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助理:“导演,有件事我必须要说,昨天下午梁艺璇跟一个陌生女人吵架了,我猜她估计心情不好,很有可能已经下山了。”
任臻愣了愣,知道她说的陌生女人是孟晚潇。
头顶一群黑色的乌鸦‘哇哇’掠过,集体飞往山上的丛林伸出,任臻悄悄按住跳跃的眼皮,早上见乌鸦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皮跳的不安分,隐隐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
接下来一天里,梁艺璇就真的没有再出现过,副导演对她因为私事一声不响中途退出拍摄的行为很不满,临时找了另一位曾经参加过影雕传承人角逐的选手来顶替。
因为周末山区这边有暴雨,导演组决定西江这一部分非遗的纪录片将在五天后,也就是周六下午拍摄结束,所以近期工作量比较大,拍摄内容又是围绕着正能量宣传为指导思想,主题很宏大,节目内容也比较丰富,需要她们参与民俗活动,表演影雕艺术,带传统知识理论和实操下乡下学校,以传播影雕文化为主要目的。
导演的拍摄计划很完美,可天气却偏偏不随人愿,原本周天要下的雨竟提前了一天,周六一大早,远处艾比湖上起了一层晨雾,像轻薄的纱笼,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变成硬币大小的雨珠,飞溅而下,接连不断的雨珠像一盘没有感情的落珠,无情地拍打着湖面,打下一圈一圈的涟漪,狂风吹的窗户呜呜震响,屋外驰风骋雨,仿佛银河倒泻。
今天的拍摄全是室外,可这雨来势汹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统筹没办法只好收回通告单宣布停工,工作人员暂时都被安顿在宾馆里休息。
不过相比导演着急,剧组的工作人员听到等候天晴才开工的消息都是比较雀跃的,大家窝在宾馆里睡觉休息,最近大家都累坏了。
任臻扑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一圈,“终于可以休息了,真的好累,钱不好赚啊。”
孟晚潇来的时候没带换洗衣服,这几天穿的都是任臻的,她把晾干的衣服收起来放在行李箱里,“你睡吧,一会想吃点什么告诉我下楼给你买,这才几天,我看你都瘦了。”
任臻唔了一声,没吱声。
孟晚潇推了推她的肩膀,任臻一动不动,连话都来不及说,沉沉睡着了。
孟晚潇看了她一眼,从衣柜里拿了一件任臻的外套穿在身上,拿伞离开了房间。
这场滂沱大雨一直持续到下午也没有见停歇的意思,任臻一觉醒来没看见孟晚潇,刚准备给她打电话,这人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推门进来,看到她,“诶你醒了,我刚看你睡得香,怎么叫都叫不醒。”
任臻坐在床上看她浑身湿透,皱了皱眉毛,“你干嘛去了?”
“买饭,今天好几家饭馆都没有开门,我去的有点远了。”
任臻从洗手间里拿了吹风筒给她吹头发,“快吹吹,别一会感冒了。”
……
绿意朦胧的艾比山下有一处村落,大雨上山上的烟雾变得更叫缭绕,迷迷蒙蒙一片,像人间仙境。
艾蒿村老张家。
一位老人推了推身旁的老伴,“雨停没多久这又开始下了,儿子跟媳妇上山采蘑菇去了,这个点还没回来,要不你去看看?”
老头应一声站起来,老太太给他拿了一把油纸伞,“山上路滑,你小心点。”
老头穿上雨靴和雨衣,拿着登山手杖上了山。
山上细雨连绵,上了小路才发现前方的路径被从山顶从刷下来携带的大量泥沙及石块堵死,这里今天应该是发生了不小的泥石流和山体滑坡。
老头看到这情形也有些急了,快速绕路上山,叫自己儿子的名字。
可这雨越下越大,雨幕让眼前的视线模糊迷蒙,老头踩在一块石板上,上面的青苔湿滑,他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朝着山下滚落下去。
所幸山间杂草郁郁葱葱,老人没滚几圈就停在了一处草窝里。
老人挣扎着爬起来,身体颤颤巍巍,他顺手扶了一把手边的木桩,掌心传来的软烂的触感让他诧异回头,以为自己抓到大菌菇,他回头,等待定晴一看,眼前的一幕差点没把他吓出魂。
——
时柏年下班前接到奶奶的电话,说是爷爷心情不好,让他回家一趟。
今天不用加班,时柏年应的很快,给两位老人买了东西,冒雨往家里开。
车子就快到奶奶家了,手机响,来电显示是局里的电话,平时这个点正常单位不会打来电话,一旦打来,就一定是有案件要出现场。
接起电话,果然是小王。
“年科长,我们接到报警,有人在西江镇发现了一具女尸,西江分局那边的路听说被泥石流压了,张局让我们先赶过去看看情况。”
“西江?”时柏年一脚刹车下去,车子猛地停在路中央,他预想到了一种情况,又觉得必不可能,“知道是谁吗?”
“什么?”王英俊没听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年科长,你记着带雨衣,艾比山上不比市区,那边下着大暴雨,开车也小心些,会一道山体滑坡泥石流。”
“知道了,马上来。”
时柏年发动车子,方向盘一打从郊外半山腰上的盘山公路下来,他目视前方,心里惴惴不安,给任臻拨去电话,却无法接通。
时柏年甩开耳机,把油门轰到最大。
第42章 环磷酰胺
【老婆别那么听话, 你倒是动动,我找不到亲你的理由了。】
——时柏年婚后手札。
时柏年从郊区下来需要一段路程, 南城市区离西江有九十多公里路程, 两个小时的车程他用了一个小时, 中间路过两个流动测速, 但他丝毫没有减速, 一路一百多码跑到西江镇。
连雨刮器最高档也刷不掉玻璃上厚重的雨幕, 把车停在路边, 段竹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时柏年打电话给他,听筒里半天没有动静,他蹙了蹙眉毛,认真一看才发现手机没有一点信号,屏幕上显示无服务。
时柏年发动车子, 想着先往前开一点, 遇到人了再问问路, 刚启动发动机,头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他抬头,通过车顶透明的玻璃天窗, 看见山上大坡槽上有一处三米宽的巨大的沉陷黑洞。
就在这时, 时柏年推开车门,看到脚下的柏油马路慢慢裂开了一个口子,猛地回头, 眼看着头顶的泥石流倾斜而下,他疾步走到后备箱抓起勘查箱。
“小心!”一道声音从身后冲过来,时柏年回头,感觉自己脚下一空,地面出现大面积坍塌。
“抓住我的手!”一直结实有力的手抓住时柏年的手臂,把他用力从塌陷处拽了上来。
“快走,这里会二次塌方!”
时柏年的肩膀被落石砸中,鲜血从后背涓涓流下,他自己却毫无所觉,低头检查勘查箱,确定完好无损,才松一口气抬头看向救他的人,“多谢。”
眼前出现了几位桔红色消防服的男人,“你好,我们是抗洪抢险突击队,你这是要上山吗?”
时柏年慢慢走到塌陷边缘,他的车被泥石流埋没,已经不见了踪影。
“西江镇的艾比村发生了山体滑坡,特大暴雨让多处桥梁受损,村里的水电和道路差不多都阻断了,那边地势复杂情况危险,先生您还是不要去了。”
时柏年看着他们的吉普车,男人身上的风衣全湿,颀长的身影直立,嗓音冰冷震慑:“带我上山。”
——
吉普车绕路,淌过泥泞的石子路,车内摇晃,车子走走停停,路过青石村的时候发现当地村庄被二十多厘米的洪涝淹没,部分低势海拔的房屋被暴涨的水位倾倒。
队里派出一半消防队员下去防汛抗洪,知道时柏年来的目的,命案关天,司机载着时柏年开着吉普继续往艾比村的方向走。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大雨渐缓,有停下来的趋势。
这一路吉普车在泥巴路里一直打滑,消防员下去在车轮上安装了橡胶链,车才勉强能开,二十分钟后,终于到了艾比村。
虽说段竹比他早出发,但他们却是同时到达村里。
从段竹副驾驶下来一个女人,简斯琪。
段竹从后备箱取了雨衣穿上,猛地甩上脏兮兮的车门,“操,这一路内脏都和我颠出来了,车在路上还坏了。”
时柏年也穿上雨衣,他沉默了一路,如今开口,嗓音沙哑的像含着砂砾,阴郁低沉,“报案人在哪儿?”
……
除了消防队,局里就段竹时柏年小王简斯琪和几个同局同事到了,辖区分局的同事被困在了山的另一头,赶到不知道还需要多久。
简斯琪负责在山下等待接应正在往这边赶来的辖区的同事和副局长张局,段竹时柏年跟着报案人老张的儿子往山上走。
“我爸看到尸体后吓坏了,当时就晕了过去,我老婆认出死者是来我们这里拍摄的节目组的其中一个,立即下山报警,大家害怕有人破坏现场,都在上面看着。”
等天色暗沉下来,山上的雨也停了,段竹握着手电筒,大灯向前一晃,摇曳斑驳陆离的树影婆娑,树叶上的雨水闪着明亮的光。
时柏年脚步急促,面露难色。
山上的路又湿又滑,他们顺着别人踩过的脚印上去,没过多久看到一群打着伞的年轻人正在窃窃私语——
“我听小郑说王导看到是梁艺璇的尸体,怎么会这样,她也太可怜了。”
“诶,你说是不是因为……”
“别瞎说。”
“怎么瞎说了,她不是跟任臻一个房间吗,平白无故一个大活人消失了,她这几天倒是若无其事,还撒谎说艺璇回家了,你没看她刚才,穿的跟仙女似得就来了,这种人真可怕。”
“你别说了,我听着害怕。”
时柏年听到前几句的时候紧张复杂的心情渐渐消散,他长舒一口气,只要不是任臻就好,但又听了几句,男人刚刚松懈的脸色立即沉下来。
段竹把大灯朝着她们的脸上一晃,“你们干什么呢?”
小王上前询问了才知道这些人是死者同事,王英俊很机灵,上前陈述:“麻烦跟我们同事下山做一下笔录。”
“等等。”时柏年拦住其中一个人,“她在哪儿?”
段竹和王英俊听到他的问话,不由都抬眼看向时柏年,没吭声。
被他询问的人是一位女生,演网络电影的一位新锐演员,是节目组的特邀嘉宾,很年轻,长得也漂亮,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星期,头一次看见时柏年皮相这么好的男生,她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眼睛发直,“你说谁?”
“就你说的那位仙女,她人在哪儿?”
……
另一边,现场,大家都很沉默着不说话,一片死寂,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方圆十米根本近不了人,气味难闻,戴两层口罩都遮掩不住臭味,让人恶心的想吐。
任臻离得比较远,她胃浅,那些味道已经让她呕吐过一次。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披着外套,绵绵细雨身上的长裙湿透,紧密的贴服在她的皮肤上,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刚才那一幕更让她难过到心揪。
孟晚笔直地站着给她打着伞,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好了,别哭了。”
下过一场雨的穷山峻岭气温极低,任臻冻得瑟瑟发抖,她抱住孟晚潇的腰,手臂上有细密的刮痕,是刚刚爬山时被一棵枯树上的粗糙死皮刮蹭到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娇娇我好害怕!”她又想起孟蝶去世的场景,恐惧像毒虫一样深入百骇,她真是怕极了。
“别怕,不关你的事。”孟晚潇拍了拍她的肩膀,表情木然空洞。
身后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任臻跟孟晚潇同时回头,她的视线穿过茂密的草丛,看见了时柏年。
是他!
突如其来的安全感让任臻眼睛发潮,她紧抿住唇瓣,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冲动。
真的是他。
时柏年看到任臻完好无损地坐在石头上,他健步如飞的步伐也终于缓和下来,狠狠松一口气,没事就好。
几位警官身上的黑色警用雨衣太抢眼,大家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是谁,立即让开身位。
时柏年的眼睛一直跟在任臻身上,他想上前问问她有没有事,这时剧组的主要负责人王导站出来拦住他跟段竹说明情况。
段竹顺着他们的指引走到尸体所在的现场,离尸体不到十多米,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已经让他走不动了,段竹胃里一反,扭头干呕了一声。
时柏年看着他身下的土地,脸色一凛,“小心!”
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让段竹脚下的坡体下滑,幸好时柏年动作迅速,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任臻也吓了一跳,心提到嗓子眼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们。
现场被破坏,小王立即叫同事拉警戒线,“年科长你先别过去,我下去拍照,让搬尸工把尸体抬上来,下面地形太危险了。”
时柏年后退,看着他们拿着相机和担架缓缓下去。
任臻捂住手臂,倒吸了一口冷气。
时柏年听到动静立即转身回头,看到她手臂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擦痕,男人大步走过去,低头轻轻抬起她右手手臂,“怎么弄的?”
她手臂上的肌肤又白又嫩,上面的血痕实在不应该是她所应有。
时柏年打开自己的勘查箱,从侧面取出一瓶碘伏和两只一次性棉签,“我给你消个毒,一会消防队就要来了,你跟着先下山,这里太危险了。”
任臻用力抽走自己的手臂,别开脸颊,没有给他说话。
孟晚潇认出了时柏年,她默默打量他几眼,后退把空间让给他们。
站在一旁剧组的副导演看到这架势也不由多看了时柏年几眼,猜测着这人是任臻什么人。
“不消毒会感染。”
“我死了都不用你管!”任臻推开眼前的男人,转身背对着他坐在那块大石头上。
时柏年看着任臻紧攥着两只小拳头,倔强地脊背背对着自己,在这样冷酷的天,她身上穿着一条浅蓝色印花长裙,发尾被雨水打湿,微卷在肩上,耳边的碎发紧紧贴服脸颊上,显得原本就巴掌大一点的脸更小了,她很漂亮,姿态也十分倔强,但还是被抖得跟筛糠似的肩膀所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