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宋儿一旁看戏,翻了翻桌上方才买来的零嘴儿,挑了一包瓜子磕了起来。蒙哥儿却警觉望了她一眼,见得萨日朗还死死抱着他腿脚不放,只对那多使了个眼色。
那多得了令,直过来将萨日朗生生拉开了,却听她还在哭着。
一旁立着的阿尔斯辩解,“分明是你勾引我在先的,如今还在赫尔真面前倒打一耙?最毒妇人心,赫尔真你可要明察啊!”
博金河听得此话,却是替他这好侄儿捏了把汗:“赫尔真自会查清楚,可需要你来提醒?”
阿尔斯望了一眼亲舅,这才收了声。
萨日朗眼里泪花饱含,“我在赤岭虽是舞姬,可也是清清白白送来汗营的。”
“赏赐给赫尔真,身子本也是他的。他不要,让我来军中做劳务。也没说是谁都能欺辱的!方才你在厨房里做过什么,那多阿台都撞见了。你可还要当着赫尔真的面狡辩,若他信了你,我也无话可说!”
蒙哥儿这才看着那多,“你看到什么了?”
“赫尔真,却是阿尔斯他欺辱厨娘。”
阿尔斯听得人证如山,忙一把跪来蒙哥儿面前,“赫尔真,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我也只是一时被美色所迷,要怪就怪萨日朗生得太过妖艳,真是一时没把持得住啊…”上回他做逃兵一事,博金河生生帮他瞒了下来,没有声张。不想今日却又被那多抓了现行,赫尔真一向军法严明,他想来也知道该是逃不掉了。只望着一旁亲舅能帮自己求求情,好罚得轻一些。
蒙哥儿背手,直下了军令。“那就自己去军营,领鞭责八十。”
博金河听着不忍,忙上前拉了拉蒙哥儿袖口,小声在他耳边道,“是我阿姊的儿子,你好歹罚得轻些。”
蒙哥儿却定定:“在军中欺凌妇孺,如何轻罚?你且这么一个侄儿,便当做军法帮你家管教了。”
阿尔斯一旁听着直落座去了地上,八十鞭子,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他连连地上叩首,“赫尔真,我知错了,求你饶了我吧。我可受不得八十鞭责,我要死了的!”
“你为男子,敢做就要敢当。既然犯下过失,早该想到后果。如若不罚,你下回还会忘记。我主意已定,就让博金河押送你回军营受罚。”
“……”博金河一旁听得无奈,虽是不忍。却也知道赫尔真此番做是为了军中纪律。只得好押着亲侄儿起身,“随我回军营领罚。”
待叔侄二人出去,蒙哥儿却才对地上萨日朗道,“你被赤岭人做了交换,虽是赏来我这里,我也并未让你用色相交换过什么。今日,便还你个自由身。你若想留在军中,便继续老老实实做你的厨娘,莫要再有非分之想。你若不想留在军中,亦可去军饷处领三十两白银。找个去处,安家做做小生意。”
萨日朗这才擦着眼泪,对着蒙哥儿一拜,“赫尔真的意思,萨日朗明白了。”说着又望了一眼一旁凌宋儿,“赫尔真对公主一心一意,萨日朗到底不该曾犯了心界的…萨日朗还愿留在军中,为赫尔真效命。只招惹来麻烦的,是这张脸,不要也罢了!”她说着兀自袖子里掏了出来一把匕首。
蒙哥儿和那多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她用匕首划破了脸颊。
那多忙上前扶了人,蒙哥儿手顿在半空。“你这是何必?”
地上萨日朗却笑着,“我活着十余年,皆以色相为生。自此以后,再也不想这样了!”
蒙哥儿叹了口气,忙吩咐那多,“你带她宅中找间厢房休息,且让恩和看看伤势。”
那多领命,将人扶了下去。
见得人都离开了,蒙哥儿才松了松背在身后的手,长叹了口气。转眼却见得凌宋儿手边案上,磕了一圈儿瓜子壳儿,他无奈拧眉笑了笑,“你可真是好雅兴?”
“倒是看看你是怎么安置那萨日朗的。到底也还是有几分柔情?”
“……”蒙哥儿过来拉着她手,“哪里来的柔情?”
“都是世间琐碎,不过让众人心服满意。”
方才说着,外头有士卒来报,“赫尔真,城外来了木南国中的使者,想要求见。”
凌宋儿从座上惊了起来:“木南国使者?”
士卒道:“回夫人的话,确是木南国使者!”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知怎的,她忽的觉得有些不安。
蒙哥儿却扶了扶她肩头,只对士卒道:“领人进来这里,我和夫人一起见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木南了。小结名——“金陵女”
陈渊盒饭警告!
☆、
凌宋儿没挪位置, 只让人来清扫了清扫桌上瓜子壳儿。蒙哥儿却坐去了主位,等着人来。
片刻,三五锦衣之人被蒙人士族带上来堂前。凌宋儿方才喝了一口热茶, 忽的认出了来人, 忙放下手中茶碗, 扶着一旁案台起了身,“陆珉?”
锦衣之中, 领头一人见得是凌宋儿, 忙做了单膝跪礼。“臣陆珉拜见长公主殿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凌宋儿心里清清明明,陆珉是近卫军大统领陆怀之子。她临和亲之前,担心幺妹和幼弟安危,一早部署,求着父皇答应,让陆珉亲自负责慧安宫的周全。可如今陆珉出现在这里, 那定是慧安宫里出了事情。“是玉儿出事了?还是翊儿?”
陆珉没敢起来,直回道, “公主, 九公主三月前病重, 卧榻已久。皇上这才吩咐我等, 举国上下搜寻名医, 为九公主看病。”
“陆珉本只去到河内城便好, 可却念着,左右都来了西夏边境,不如来拜访河肃城。将告示和赏帖也张贴过来, 九公主也好多一分生机…”
“是玉儿…”凌宋儿忽的脚步不稳,手不觉碰到一旁茶碗。砰呲一声落了地。蒙哥儿忙起身来扶着人,“你且说清楚,九公主病况怎样?”
“陆珉一个月之前从宫中出来,挨着城镇张贴赏帖和告示。那时候,九公主便已经日日里咳血,起不来床榻。还尝尝喊着心口疼…”
陆珉答话完,方才定睛看了看蒙哥儿,只觉此人气势压人,不该是寻常之辈。揣度几分,念及朝中都只知凌宋儿和亲半路,被金人劫持。听闻定北城破后,便不知去向…
蒙哥儿见凌宋儿脸色不好,忙扶着她坐下,“你先莫过于忧心。人还在,就该还有得救。”
却听陆珉又道,“长公主殿下怕是不知道,朝中传言殿下已在定北城殉国,和那完颜修同归于尽。陆珉还能在此见到殿下,实属意外…”
凌宋儿听闻,直直拧眉起身,“我在定北城殉国?陈渊他还胡编了些什么给父皇听?”
“再也没有什么了…只是,皇上悲怀公主,还给公主赐了忠孝的谥号。”
“……我还活得好好的,便就有了谥号,可还是得多谢他陈渊了!”凌宋儿忽的起了心念,“我不回去会一会他,整个木南该就当我是死了?”
蒙哥儿却问着地上陆珉,“阿布尔大汗曾修书与木南国主,我大蒙已将她接回汗营,择日完婚。你们也未曾收到此信件?”
陆珉抬眸望着蒙哥儿,蹙眉摇头,“朝中并未有此说法。”他却忽的一转了念头,“原公主是已和亲去了大蒙了?那可是木南的大喜事。公主该和陆珉一道回朝,禀告皇上!如今有了大蒙为后盾。金人该也不敢再欺压我木南疆土了!”
凌宋儿这才去将人扶了起来,“我随你回去。定是要的,我得去见见玉儿,还得让父皇知道,陈渊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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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马车便上了路。
凌宋儿念着幺妹病情,车中心焦,原本咳嗽没怎么好,昨日一夜难眠,此下又犯了起来。蒙哥儿自在旁边帮她顺着后背。“如今多想也无用,不如养好些精神,不莫到了建安,你又落了病痛。还怎么好照顾你幺妹?”
凌宋儿只往他怀中钻了钻,“好…”
蒙哥儿此行本要自己骑马,却是凌宋儿顾着他胸口上的伤,不好颠簸了,方才和她同了马车。芷秋一人在后面马车里,由得可卡先生和军医恩和护着,跟着行路。
蒙哥儿没带太多人。留的哲言和博金河在西夏边境驻守,只带着那多和百余亲兵随行。好有个护卫和照应。陆珉带着双十近卫军,也跟在另一侧,护着凌宋儿回朝。
西夏此前附着大金,两国邦交并不算太好,走来擎川关口,却是被镇守河内城的兵士挡在了城门口。如此浩浩荡荡一行人,要入木南边境,着实有些吓人。虽先是由陆珉去城门口报上了名号,道是马车中是长公主殿下。可镇守的兵士们不敢马虎,忙喊来了自家将帅。
大将军吴期在擎川关口镇守近二十年,听得长公主名号,本还有些生疑,长公主本该在定北城,金人和蒙人一役便以身殉国,怎的会在西夏边境出现?
吴期出来城门口,却见得凌宋儿马车前徐徐而立,旁边扶着她的男儿八尺有余,星辰眸,峻山眉,一身气宇轩昂与旁人迥异。吴期镇守边境,看得出来此人虽是汉人装束,却该是蒙家的汉子。想来长公主早前是去大蒙和亲路上出了事,现在好端端立在河内城门口。他定是要下去会一会的。
没等城楼下人多说,吴期让守城兵士开了城门,城楼上下来,走去凌宋儿面前跪拜。凌宋儿自将人扶起,由得一旁陆珉忙着,解释来此行来由,吴期才道,“长公主回朝,吴期该让将士们喜庆而迎的。只是,如今朝中形势已然不同。长公主不莫还是随驸马回大蒙的好。”
凌宋儿和吴期早前有过两面之缘,都是父皇大赦天下之时,招他回宫参宴。她外祖父宰相韩默,在朝中还颇有些势力。这吴期便是外祖父门下的人。现在想来也该有几分相熟。可听得他此话,着紧问着,“为何这样说?可是朝中出事了?”
吴期这才道,“公主不在朝中不知。早前金人压境,拿下木南三座城池。韩公带兵抵力反抗,却徒遭金人嫉恨。谁知史尔元他勾结金人,暗杀了韩公…”吴期说着声音越发哽咽,“后用韩公头颅,与金人求和,签订辱国之约…他史尔元却登上宰相之位…把持皇帝耳目和朝政…”
凌宋儿听得揪心,却忽的明白了几分:“难怪大蒙的书信送不到父皇那里?该都是被扣下来了。”
吴期拱手再是一拜,“如今朝政全有史尔元说了算,皇上就算能得大蒙书信,怕是也难以作为。”
凌宋儿定定:“那我岂有不回去的道理?”
“我是父皇长女,我母后孝德皇后,在天之灵也该要保佑我回建安,助父皇一臂之力。”
“再有,宫中幺妹病重,幼弟还未成年,外公已然献国,企容他们再被史尔元害了?”
吴期半晌无话。却是蒙哥儿接来道,“公主回朝,我自护她周全。你且放行,此行生死由我不由你。”
吴期这才拱手拜道,“公主若要回朝,吴期愿为公主书通关文书,且不能让公主入建安之前受人委屈。”
“只到了建安,公主还需小心谨慎。”吴期说完,在地上一叩首,方才被凌宋儿扶了起来。
凌宋儿眼中泪水难抑,只道:“吴将军,我家外公已然没了。你还在,你定要替他好好守住擎川关口,以佑我木南疆土长治久安。”
“吴期誓死守在这里。吴期之子,今已十岁有余,此后日日年年,也将替韩公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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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河内城,修整方才一日。凌宋儿便急着带人直奔建安。行路半月有余,得来吴期的通关文书,再有陆珉庇护,一路畅通无阻。
只来了庐州城中,多日奔波,凌宋儿身体方才有些撑不住,蒙哥儿劝了下来,直叫她好好休整。到了建安,怕更是难以安宁,自是要养精蓄锐的。
凌宋儿想来他说的多是有理。便依着他,在庐州多住了几日。
时日已入七月仲夏。庐州亦是闷热难耐。蒙哥儿见她多日来咳嗽,忧心她身子。便安排着行程,去趟庐州城郊的九华山,好让她舒展舒展心性。
青山路远,到底忘却几番前程事。凌宋儿马车中,望着窗外绿色,便倒在他怀里睡得沉。多日难眠忽的一朝而愈。
马车盘山而上,凌宋儿昏昏沉沉,到了山上,才由得他一把抱起去了暮园寺中求来一晚安歇。皇家寺庙,原是分得清清楚楚,男宾女宾,分房而睡。凌宋儿只依着芷秋入眠。临睡前,蒙哥儿却来探了探。
“身子可还好?可还有再咳嗽?”
凌宋儿早躺进了床榻里,摇头道,“不咳嗽了。”想来多日未和他分开过,却多是有些不舍,“来了寺庙里,自是要守规矩。你且快些回去吧。让大和尚们看见了不好。”
蒙哥儿叹气,却来她跟前亲吻着她额间,“这山间灵气,你该好生入眠。明日带你出去走走,我们再继续上路。”
凌宋儿只道了好,目送着他出门。芷秋一侧凑来凌宋儿跟前儿。
“主儿近日和赫尔真,该是难舍难分了。可真好。”
“你们也该要个小赫尔真了,想来就该又凶猛又可爱!”
凌宋儿撇嘴,手指戳了一戳她鼻尖儿,“就你知道贫嘴不成?近日赶路,身子乏得很。难得今夜能听蝉鸣,听蛙响。早些睡罢!”
芷秋这才忙伺候着她躺了下去。
次日醒的早,蒙哥儿却早候着在门口,等她醒来,扶着她一道儿去了斋堂用膳。吃了些东西,二人方才出来,去山上游玩了番。青山绿水,走得一身汗水通透,便也得来爽快。山上下来,却在路边寻得一处茶楼,点了两杯茶水,三碟点心。便见得茶楼天井里,有人唱戏。
那戏子,深色朝服,唱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镇守西海关,身着的,却是公主朝服,想来该是要慰藉木兰英魂。
凌宋儿见得了,吩咐了一旁可卡先生:“等来她下台,帮我去将那身朝服买下来。我另有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