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地往师叔脸上一瞥,剩下半句话直接给吓没了——这满脸绯红,印堂发黑,是出心魔了啊!
他忙一瘸一拐地奔过来,:“小师妹,清心丹!”
小顶忙从乾坤袋里掏出两瓶递给师兄,叶离接过来,拔出塞子:“小师妹,你帮我掰开师叔的嘴。”
小顶依言掰开师父的嘴,叶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两瓶清心丹全倒了进去。
片刻后,萦绕在他印堂上的黑气总算褪去了些,双颊也没那么艳丽了,叶离方才松了一口气,把两指搭在师叔腕上——他们这些剑修,受伤是家常便饭,多少都会点医术。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失血和经脉损伤都在意料之中,师叔只有半条灵脉,经脉本就脆弱,他孤身闯阵,想必历尽艰险。
但他不同寻常的反应却不是因为重伤。
叶离让灵力在师叔经脉中运转了一个小周天,方才收回手,问小顶道:“小师妹,你给师叔喂的是什么药?”
小顶偷觑了一眼蒋寒秋,挠挠手肘,含糊道:“补气的……”
“里面有些什么材料?”
小顶道:“河图石的灵力,还加了点我的血……”其实她还分了点元神加进去,因为光有血还是无法凝结。
叶离揉了揉额角:“鲛人血……”
大部分人不明就里,小部分人心照不宣。
鲛人血是补气养元的圣品,只是有个小小的不便——它同时还是一种烈性春药。
像苏毓这样修为高深的大能,换作平时自然能压住药性,但他偏偏受了重伤……
叶离清了清嗓子:“幸好只有几滴,应当没什么大碍。”
小顶摇摇头:“不是的,三师兄,我放了两碗,只是炼出来变成这么点。”
众人:“……”
叶离同情地看了眼师叔:“小师妹,多炼点清心丹吧。”
……
说话的当儿,河水变得越来越湍急,翼舟颠簸起来。
叶离道:“抓紧桅杆,出口应该就在前方。”
话音甫落,水中忽然掀起巨浪,将翼舟高高抛起,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待众人回过神来,翼舟已经行驶在星斗漫天的墨蓝夜空中——原来阵内阵外的时间流速也不同,他们在阵中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时辰,实际上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小顶忙试着去碰师父,果然一出阵眼又碰不到了。早知道是这结果,她还是有些丧气。
忽听“啪嗒”一声轻响,一物落在小顶脚边。
她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小小的金丝网,网上按照八卦方位嵌满了宝石,宝光熠熠,乍一看像闺阁女子的饰物。
网中间破了个小孔,那里原来应该也嵌着块宝石,如今不知所踪。
叶离道:“这应当就是困住我们的法器了,这缺口就是阵眼所在。”
小顶:“补补还能用吗?”
叶离摇摇头:“这样的阵法法器,一旦阵破,便没了法力,小师妹若是喜欢,补上几根金丝当面纱戴吧。”
小顶便把金丝网收进了乾坤袋里,没准下回能用它炼点什么。
螣蛇阿银守在阵外替主人护法,此时见翼舟出来,连忙飞了过来,背上还载着三个傀儡人——方才连山君气海枯竭,傀儡人也断了灵力供给,直到小顶给他喂了药,这才续上。
傀儡人跳到甲板上,七手八脚地把主人抬回舱房,替他清洗身体、包扎伤口,换上干净的衣裳——苏毓三不五时受伤,他们做起这些来驾轻就熟。
小顶插不上什么手,自去洗了个澡,回到房中躺在床上,正想睡觉,忽然感到似乎忘了什么事,冥思苦想半晌,一个激灵坐起身:陆仁,她又把陆仁给忘了!
她忙给陆仁传音,这回很快就有回音传来,陆仁的声音蔫蔫的:“萧仙子……”
“陆仁你没事吧?”
“有劳仙子挂心,我没事,”陆仁道,“就是在海上飘了几日,没什么力气。”
小顶大惊:“你怎么会在海上?哪里的海上?”
“郁洲附近的黑海。”
“咦,我记得上船时你在的啊?”
陆仁:“第一日我在的,第二日我在房中抄符,抄到一半,不知怎的脚下一空,就掉进了海里。往天上一看,你们连人带船都不见了……”
他还不会御剑驾云,身上连只纸鹤都没揣,一个人在茫茫大海中央,传音给船上的同门,无人应答,他传音回门派,掌门托了船只来救,结果那船在他附近兜了好几个圈子,他都快把喉咙叫破了,愣是没人发现他。
好在他已辟谷,落水时身边恰好有根浮木,这才支撑到现在。
不过他对这些都习以为常,也不喜欢与人诉苦,只问:“萧仙子和诸位同门无恙吧?”
小顶道:“我们被吸进一个什么阵法里去了,眼下已经没事了。”
陆仁恍然大悟,自嘲地笑笑:“原来是阵法把我漏了,哈哈。”
虽然是阵法的过错,但陆仁在海上漂了那么多天她才发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你等着,我立即叫人来接你。”
去接陆仁的是两个天干傀儡人,他们用了一日夜御剑前往黑海,找陆仁又花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小顶用离娄术帮忙找,这才把陆仁捞了出来——这会儿他已经在海上漂了五个日夜了。
……
半个月后,翼舟终于回到九狱山。
众人的伤在路上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只有连山君依然在昏迷中。
消息比人飞得快,不等他们回去,云中子已经得知苏毓孤身一人差点把太璞宗掀个底朝天,其中内情外人不得而知。
云中子将一双徒弟和三个傀儡人的话拼凑了一下,便知道了大致的来龙去脉——顾苍舒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设局害死归藏弟子,嫁祸给大衍坐收渔翁之利,不想被苏毓看穿,差点没把自己一条命赔上。
也就是那祖宗气海见底,又急着破阵救人,当时不好和顾清潇动手,这才留了顾家小子一条命,否则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当场就把人扒皮抽筋了。
幸而此行有惊无险,六十多个弟子全须全尾地回到门派,实在福大命大。
云中子虽是仁厚的性子,但也不是随人拿捏的软柿子,此时不适合与太璞大动干戈,但此仇不能不报,他想了想,便让叶离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地把消息放出去。
白宗主是聪明人,太璞勾结金甲门对付归藏,定然也猜得到顾苍舒栽赃嫁祸的意图,想来白宗主对这传闻中的亲儿子,也要心寒齿冷了。
……
苏毓醒来之时,已是回到门派的七日后。
这些天他始终半梦半醒,时不时听见小徒弟在耳边唱歌,但又不知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梦——他似乎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乱梦,此时一个都回想不起来,只觉心头依稀萦绕着些许缠绵的感觉。
他睁开双眼,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他床前,忽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有些难以名状的窘迫,虽然知道徒弟那时候只是为了逼自己把药咽下去,但那时毕竟……
他嘴唇动了动,哑声道:“萧顶?”
耳边响起个兴高采烈的声音:“道君你总算醒啦!”却不是意料中的小徒弟,而是傀儡人大渊献。
苏毓皱了皱眉:“萧顶呢?”
傀儡人道:“今日旬休,小顶姑娘带着红豆包去找沈姑娘玩了。”
顿了顿又道:“前几日都是小顶姑娘在这里守着道君的……”
苏毓心中涌起一股微微的暖意。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成天守着生病的长辈也怪无趣的。”他也宁愿去院子里和梅运翻花绳,就算是听大叽叽公子念千字文也好啊。
苏毓:“……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阿亥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卷:“喏,这是小顶姑娘给道君的。”
苏毓心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小傻子虽然贪玩,倒还算有心,也不知留了什么信给他。
他便即强撑着从床上坐起身,接过纸卷展开,微笑顿时僵在嘴角。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枯木逢春老树开花逆天改命回春丹六颗,共计六百万上品灵石
心如明镜纤尘不染清心寡欲丹二十六瓶,共计七百二十八颗,三十六万四千上品灵石
……
苏毓看着长长一溜单子,脸越来越黑:“为什么有这么多清心丹?”
他一个缺心眼傀儡人哪里知道这些啊,阿亥挠了挠后脑勺,推测道:“大概是道君的心太脏吧。”
第69章 无疾而终
阿亥话音刚落嘴又飞了。
莫非是他说错话了?他看了一眼道君手里的单子, 顿时恍然大悟,是了,道君一向不舍得花钱, 吃掉一千来万的药,能高兴才怪。
不过嘴飞了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只要有小顶姑娘在, 不出三天他的嘴肯定回来。
苏毓哪里看不出傀儡人有恃无恐,糟心地挥挥手:“退下。”
傀儡人刚退出门外,就听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轰隆”声, 不用说,是那逆徒骑着她的大红鸡回来了。
他冷哼了一声, 躺回枕上,侧过身面朝床里。
不一会儿, 轰鸣声停了,风“沙沙”地吹过梧桐叶, 送来了傻徒弟山泉般欢快的声音:“咦, 阿亥,你的嘴怎么又没了?啊呀!师尊醒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敲在苏毓的心上,敲得他的心也怦怦作响。
“啪嗒”, 定是这傻子又被伸到台阶上的茶花枝桠绊了一下,苏毓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吃了多少次亏也不知长点记性。
脚步声到了门口,竹帘“刷拉”一响,一股淡淡的香风扑进来, 按说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是闻不到她身上的气味的,但是只要她在身边,他鼻端似乎总有丝丝缕缕的幽香萦绕着。
“师尊——”一个晃神,徒弟已经绕过床前的琉璃屏风。
苏毓不想搭理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忽然后脑勺上一痛,苏毓转过身一看,只见枕边落着颗青青的梧桐子。这傻子长行市了,竟然敢拿东西砸他!
小顶见他转身,嬉皮笑脸道:“就知道你醒了,还装。经脉和伤口还痛吗?”
“本来就不痛,”苏毓轻描淡写道,“已经无碍了。”
经脉伤成那样怎么可能不痛,小顶知道师父嘴硬,也不去戳穿他。
苏毓一边说话,一边睨徒弟,只见她并未着道袍,却穿了一身海天霞色的轻薄广袖纱衣,衣袖和裙裾绣着白蝶,行动间蝶若翻舞。
头上也不是道髻,青丝分作数股绾起,松松地堆叠着,弄成所谓的“云鬓雾鬟”。发上不见簪钗宝钿,一小簇素馨斜斜地插在发间,一走动便摇摇欲坠,将堕未堕的看得人心里发痒。
苏毓皱了皱眉,年轻姑娘爱俏没什么稀罕,但这领子为免开得太低了些,偏偏还欲盖弥彰地戴个银丝缠的宝石璎珞,叫她胜雪的肤光一衬,宝石都黯淡了几分。
算算他不过昏睡了二十多日,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徒弟的身量似乎又长高了些,双颊的丰腴褪去了些许,更添了秀丽,只要不开口,还挺像那么回事。
小顶注意到师父在看自己,托起双臂,露出笑靥:“这身衣裳好看不好看?碧茶替我挑的。”可惜她太瘦,撑不起衣裳,再圆润些就好看了。
苏毓轻哼了一声;“不伦不类的。”
小顶早知师父嘴里没好话,也不放在心上。
苏毓撩起眼皮:“穿成这样做什么?”
小顶偷偷一笑,摆弄着衣带道:“今日是端阳,金师兄未时三刻出关,我们都要去恭贺,顺便去送长命缕。”她只在回来那一日看见金师兄一眼,当天他就去闭关解毒了,算起来都有快三个月没怎么见着了。
苏毓嘴角往下一撇,冷冷道:“长命靠的是修道,想长命就少花点心思在这些无谓的东西上。”
小顶努努嘴,指着他左臂道“师尊不要就还我吧。”
苏毓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上臂果然系着条五色丝线编的长命缕,做工不怎么精细,一段宽一段窄,还有几个窟窿,显然是编错的,看得他恨不得立马拆了重新编过。
长命缕上挂着颗珠子,他一眼认出是她在里蜃市买的“愿珠”。
这珠子却不是铅灰色的,倒和她双颊的颜色仿佛,有如春半桃花,明霞拂水。
仿佛有什么极轻极柔的东西落在他心上,带起浅浅的涟漪。
“许的什么愿?”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小顶答道:“自是许愿师尊早日醒来。”也好早点还她钱。
苏毓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些欣慰,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失落。
小顶又道:“你若是不要,我就去卖给西门馥了。”西门馥说但凡是连山君穿戴过的东西他都高价收。
苏毓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闭上眼睛:“为师累了,你先出去吧。”
小顶“嗯”了一声,却踟蹰着不走。
苏毓双眼隙开一条缝,见她正在瞅床头的纸卷,都快气笑了,这是怕他赖账吗?
“还有什么事?”他故意道。
小顶清了清嗓子,旁敲侧击道:“这药单,师父可是已经看过了?有哪里不对吗?”
当然是哪里都不对,趁着他昏迷给他塞药就罢了,普通丹药随便改个花里胡哨的名字,立时翻几倍卖给他,简直是青出于蓝。
但他懒得与她计较这些,自己的钱早晚都是她的,为了这点小钱与她讨价还价倒显得自己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