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儿只得案下捂着她手来,“公主教训得是,我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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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李氏的马车,也缓缓向着和盛宫行来。车中同乘的,还有女儿凌婉。李银枝自少有能出宫的时候,撩开了车窗帘子,正观着窗外宫墙柳绿。
却忽的听得凌婉几声抽泣,李银枝方才的好心情,一晃便烟消云散,回身进来车里,望着对面女儿一副嘤嘤啼啼的模样,她却是清了清嗓子,“和亲去西夏,你也还是我木南的公主。哭什么?”
“你且和那长公主一般,为你哥哥争些功劳回来。助他一臂之力。我们母子二人,在宫中方才有得好日子过。不莫日后你父皇归去,我们还要日日望着凌昀的脸色,那可怎么过?”
凌婉只擦着泪,接着哭诉:“母妃只想着自己和哥哥的前途,可有为婉儿考虑过半分。都说西夏苦寒,自是连丝绸都没得穿的。那前来求亲的亲王,还有个别号,叫山鬼令公。不莫该是和山鬼一般吓人…母亲难道就一点也不心疼女儿么?”
“女子嫁夫,自求身份地位才干。那山鬼令公好歹是封了亲王的,该也是皇室血脉。你管那些小道儿别号做什么?你父皇自为你再多办些嫁妆,总不该亏待了你。”
和盛宫已然到了,马车停在门口。李银枝见得女儿还在抽泣,忙伸手过来,帕子帮她拭泪,“母妃知你心里苦楚,可皇家女子便也都是这样。当年你长姐出嫁和亲大蒙,不也嫁得不错么?都没你想的那么难。”
车外小厮已然来敲了敲车门,“贵妃,三公主,到了。”
凌婉这才收了收眼泪,先行下了马车,方才回身扶着母妃。随着她身边,一道儿进了和盛宫去。来了偏殿,见得各宫各院都到得齐了,凌婉自扫了一眼一旁坐着的凌宋儿。早听闻大驸马气宇轩昂,果然今日随意一身便服,也是仪表堂堂。
二人案上侍奉着水果。凌宋儿自拿来块西瓜咬着,却是被蒙哥儿一把抢了过去。凌婉只见他们恩爱,倒也觉着心安了几分。今日晌午母妃从父皇御书房里回来,便说起来和亲之事。她着实是有些怕的。那人山鬼的名号,更是让人肃然…
众人到齐了,皇帝方才和西夏使臣从殿外走了进来。百官妃嫔起来做了礼,凌扩独自走去了皇座,又指了指一旁亲临的客位,“西夏誉亲王,请。”
蒙哥儿回到位子上,方才得闲仔细望了一眼对面客位上的西夏使臣。想来他恰恰从西夏得胜而归,怕是会遇到故人。果不其然,客座上山鬼令公也微微对他颔首。
二人方才一笑,隔着殿前空空,对饮了一杯。
凌宋儿趁着他不注意,偷了瓣儿西瓜来吃。方才他偏说寒凉,不给她尝。这大夏日里的,哪里有西瓜都不给吃的道理。刚尝了一口,那瓜瓤儿太熟,直落去了裙裾上。她慌了神,这身清素的裙子,该要毁了。忙喊着芷秋的名字,想让她递来帕子,却见得旁边的人跪落座着失了神,目光已然定在了对面客座的人身上。
凌宋儿这才幡然醒悟了来,原这西夏使臣,竟是那令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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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公目光也落定过来, 只在她身上流连几许,方才回了神。颔首微笑,彬彬有礼。芷秋也只隔着殿堂, 微微一揖。垂眸落地, 却是啪嗒两颗泪珠。
凌宋儿看在眼里, 只拉着她手回来,细声提醒着, “便就算见到了故人, 这里还是圣宴。该有什么话,我到时候让太子哥哥给你约一回人家。”
芷秋点头,见得凌宋儿裙裾上的瓜瓤,忙袖口掏出来帕子,小心给她清理。
正座上凌扩起身宣了开宴,举杯与百官祝词, 道是为西夏誉亲王到访接风洗尘。百官齐贺,一杯酒毕, 众人落座回来。
凌宋儿忽的听得坐席对面咳嗽声, 不是别人, 是史相。贺勇一旁伺候, 递上来帕子。只见得史尔元咳着重痰, 喘息不已。凌宋儿心中几分痛快, 看了眼一旁凌昀。凌昀只案下举杯,对凌宋儿祝酒。
凌扩问候几许,史相只道伤风, 顺道又告了两日早朝的病假。
凌扩自安慰了几声,准了假。方才说来西夏使臣和亲一事。“誉亲王此行前来,求与我朝和亲,好联手扛金,增益商贸。朕亦觉甚好。”说着,对陪坐在一旁的贵妃小声耳语,方才见得三公主凌婉起了身,走去了令公案前。
凌宋儿坐席间,由得芷秋添着茶水,却继续听着父皇说话,“今日早朝完,朕便已和贵妃商议,该由得三公主凌婉出嫁与你,和你共回西夏为妻。不知誉亲王,看小女可还喜欢?”
话毕,芷秋壶中水尽,忙要告退,去添些热茶来。却是被凌宋儿一把拉住了,“你且先定定坐好。”
凌扩和令公进来之时,凌婉便已然躲在李银枝身后偷看。见得那令公却是一身清雅贵气,便已然动了心。若真要嫁给这般美男子,就算去到西夏,也能相依常伴,该多是好事。
眼下,凌婉微微抬眸,嘴角翘着,对令公一揖,“誉亲王吉祥。”
令公先是对凌婉拱手一拜,方才看向坐上凌扩,“多谢皇上。”多是谢礼的客套话,说了半晌,却听得一旁凌宋儿起了身。
“父皇,贵妃娘娘。宋儿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陪父皇饮酒了,只好先和驸马回宫了。”
一旁芷秋跟在凌宋儿身后,同和凌扩作礼。
未等得凌扩开口,贵妃却是笑了笑,“西夏使臣前来,长公主便要走了,本宫可听说过的,大驸马方才西夏打了胜仗回来。该不会是大驸马和这誉亲王有什么过节吧?”
蒙哥儿自是随在凌宋儿身边的,听得贵妃有意为难,只道,“我和令公却是交过手。不分伯仲,可大蒙已和西夏结为盟友,一同抵御金人。令公与赫尔真是友非敌,和木南一致。”
蒙哥儿说着顿了顿,“只宋儿近日忙着照顾九公主病情,又顾着我身上的旧伤,辗转东宫和慧安宫之间,身子却是不好。她既是乏了,赫尔真请父皇,让我带着她回去歇息。”
凌扩只对李银枝摆了摆手,“宋儿这阵子却是操劳得紧。你且莫为难她,让驸马带着她回去休息吧。”
凌宋儿这才又和凌扩一拜,方才带着芷秋从偏殿里头出来。夜色浓重,芷秋手里还挑着灯笼,凌宋儿却是走在她身边扶着的。小声作劝,“你可莫要计较,就当那日在黑水城里,已是最后一别。如今相见,不过是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可伤心的。”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西夏方才平了战乱,就有心思来木南求娶公主。那令公还不止是武将,原也是西夏亲王。”
蒙哥儿一旁接了话,“该是和金人反目,方才急着求盟国支援,不莫孤军奋战腹背受敌。”
凌宋儿又拉着芷秋说,“你可听到赫尔真说了,该都是为了国事。”想了想她又觉不对,“算了算了,是不是国事,都和你没关系。且莫想着那薄情人了。”
芷秋却是收了收鼻中抽泣,笑了,“见公主比我还紧张着,我可都好了,便随他吧。”
凌宋儿拉着芷秋,蒙哥儿护着二人走在身后。便要往和盛园外头马车去。身后却传来令公声音,将蒙哥儿喊住了。
“赫尔真。”
蒙哥儿转身回来,见得令公寻了出来。才是拱手为礼。凌宋儿方才扶着芷秋转身回来。却听得令公对蒙哥儿说道。
“不想还能在木南见着赫尔真和公主。还有…芷秋。”
蒙哥儿却也听出来他话中几分用意,见他目光流连芷秋身上,才抬手扶着凌宋儿后背,“我陪着她回来省亲,确是难得,在此还能见到令公。”说着又直将凌宋儿的手牵起。“公主身子不适,我且陪她去马车上歇着。和盛园东边有处小亭,私密得紧。芷秋便留给令公,一会儿,送来门前马车便好。”
令公无言而笑,忙对蒙哥儿一拜,方才望见提着灯笼那人仍是不敢抬眸。
凌宋儿却是被蒙哥儿生生拉着才出去了园子。边走边是埋怨着他的,“你还让芷秋见那薄情人做什么?徒让她伤心罢了。”
蒙哥儿只叹着气,“到底令公追了出来,该是有话说。儿女情长,最忌相互猜忌,只得让他们说清楚些。不好么?”
天气闷热,凌宋儿心口也拧着脾气。只被他扶着上了马车,方才捉起来车角里的团扇打着,散散闷气儿。方才被他劝了回来,“到底该让芷秋自己做个定,你着急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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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秋还怔怔立在原地,手中灯笼手柄,拧得差些蹭了皮。却听令公道,“要不,还是去方才赫尔真说的小亭说话。”
芷秋没回话,只提着灯笼走去了前头。和盛园里,她比他熟悉,自然认得路的。
小亭四周绿意葱葱,多有矮树丛花,便能挡着些视线。灯笼被芷秋放在亭子一角,她方才回身回来,对令公垂眸一揖,“多日不见了,令公身上的伤可好全了么?”
“中兴府家中养了数日,已然好些。多谢。”令公要抬手扶人,却是被她躲开。芷秋自己起了身。他只觉几分生疏,约她来相见,原是有话要说的,此时却不知说什么的好。
芷秋仍是低着眉眼:“那便好。”
“我出黑水城那日,听闻长公主说你病了。可还好么?”
芷秋只往后退了退,“不过是一时风寒。好了。”她却是忽的笑了笑,“芷秋还未恭喜令公,要娶三公主和亲去西夏了。该是好事,日后西夏木南交好,商贸上或也能惠及大蒙。芷秋陪着公主在大蒙,该要享令公的福了。”
“我承蒙西夏皇恩,来这里确是为了和亲的事情。”令公见她冷淡,便也兀自叹气,坐去石凳上。又指了指对面的一张石凳,“你我以往常常同桌相待,不必那么见外。坐吧。”
芷秋却是立去了亭子一角。没应他的吩咐。
“那时候在黑水城,令公是敌俘,芷秋侍奉,自是没讲太多的礼数。可如今在木南,令公是上宾,西夏亲王,芷秋只是婢子,自是要守规矩的。怎可和令公平起平坐。”
令公只怔了怔,只叹气道:“那也罢了。”
却又转了语锋:“你这段时日可好?”
“回令公的话。公主待芷秋如同姐妹,能伺候在公主侧,是芷秋的福分。自是好的。”
他只觉话中相隔着些间距,又说得□□无缝。“那也好。”
“我自回去中兴府中,便在家中养伤。得来你那香囊,尝尝带在身边,那牡丹花香,凝神定气,我很喜欢。只是如今味道已然淡了。里头花瓣儿都做了花干。你可还有新鲜的,与我换上?”令公说着,腰间取下来香囊,递过去她眼前。
芷秋见得那熟悉针法,将香囊接了回来,却道,“既是淡了,那便弃了吧。令公伤也好了,该也不必再用。日后,这些事情,该由得三公主打点的。不莫让芷秋越俎代庖了。”
“你…”令公只见她收起那香囊入了袖口。想再要回来却口舌作结,却见她兀自去一边提起来灯笼,对他再是一揖。
“公主和赫尔真该还在和盛园外头,不莫让他们等急了。芷秋便先走了。”芷秋说完便走,到底不打算留了情面。提着灯笼的手腕,却是被他一把拉住了。
“香囊我留着还有用,你若不想换,便还与我,我让下人们来。”他自幼恋物,东西只用最好的,用久了便也舍不得换。
芷秋被生生捏着疼,却是咬牙不吭声的。袖口香囊重新拿了出来,直扔去了花草丛中。黑夜无光,香囊顿时不见了踪迹,令公心头吃紧,松了手去寻。
那灯笼却被她提走,忽的没了光线,什么也寻不来。抬起身来,只见那抹微光穿梭幽绿园林之中,缓缓往和盛园门外而去。他却只背手叹了口气。自往偏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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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宋儿在东宫已然住了数日了,身上衣物换了遍,次日晨起,只好又让芷秋回慧安宫中给她取新的。想来蒙哥儿在东宫养病,怕是无聊。便让芷秋带上那多,好将她那些笔墨纸砚和古琴也拿来,到底能解解闷子。
御花园中,凌扩早朝完,正带着令公游赏御花园。一行还特地喊了凌婉作陪,也好让二人相熟些。
令公昨夜难眠,今日一早陪皇帝赏花,心中懒懒。却远远见得芷秋从花园外头来。她却是清瘦的模样,面容皎洁却从来不会抬面示人,原本体贴温慧的脾性,也不知昨日夜里,怎会生了脾气。
凌扩却在一旁提点,“誉亲王今日精神不好,怕该是和盛宫住得不惯?可想去城外鹤庆宫走走,那边多有木南好景。或也能让誉亲王多见见。”
令公这才回神来,对凌扩一拜,“皇上有心,只是初来乍到确是睡得不好,该过两日便能适应。无需麻烦。”
一旁凌婉上前行了礼,“父皇,儿臣也好久没去过鹤庆宫了。若父皇不方便,儿臣可替父皇招待誉亲王去鹤庆宫游玩。”
芷秋和那多走来御花园,只远远望见圣驾,不好打扰,只在一旁候了一会儿,远远望见皇帝身边令公也在,芷秋便又拉着那多借假山绕道而行。好早些回慧安宫办了差事,回东宫交差。
凌扩听闻三公主说辞,只道是好。“说来你母妃也许久没出过宫了,也带她去逛逛。我且让昀儿安排此事,不知誉亲王觉得如何?”
令公看着远处两抹身影,缓缓入了假山后头,不觉眉头已然蹙起,不记得答话。还是一旁苏云青提点,“誉亲王,皇上问您话呢!”
令公方才回神过来,“听皇上和公主安排,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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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由得凌昀安排,领着西夏使臣和德馨宫家眷,去鹤庆宫游玩三日。于凌宋儿来说,鹤庆宫不是什么吉祥的地方。权当做陪同太子出游。蒙哥儿身子见好,也好让他多享享山间灵气,更能养着精神。
这日,凌宋儿晌午回了趟慧安宫,看了看小妹。恩和的药浴管用,泡着她人都精神了,脸上还有两朵小红晕。从慧安宫里出来,下午便随着太子的马车后头,一道儿出来了皇城。
喝了几日恩和的汤药,她身子方才好了些。蒙哥儿自在她旁边陪着,昨夜下了一场细雨,新泥香气夹道,二人便敞开了车窗帘,好寻些山间气息。
皇家出行,排场礼节繁琐。一行人走来鹤庆宫,已然入了傍晚。凌宋儿也是下了马车才见着,因得太子和贵妃出行,鹤庆宫早就来了好些人,装点一新,园林修剪得体,又有好些夏花开了,芍药坠枝头,几分别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