后你们还见过面吗?”警察继续问道。
“没有。”杨启明不假思索,“汽修店搬家,最近比较忙。”
“我们在南城市某酒店调查到你跟孟蝶有过开房记录,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番话让杨启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静静沉默了几秒,答:“没什么关系。”
民警跟记录员沉沉地紧盯着他,继续问道:“孟蝶失踪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
听到这里,杨启明猛地抬头,似乎对她失踪的说法很惊讶,“什么失踪?”
“孟蝶上个月底再没有联系过你,难道你就没有怀疑吗?”
“她真的失踪了”杨启明关心地问着,并没有直接回到审讯员的话。
“回答我的问题,孟蝶与你失联半个月,你就没有察觉到异常?”
“我跟她在电话里吵架了。”杨启明解释:“我们的聊天并不愉快,从那之后我的确没有再与她联系过。”
“30号晚上你在哪儿?”
“30号?”这一次,杨启明这一次想的比较久,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答:“那天晚上我母亲生病,我早早下班回家照顾了。”
“30号晚上?”
“对。”
“有没有能证明你在家的时间证人?”
“我母亲。”
“其他人呢?”
杨启明沉默着,他慢慢摇头,很快他又问了一遍,“孟蝶出事了?”
段竹双手抱胸跟时柏年站在监视室里。
透过面前的单面镜,时柏年留意到杨启明放在桌上手腕内侧有一只蝴蝶纹身,不大不小,它的前额上方如锯齿状的触角正好纹在了手腕桡动脉上。
远远看去,像一把小刀正在割据着手腕上的大动脉,时柏年莫名想起南城市许多家纹身店的宣传标语。
爱到死。
“杨启明小区监控系统老化物业管理失修,我们找不到他不在场的证据,但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当晚出现过案发现场,不知道是真不知情还是演技太好,这样一来,案子又回到了原点,你怎么看?”段竹扭头问身旁的人。
“不是他。”时柏年说。
段竹正头痛地翻看着杨启明的资料信息,听到他说不是,立即来了精神,“愿闻其详,我实在是没头绪。”
“凶手力气小不代表一定是女生,杨启明身材矮小也一样不代表他力不能支,他刚说汽修店生意不好,店内没有雇员,全部维修工作也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卸轮胎拧螺丝,钻车底换钢板,他力量如何,仔细看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便知道了,光凭这一点,不该是他做的。”
时柏年眼睛沉甸甸的,认真分析:“被害人幼年时家境殷实资产千万,由于经济变故导致企业破产,生活质量一落千丈,导致死者性格逐渐刚烈脾气也变得火爆。”
“通过民警走访了解到,死者在生活中说话喜欢快言快语直击人要害,不爽了就要说,毫无避讳。”
“凶手不图钱不劫色只为将人灭口,或许是有这样一个原因可以解释,死者在生前对凶手可能在言语上进行过攻击和嘲讽,让患有心理障碍的凶手自尊心被践踏,在外人面前的好形象崩塌,以至于对死者恨之入骨,开始起了杀意报复。”
“自尊心强,爱面子,凶手力气小可能是体弱多病,亦或者有残疾行动不便,他在外人眼中的评价极高,踏实内向,在全省,甚至在全国拿过竞赛奖项,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
时柏年几句话让身旁的人顿时恍然,段竹的心情颇为激动:
“明白了,我们侦查的方向没错,知道小区有个缺口围墙的人一定不多,凶手必定是周围居住或者十分熟悉那里的人,并且经常跟死者有过碰面和交流,顺着那几个特征和查下去,必定会水落石出!”
坚定了侦查的方向和排查范围,段竹心潮起伏,立即吩咐人到周边进行二次摸排走访。
时柏年办公室里。
这是任臻第一次进时柏年的办公室,他刚把她安排在这里后就离开了。任臻打量室内的环境,或许跟那人沉稳严谨的职业有关,他办公桌上的物品摆放的整齐有序,书柜里参差不齐厚度不一的书籍被他有序按归类摆放的整整齐齐。
为了不让自己乱想,任臻拿起他桌上的笔把记忆里跟孟蝶闹过矛盾的人都记录在一张纸上,希望能尽自己一些微薄之力帮助警察尽快侦破案件找到凶手。
小王得知案子有大进展,跟在段竹和时柏年身后好一顿彩虹屁:“年科长你真厉害,大伙都对你折服了!”
段竹拍了下小王的肩膀,“所以说你们年科长破格提干不是没有道理,以后多学着点。”
段竹的衣服昨晚临时扔在了时柏年办公室,他一会还要去查案,急匆匆推开门要进去拿衣服,没想到办公室有人,门一推便撞上了一个人。
当时任臻拿着怀疑‘名单’的正要拉门去找时柏年,不料面前的门先被推开,手背撞上结实的门把,她的虎口一痛,攥在手里的钢笔从指缝中滑了出去掉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笔帽摔了出去钢笔瞬间断成两节。
小王听到动静立即低下头,一下子认出掉在地上的钢笔是属于时柏年,王英俊脑中霎时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