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传了个秘音咒给蒋寒秋:“留下。”
蒋寒秋差点没拔剑,强忍着怒气,用秘音回他:“苏毓,你知道他们改规则是为了什么吧?你自己的徒弟不知道心疼……”
苏毓打断她:“萧顶自己决定的。”
蒋寒秋一噎,随即更加愤慨:“她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等等,她为何要留下?”
苏毓言简意赅:“因为金竹。”
蒋寒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不舍得小师妹冒险,却也不忍心夺走二师弟的希望。
金竹温柔宽厚,脸上总是带着笑,待谁都和和气气,甚至时不时调侃自己的身板。
他从不把心里的苦楚示人,只是日复一日地下苦功,努力冲击上一重境界,却徒劳无功。
蒋寒秋沉默良久,终于收起秘音咒,冷冷地看向顾苍舒:“开始吧。”
她目光中不加掩饰的狠戾让顾苍舒心头掠过一丝寒意,他毫不怀疑,若非众目睽睽之下,这女人定会拔剑相向——她在剑修榜上位列第四,只比他高了一名,但论剑法造诣,两人差了一大截。
顾苍舒心中生出个念头,毒蛇般地蜿蜒到他眼底,飞快地吐了吐信子。
他定了定神,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顾家公子:“请两位入座。”
蒋寒秋冷哼一声,纵身跃起,踏着本命剑向门派其他人所在的飞台飞去。
叶离无可奈何,只得紧随其后。
主台上的六个莲花座瞬间又空了两个,就像缺了两颗牙齿。
一场风波暂时消弭,水底的暗流却越发汹涌。
顾苍舒视若无睹,余光瞥见两人已在飞台上坐定,便宣布法会正式开始。
一对朱鸾口衔一卷卷轴的两端,慢慢展开,卷轴高约一丈,长数十丈,上面慢慢显现出金色的文字,是第一轮比试的所有参赛者的名字、门派、师承。
第一轮比试还是按照原来的规则,将所有同境界的修士打乱,两两匹配成对。
比试不仅分胜负,更设有专门的阵法,根据双方的强弱和表现给出点数,点数最高者,在下一轮便可优先选择对手。
如是往复,直至决出金丹期和元婴期的最终胜者。
十洲法会共有大大小小上百个正道宗门出席,三大宗门各六十人,二三流门派三十来人,小门小派十到二十人不等,还有经过初选的散修上百人,总计千余人,其中金丹期修士约有八九百人,元婴修士则有两百人上下。
除了魔修、鬼修、尸修之类的旁门左道禁止参加,其余法门不限。可虽说不限法门,这样的比试基本是剑修和五行法修的天下,偶尔有乐修和精通阵法术数的修士加入,多半也撑不过五轮。
场上共设二十八个秘境,分别以四象二十八宿为名,意味着同时有二十八对比试。先金丹,后元婴,第一轮的数百场比试结束,再进行下一轮,金丹修士就此决出最终胜负,赢得奖赏。
元婴的比试却要复杂些,到最后只剩十六人时,便要进入夺宝秘境,各凭本事夺取宝物——归藏志在必得的开明兽爪也在其中。
……
高悬空中的卷轴上,修士的名字一个个出现,成对的名字用红线相连,每配成一对,卷轴便宣告:“有请太璞宗阮靖之、昆吾派丁一,进入苍龙-角。”
片刻后,便有两人御剑飞向主台。
对战双方看着都不过弱冠之年,一个身着太璞宗的银纹蓝袍,衣袂飘飘,另一个却是一身黑不黑、褐不褐的布袍,头发用木簪束起,手中佩剑上缠裹着破破烂烂的布条。
不过衣饰的寒酸非但无损于少年的俊美,反而衬得他如珠如玉,对比之下,那锦衣华服的太璞宗弟子倒显得浮夸俗气了。
沈碧茶只看了一眼便“嗷嗷”叫着猛翻十洲美男榜。
小顶挠了挠脸颊,“丁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场上两人向着众人团团一揖,便进入位于主台东面的苍龙-角秘境入口。
不断有人上台行礼,进入秘境,很快,二十八对都已进入秘境,比试便开始了。
观看者可随意选择秘境,用离娄术观看,若是不会离娄术,太璞宗也准备了观天镜,供修士们借用——不过很少有人用得上,因为离娄术是哪个门派都会教的基础术法。
二十八块离娄水镜整整齐齐排在小顶面前,苏毓和蒋寒秋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评点交战双方的门派师承和招式。
第一轮比试名单中没有小顶,她自是不用参加,但到了下一轮,胜出者便能自行挑人请战,全场八九百个金丹期修士,哪一个都可能是她下一轮的对手。
最先进入秘境的两人自然引人瞩目,然而那贫寒少年压根不是太璞宗弟子的对手,一上场便被压着打,不过片刻,手臂、腰侧和腿上都被剑气所伤,流出的血浸湿了褐衣。
如此下去,恐怕不出十招,便能分出胜负。
然而那太璞宗弟子却不肯给对方一个痛快,花招不断,每一招都在少年身上不轻不重地划一道口子,猫逗老鼠似的。
蒋寒秋不禁皱眉:“太璞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号称名门大宗,行事却是一股小家子气。
不过苍龙角秘境中的比试已没什么悬念,众人的目光便投向其它水镜。
蒋寒秋指着其中一块道:“这着紫衣的是无患门弟子,擅使梅花法刀,这一招唤作雪里温柔,若是对上她这招,你便用师姐教你的惊沙乱海,顺刀而上,直挑其腕下部……”
小顶对对手指:“那个……”大师姐教的这招她舞过一次给师父看,师父说她这不是惊沙乱海,该叫泥沙俱下。
她默默从乾坤代里摸出一把酸酸甜甜的太一九宫丹,剑术是指望不上的,还是抓紧时间吃点药实在。
大师姐还在说个不停。
苏毓捏了捏眉心:“蒋寒秋,你教她嬴还是教她输?”
蒋寒秋欲哭无泪:“我练了几十年的剑,想的都是怎么嬴,谁知道怎么输啊?”
苏毓凉凉道:“我倒是记得你最擅此道。”
不等蒋寒秋开骂,他便转向小顶:“无论这招还是下一招水边明秀,都是攻你左侧……”
小顶听得晕头转向,几乎连左右都分不清楚了,挠了挠后脑勺:“师……师尊,大师姐,直接认输不行吗?”
“不行。”苏毓和蒋寒秋异口同声道。
叶离从旁伸过头来,解释道:“小师妹,你有所不知。输赢和点数都由秘境的阵法自行判定,秘境是当初十洲法会成立之初的大能们设下的,唯有这样才能保证公平。”
苏毓颔首:“所以自己认输不算,秘境说你输才算输。”
小顶张了张嘴:“这也太不讲道理了。那要怎么样,秘境才会算我输呢?”
苏毓:“简而言之,失去反抗之力。”
小顶:“啊?”
叶离眯了眯眼:“比如气海抽空。”
苏毓:“这就不用想了。”
小顶压根没有气海,若是算经脉中的灵气,那抽个一百年都抽不干——河图石的灵气可全在她身体里。
叶离双手作爪,一张一合,危言耸听:“那就断手断脚、鲜血流干……”
话没说完,被大师姐一剑鞘把爪子抽开:“少吓唬小师妹。”
叶离揉着手背:“真狠,大师姐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话没说完,冷不丁对上师叔冷冷的眼神,吓得他一缩脖子,顿时不敢吭声了。
蒋寒秋摸摸小顶的脑袋:“别听你叶师兄吓唬人,只要秘境断定你没有一战之力即可,如双方实力过于悬殊。”
叶离抚了抚下巴,苦恼道:“可是小师妹再怎么说都是金丹期九重境,要找个实力悬殊的也不容易,况且对方肯定会先遣个实力普通的来试探……”
蒋寒秋忽然指着第一块水镜道:“看这个。”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那个昆吾派的少年。
他的褐衣比方才又深了不少,显是被血浸透了,用剑拄着身子,勉强站立着,美玉般的脸颊上也被划了道口子,殷红鲜血染红了半张脸。
蓝衣的太璞宗弟子似乎终于玩腻了,剑下不再留情,跃至半空,由左向那少年的头部猛刺过去,剑锋上有电光隐现,显是灌注了灵力。
这一剑又快又猛,一剑下去,那贫寒少年便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很多人不忍心看下去,移开了视线。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摇摇欲坠的少年猛地后退一步,身法如游龙蜿蜒,忽地转向敌人左旁,照着他手腕横刺。
太璞弟子未曾料到自己这一剑会落空,一个愣神,差点被刺中手腕,慌忙躲避,贫寒少年瞅准空门,翻腕一刺,乌黑剑锋没入那太璞宗弟子腹中。
少年左手掐诀,在剑把上一拍,乌漆麻黑的剑身红光流溢,太璞宗弟子一声惨叫,向后飞出数丈,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蒋寒秋:“那小子原来是扮猪吃老虎,隐藏实力,就等着对方大意,露出破绽。”
卷轴发出冷漠的声音:“苍龙-角,胜负已分,昆吾派丁一胜。”与此同时,太璞宗阮靖之的名字由金色变成了灰色。
小顶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金光闪闪的“丁一”两字,半晌,蓦地想起,自己是在天书上看见过这个名字,因为笔画特别少,这才留下了印象。
她忙潜入灵府,凭着淡淡的印象从中间往后翻,不一会儿,便找到了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傀儡人阿亥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君道君,有位昆吾派的丁公子求见。”
苏毓挑了挑眉,有些莫名其妙:“何事?”
昆吾派是个很小的剑修门派,每一代人都很少,隐居在深山中,与未发迹时的归藏有几分相似,在修仙界中岌岌无名,约等于散修。
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来见他做什么。
不等阿亥回答,小顶道:“师尊,这人我大概认识……”
阿亥接口:“那位丁公子自称和小顶姑娘青梅竹马,还定有婚约。”
小顶点点头:“没错。”天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不过什么叫做婚约她就不知道了。
第51章
傀儡人一听这话, 顿时喜上眉梢:“啊呀, 恭喜小顶姑娘喜结连理, 那位丁家公子一表人材,少年英俊,与小顶姑娘真是登对。”
顿了顿又道:“丁公子与小顶姑娘是青梅竹马, 情分非同寻常, 年岁又相当,站在一起定是一对璧人。”一边说还一边伸出双手食指, 慢慢并在一处。
他每说一句, 苏毓的脸色就黑上一分,一道西北风似的眼风扫过去。
阿亥却没发现,一张嘴停不下来:“最重要的还是年岁相当,青春年少, 格外般配呢……”
傀儡人语速极快,小顶听得一知半解, 大致明白是吉利话,便笑着还礼答谢:“借你吉言。”
阿亥:“诶!大叽叽公子还不知道这事, 不知他心里怎么想……唉,天要打雷娘要……”
话没说完,嘴没了。
苏毓眉间仿佛笼罩着黑云:“你何时又订下婚事了?”
小顶方才匆匆扫了一眼, 只看得个大概,含混道:“小时候……吧。”
苏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曾听你提过?”
小顶挠了挠腮帮子,老实道:“我忘了。”
蒋寒秋见师叔脸上阴云密布,她内心一片晴空万里:“婚约自是家中长辈定下的, 孩子小不知道也不足为怪。”
苏毓冷哼了一声:“萧顶已无父母,婚约自不能作数。”那样的父母,能定下什么好亲事。
蒋寒秋和叶离知道卖身契的事,闻言小心翼翼地看向小顶,生怕她难过,她却没有半点异样。
蒋寒秋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好在小师妹没心没肺,她想了想道:“我看那少年郎不错,若是好姻缘也别错过了,有我们这些师姐师兄把关,还能让小顶受欺负?再不济还有你这长辈呢。”
她故意把“长辈”两个字咬得重重的,苏毓听着只觉甚是刺耳,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我看那人生得尖嘴猴腮,面无三两肉,一看便不是什么良配,许是骗子。”
小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对那位丁公子如此反感,但说起“面无三两肉”,她悄悄瞅了眼师父,自己还不是半斤八两。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只能腹诽。
叶离趁着两人针锋相对,悄悄往旁边挪,以免殃及池鱼。
蒋寒秋一把扯住他袖子:“三师弟,你说是不是?”
“只是见一面,倒也……”叶离对上师叔的眼神,生生把“无伤大雅”四个字吞了下去。
蒋寒秋瞪了这怂货一眼,抱着胳膊道:“再怎么说,与那位丁小公子有婚约的是小顶,见不见也该由她自己作主。”
几双眼睛都望向小顶。
小顶不明就里,眨巴了两下眼睛:“什么是婚约?”
众人:“……”闹了半天她本人什么都不懂。
苏毓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解释:“就是约定结为夫妇,在修仙界便是结为道侣。”
一听这话,小顶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可不想做这个丁公子的道侣。
正要回绝,她冷不防瞥见御着剑,遥遥伫立在风中的布衣少年,又有些犹豫——他换了一身洁净的青布袍子,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长长的伤口还在,看着怪可怜的。
苏毓方才见她摇头,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意,此时见她迟疑,顿时又拉长了脸:“萧顶,你下一轮便要上场,正该全力以赴,别忘了你是为什么留下的,别节外生枝。”
叫师父这么一说,小顶回过神来,她留下是为了金师兄的解药,这时候不该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