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米的走廊,父子俩肩并肩地走了很久。
傅子明多希望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让傅西泮能在多陪自己一会。
上次医院班车出车祸,傅西泮在拥挤的大厅里四处找寻白芷的身影,身后主任不停地催促他进手术室帮忙。
那一次,他深深体会到了,这个他最热爱的职业所带来的无奈。
在某些时刻,他们不得不在病患和亲人当中做选择。
曾经的傅子明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几乎所有医生都会做的选择。
这个选择里有对亲人的愧疚,有行业的热爱与初心,有职业的使命感和责任,还有深深的心酸和无奈。
当傅西泮站在医生的角度,他能体谅父亲的选择,可作为儿子,他说要放下却很难。
成长旅途里,父亲错过了他太多重要时刻。
两人走到大堂门口,傅西泮忽然停住脚步,又叫了一声:“爸。”
“哎……”
傅子明长长地应了一声,慢慢地转过身子。
傅西泮舔着唇,艰难地开口:“以前是我太任性了。我……”
“别这么说。”傅子明张开双臂,揽过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是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我一直把你们的理解当作理所当然,从来没有在意过你们的感受。”
他松开傅西泮,认真地说:“给爸爸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傅西泮想着之前白芷和自己说过话。
倘若母亲还在世,一定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再加上,之前回家,他看到父亲和自己一样,小心翼翼地保留着关于母亲的所有物品和记忆。
他微微颔首,郑重地答应道:“好。”
傅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鼻子一酸,忍不住地往下淌。
他和傅西泮一起走进大堂,白芷正站在牌位前等他们。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傅子明,礼貌地叫了一声:“伯父好。”
傅西泮当着父亲的面,牵过她的手,介绍道:“重新介绍一下吧,这是我的女朋友,白芷。”
白芷脸颊泛红,低着头,又叫了一声:“伯父好。”
“嗯。”傅子明笑着擦掉眼泪,打趣道,“看来当年我们家天台的秋千没白借,还借回了一个儿媳妇。”
白芷嘟着嘴,脸更红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往后一步,躲到了傅西泮的身后。
三个人共同祭拜过后,一同走出公墓。
傅西泮主动提出:“爸,我和小芷今天回家吃,行吗?”
傅子明笑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道:“行!当然行。”
**
晚上,白芷和傅西泮回到家里。
白芷一回到家,就脱了鞋,倒在沙发上,摸着自己圆圆的肚皮叹道:“我的天,我快要撑死了。”
在傅西泮家,傅子明一个劲地给自己夹菜。
她婉拒了几次都未见成效,只得硬着头皮吃到胀。
傅西泮从药柜里找出消食片,又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喏,给你。”
他也坐到沙发上,将白芷的腿抬高放到自己的腿上,一边帮她按摩放松,一边问:“你小时候总来我家楼顶荡秋千?”
白芷吞了药片,含糊地回答:“嗯。”
“那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傅西泮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可惜还是一片空白。
白芷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就你那脑袋,能记得什么。”
“你说什么?”
白芷微微一笑,搪塞了过去:“没、没什么。”
傅西泮又仰着头,仔细地想了一下,可依旧是什么线索也没有。
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你小时候长得太普通了,所以我没印象?”
这一句,白芷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她不满地揪住傅西泮的耳朵,往上一提:“傅西泮,你刚刚说什么?”
“啊啊啊……疼疼疼……我错了,错了,错了。”
在他的求饶里,白芷终于松开手。
她双手环胸,揶揄道:“你个一周也背不下解剖图的笨蛋。”
这句提醒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唤醒了他的记忆。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被一个小女孩盯着背书的窘迫。
白芷看着他瞪大的眼睛,问:“干嘛?你想起来了?”
傅西泮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拼命摇头:“没有没有。”
他咽了口唾沫,心里暗呐,还是永远别记起来的好。
“喂!”白芷食指勾住他的下巴,挑起他的脸,“傅西泮,你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傅西泮身子微微向前,抱住了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颈窝,故意转移话题地小声嘟囔:“我都带你回家两次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呢?”
“呵,早着呢。等你试用期过了再说吧。”
“啊……”傅西泮哀怨地叹了一声,“怎么还在试用期阿……”
第57章 57
白芷没想到那个天天喊着不婚不育保平安, 立志要‘万草丛中过, 片叶不沾身’的陆宛童会在自己之前领证结婚了,还是带球结婚, 一步到位的那种。
这天午休, 陆宛童和叶远志拿着新领的小红本,站在医院门口和他们道别。
两人经过商议决定要旅行结婚, 趁着孩子出世前,再享受一下最后的二人时光。
林京墨看到叶远志的那辆宝贝哈雷不见了, 而是换了一辆七座的保姆车。
“你的哈雷呢?”
叶远志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卖掉了, 换了它。”
傅西泮揶揄:“那不是你的宝贝吗?”
叶远志揽过陆宛童,从容地说:“换了换了。现在宝贝在这呢。”
白芷故意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呕……你成功恶心到我了。”
林京墨又问:“那你这次去多久?康复科给你放这么长时间的假?”
叶远志摇头,十分潇洒地说:“辞职了!”
因为他的本专业是针灸,在陆宛童的美容院一样派得上用场。
所以叶远志考虑再三, 接受了陆宛童的建议, 辞去了医院的工作。
几个实习生羡慕不已:“靠。叶哥,这么洒脱?”
在他们眼里, 似乎没有人活得比叶远志更加潇洒了。
他买了医院的低价福利房, 没有房贷的压力, 工资尚可, 工作又还算清闲。
每天骑拉风的哈雷上班, 说结婚就结婚,说辞职就辞职,说旅游就旅游,简直不要太爽。
叶远志毫不避讳地说:“对阿。找个好老婆, 你也可以。”
陆宛童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脑袋,“少给我戴高帽。”
叶远志嘿嘿一笑,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陆宛童趁着他和同事聊天,将白芷拉到一边,“小芷,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
白芷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她和陆宛童从小一起长大,约定多到数不清。
看着她犹豫的模样,陆宛童一跺脚,提醒道:“我们说过,以后长大了,要一起结婚,一起办婚礼,你还记不记得?”
“噢,对对对,我想起来了。”
“嗯。所以你要等我,等我回来,才可以办婚礼噢。”
“啊?我?”白芷回头看了一眼傅西泮,脸颊微红,随口说道,“他?还早着呢。”
两人正说着私房话,叶远志也把傅西泮拉到了一边。
他用自己的小红本拍了拍傅西泮的侧脸,终于有一件事他赶在了傅西泮前头,他扬眉吐气地说:“看吧。我就说我找女朋友的速度快过你。不巧,兄弟我连结婚都赶在你前面。”
傅西泮翻了一个白眼,嘟囔:“有什么了不起的。”
接着,他自己又偷偷补充了一句,“我要想结婚也会很快。”
叶远志听到这句话,心里大喜,原本他还在计划怎么挖坑让傅西泮跳,这下倒好,他自己跳进来了。
叶远志轻咳一声,故意激道:“那我跟你打一个赌,一年内你结不成的,你信不信?”
傅西泮瞪了他一眼,“好啊,赌什么?”
“就赌份子钱,你如果输了,等我回来办婚礼的时候,你得随这个数……”
叶远志抬起手,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一个‘3’的数字。
“3W?”
叶远志摇头,“是你三个月工资。噢,就医院的工资,你医大项目那块就先不算了,我怕你赔得太惨。”
傅西泮点头:“一言为定。”
叶远志和陆宛童告别了同事朋友,坐上新买的保姆车,准备出发。
他戴上墨镜,“你和白芷说好了吗?”
陆宛童点头。
他一打响指,喜笑颜开地说:“太好了。傅西泮,这回可得大出血了。爽!老婆,咱们出发啦!”
回到诊室,经过叶远志这么一提醒,傅西泮满脑子都充斥着‘结婚’两个字。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自从白芷住到自己隔壁后,傅西泮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的生活有多无趣。
他划开手机屏,翻看着她的相片,眼里满是笑意。
小护士拿着文件走进办公室:“傅医生,你负责的实习生写的病程报告都收上来了,你现在看吗?”
傅西泮随手翻了几页,眉头紧锁,他退还给小护士,说:“写得都太差了,退回去,叫他们重写。”
“哦。”
小护士应了一声,拿着这些报告退出办公室。
几个实习生看到被退回的报告,一阵哀叹,果然傅西泮是最不好过的一个。
他们翻到带教签字那栏,发现他的签名和以往的有些不一样。
一个实习生眯着眼,反复辨认着他潦草的字迹,艰难地读道:“结婚???”
**
晚上八点。南光总院普外科。
傅西泮刚结束了一台手术,他摘下口罩,走进医生办公室。
小护士匆匆跟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傅医生,这边有个病人,需要您看一下?”
傅西泮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早已过了门诊的下班时间:“不是有急诊吗?让她去挂急诊的号。”
小护士轻咳一声,为难地说:“是某个领导介绍过来的病人,说急诊人太多,要挂普外的门诊。”
傅西泮撇嘴,这种关系户是最让人头疼的。
他无奈地答应下来:“让她在门诊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就去。”
傅西泮换上白大褂,急匆匆地从住院部赶往门诊。
他走进诊室,一个穿着长裙,带着口罩墨镜的女人等在诊室里。
门还没推开,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声从门里传来:“这什么医生,怎么让我等这么久,要知道我每一分钟值多少钱?”
傅西泮毫不留情地说:“这里是医院,而且很晚了,不管你一分钟值多少钱,都请保持安静。”
女人一转头,看到傅西泮,顿时安静了不少。
她摘下墨镜,生得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明眸皓齿,肤白如雪,好像瓷娃娃一般,和刚才破口大骂的泼妇形象一点不一样。
傅西泮轻咳一声,询问道:“怎么了?”
女人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小臂,上面有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上面还沾着些沙粒:“拍外景的时候,让树枝扎到划伤了。”
“嗯。那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医生,这个要缝针吗?”
傅西泮看了一眼,迅速判断道:“还不用。”
他走到布帘隔断后,端出一个小盘子,他先是用镊子夹着小棉球给她清理了伤口,又用酒精消毒,然后涂药,再用纱布包好。
傅西泮全程动作都十分轻柔,可是女人还是疼得吱哇乱叫,甚至不停扭动着手。
他拧着眉,多次提醒她不要动。
简单的清创术在她的极不配合中进行了很久。
傅西泮伸出手:“医保卡,我给开一些外用药。”
女人踢了一旁的助理一脚:“拿卡啊!”
助理在兜里一阵翻找,然后战战兢兢地递上卡。
女人转过头,立刻换上笑容,用娇滴滴的声音问:“医生,那我这个会留疤吗?”
傅西泮又看了一眼她的伤口,“可能会,就算完全恢复也要一段时间。”
女人沮丧地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傅西泮见状,轻咳一声:“你如果有需要,可以等白天来我们医院的康复科咨询一下,看看有没有药膏可以淡化伤疤的。”
“那医生,你可以帮我办理住院手续吗?”
“住院?”傅西泮惊了,犹豫着说,“你这个程度的伤不需要住院,而且我们医院也没有那么多空床位。”
“我不是说普通病房,而是VIP。”
“我还是那句话,不需要,没空位。”
在傅西泮这里吃了闭门羹,女人的计划又一次落空,她忍不住扭头拧了助理的胳膊一下,“都是你,太笨,那个位置有树枝不知道提前帮我弄掉?我要是留疤了,你可赔不起。”
傅西泮从她的穿着打扮,和介绍来的人,大概猜出她应该是什么十八线的小明星,以为有点名气,所以傲气冲天,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撇嘴,制止了她对助理的责难,将医保卡交还给她:“去楼下结算拿药就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