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顶凌空“摸”了一下红豆包的脑袋:“没事,你接着睡吧。”
灵虎“咪”了一声,重新趴回窝里,舔舔爪子。
小顶起身下床,找出一身干净衣裳,去浴堂洗了个澡,回到房中,换了床褥,再躺下却没睡意了。
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潜入灵府中,翻出天书来读。
这些日子她又认了不少字,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借助金笔帮忙了——反正整本书有八九成都在写连山君和小顶在各种地方、用各种姿势双修,跳过这些,剩下的内容少得可怜。
她翻到连山君去西极取药那段,和十洲法会一样,天书写得十分简略,连山君在西极的遭遇一概没写,只说伤了元神,似乎还伤得不轻。
但他得知小顶跟着丁一逃走,发起失心疯来,还杀了许多人泄愤,说是差点入魔,好像也只是旁人遭殃,自己仍旧活蹦乱跳的。
书里的小顶回到连山君身边,立即替他疗伤——不用说,照例是双修。
反正按照天书里写的,双修包治百病,连心魔都能药到病除。
小顶略微放心了些,书里的连山君都活蹦乱跳地从西极回来了,她提前准备了那么多补元神的药,还让阏逢带上绿帽子和补气灵液以防万一,想来师父肯定能化险为夷。
她收起天书,拿出当初师父教她炼丹用的入门典籍,把第一卷 又通读了一遍——明日是她第一堂丹道课,第一次给人上课,可不能砸了师父的招牌。
……
翌日晌午,她抱着书来到紫玉峰的丹房。
归藏好几十年没开过丹道课了,这间丹房也锁了几十年,虽提前洒扫过,走进去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尘土和朽木的气味。
屋子里摆了二十多张药案,每张药案前有个小丹炉,另外云中子还从大昭峰拨了两个傀儡人来,学生不在的时候帮忙看火。
小顶到得早,学生们都还没来。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第一堂课要用的材料,分门别类地放进小瓷碟中,正忙活着,身后门帘一阵轻响,她正纳闷哪个学生那么勤快,便听来人道:“小师姐。”
小顶心头一跳,手一抖,便将半瓶金液洒在了腿上。
她放下瓶子,正要从袖子里抽帕子,一方素白的细苎帕子被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放到她面前的药案上。
“用我的吧,”丁一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若是小师姐不嫌弃。”
小顶道了声谢:“这东西不好洗,清净诀也洗不干净,小师弟的帕子那样白,别糟蹋了。”
说着还是拿出自己的丝帕,帕子一角绣着只圆滚滚的大红鸡,针脚很粗糙。
丁一默默收回自己的帕子,指着大红鸡道:“这是小师姐绣的?”
小顶微露赧色:“绣着玩的。”这是她跟着碧茶学的,本来想练好了给金师兄绣个香囊什么的,哪知还没等她练好,金师兄已经瘦成半个了。
丁一目光动了动,出了会儿神方才道:“小师姐的手一直很巧。”
小顶含糊地“唔”了一声,把帕子团成一团胡乱塞进乾坤袋里。
好在这时候别的学生陆陆续续到了,丁一坐回自己的药案后,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始终若即若离地追随着小顶。
一堂课上完,小顶正要收拾散乱的药材和工具,李圆光凑上来殷勤道:“这些杂事让小侄来吧。”
小顶假意推辞:“啊呀圆光师侄太客气了,那怎么好意思呢。”
“七师叔还得回涵虚馆上课呢,别耽误了。”李圆光一边说一边从捋起袖子。
小顶便顺水推舟道:“那就多谢圆光师侄啦。”
客套两句,便出了门。
丁一收起自己的书卷和切药刀,走到李圆光身边,帮他一起整理。
李圆光诚惶诚恐:“怎么能劳动小师叔。”
丁一微微一笑:“师侄不必同我客气。”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抢活干。
李圆光本来觉得这小师叔的性子有些冷淡,可此时三句话一聊,才发现他平易近人,压根不难接近。
李圆光本就健谈,丁一话虽不多,但很擅长倾听,时不时问一句,更助长了师侄的谈兴。
不知不觉中,话题被带到了掩日峰。
丁一道:“师叔收小师姐为徒前,一直是独居掩日峰么?”
李圆光摇摇头:“不不,七师叔刚入门不久就住掩日峰了,那时候还没拜师叔为师呢。”
丁一目光微微一闪。
李圆光忙道:“啊呀小师叔别想岔了,没有那回事……”
他挠了挠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缘故,七师叔是自己上山拜师的,一开始进的是外门,入门礼之后搬去掩日峰的。”
丁一道:“听闻入门礼上可以测灵根?可惜错过了。”
李圆光:“那是在河图石沉水之前。”
河图石沉水不是秘密,丁一也有所耳闻,他点了点头:“真是可惜。”
李圆光道:“谁说不是呢,说句玩笑话,河图石还是七师叔摸沉的呢……”
……
接连两日,仍旧没有师父的消息。
小顶掰着手指算,从师父入沙碛算起,已经整整五天了,若是顺利,再过两天就能收到师父的消息。
偏偏越往后越难捱,她连书也没心思看了,整天坐立不安,简直一刻也静不下心来。
这天傍晚,她正在院子里监督儿子念书,傀儡人阿亥从外面跑来:“小顶姑娘,丁小道君求见。”
小顶皱了皱眉:“小师弟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阿亥道:“丁小道君说是来辞行的,听说他明日要回乡祭扫。”
小顶这才松了一口气:“请他去前院吧。”
小顶整了整衣衫,走到前院,阿亥也把丁一带来了。
小顶问他要不要进屋喝杯茶,丁一似乎也看出小师姐虚情假意,站在院中银杏树下,摇摇头:“多谢小师姐,明日一早便要启程,须得早些回去收拾行装,就不叨扰了。”
他顿了顿:“这一来一回要月余,故此向各位师兄师姐道个别。”
小顶一听别人也有份,顿觉自己有点小人之心。
不过一想到一个多月不用见到丁一,她心里着实一松,仿佛压在心上的大石头忽然被撬开了一角。
丁一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片刻,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去。
翌日小顶去大昭峰向师伯请安,得知小师弟一早便下山去了,立即松快了不少。
这天晚上,她沐浴更衣完毕,走进房中,正想和红豆包玩一会儿,往它小窝里一看,发现灵虎不在。
她走到院中,叫来几个傀儡人、大叽叽和梅运一问,都道傍晚时还看见红豆包在院子里扑蝶,后来见它进了房,便没再留意。
阿亥道;“红豆包胆子小得很,一定不会走远,我们分头去找找,小顶姑娘别着急。”
小顶点点头,但仍旧蹙着眉,紧紧咬着嘴唇。
几人傀儡人施术将整个府邸找了一遍,却不见灵虎的踪影。
“莫不是跑到后山去了?”阿亥忖道,“这样吧,小顶姑娘在这里等着,我们几个去后山找找。”
因为道君气海不足,后山的禁制比府中松了许多,道君离去前叮嘱过,不可让小顶姑娘去后山。
小顶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们。”
几个傀儡人去后山找灵虎,小顶在院中转了一圈,推门回到房中,虽然知道灵虎不在屋里,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红豆包”。
角落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喵喵叫,小顶喜出望外,正要跑过去看个究竟,却见一个人抱着灵虎走出来:“小师姐。”
小顶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迅速往门边退,不等她退出去,门扇“啪”地一声在她身后重重阖上。
她慌忙转身推门,手一碰到门,便觉掌心一阵刺痛,赶紧收回手,发现手心上布满了细小的血口子。
丁一眼中没了往日的温情,满是冰冷和厌恶:“你最好别乱动。”
他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盏琉璃灯,火焰闪着幽冷的绿光。
小顶没见过这东西,但是听西门馥说起过:“这是……”
“搜魂灯,”丁一冷冷地说出了他心中的答案,“让我看看,鸠占鹊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76章 二更)冷酷无情
屋子里的夜明珠忽然同时熄灭, 窗户里透进的月光消失了,方才还好奇地歪着头看着他们的灵虎,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屋子仿佛成了个黑口袋, 只有丁一手中搜魂灯诡异的青绿光芒摇曳,从下往上映在他脸上,将他柔和清秀的五官映得陌生又骇人。
搜魂术是禁术, 不管怎么小心,多少都会对神魂有些损伤,但若是施术者修为够高, 技艺精湛,可以将损害减至最低。
搜魂灯的作用与搜魂术大抵相仿, 对神魂的破坏却大得多,若说搜魂术是高手操薄刃, 后者便是樵夫用大斧横劈竖砍,但求搜出有用的秘密, 神魂能不能复原, 甚至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在考虑之中。
要施搜魂术, 修为至少得比对方高出九个小境界,但搜魂灯却不论双方修为高低, 施个开启法咒便能用,丁一只有金丹期,也可以对元婴期的小顶用。
这东西如此阴毒,明面上自然早就被禁了, 连西门馥都只见过记载和图画。
小顶皱起眉,先没顾上害怕,诧异道:“这是谁给你的?”
丁一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他没回答她的问话,低下头,打开琉璃罩。
“大叽叽——梅运——”小顶高声冲着门外喊。
“不用白费力气,”丁一漠然道,“这法阵是专门捕猎鲛人用的,你逃不出去。”
小顶一怔:“小师弟,你别用搜魂灯,想知道什么就问我。用搜魂灯会伤神魂……”
丁一冷冷地看她:“问你?你嘴里有哪句是真话?”
“只要是能说的,我都告诉你,”小顶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对我用搜魂灯,师伯和师姐师兄他们知道了会难过的……”
小顶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在灵府中翻找,却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丹药法器,她和丁一不在一个世界,魔幻玉容丹根本用不上,千字文还在儿子那儿,连疗伤丹药都没多少——好药都给师父带去了西极。
她万万没想到在掩日峰会遇上危险,可以说毫无准备。
丁一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他们还能找到你?对了,你也骗了他们。他们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怪物。”
小顶鼻子一酸:“我不是怪物。”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你不可能躲一辈子。”
丁一道:“我只要小顶回来,待此间事了,自会向师父请罪,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给你搜魂灯的人不是好人,”小顶道,“你别信他们的话。”
丁一自然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不会被那些人牵着鼻子走。
他不和她多说,一手掐诀,青绿火苗从灯中飞出,径直钻入了小顶的眉心。
仿佛有一把钢锯切开她的头颅,然后用刀在她血肉中一寸寸地翻搅,小顶痛得呼吸一窒,双腿一软倒了下来。
在她摔倒的刹那,丁一眼中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不过一对上她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恨意:“你最好小心点,别把小顶的身体碰伤,若伤到一点,我就多搜一刻。”
指着床道:“躺床上去。”
小顶蜷缩在地上,疼得直抽冷气,额头沁出的汗珠淌下来模糊了她的双眼。
“听见没有?”丁一提高了声音。
“我……没力气……”
丁一走到床边,拿起一条被褥扔在地上:“躺上去。”
小顶痛得浑身使不上劲,连手指都动弹不了。
丁一微微有些不忍,就在这时,与搜魂灯相连的心念动了一下,他找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眼前这个东西,不管她是什么,的确是夺了小顶的舍。
丁一的眼中闪过戾色,将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他从袖中抽出一条银色的长鞭,照着小顶身上抽去。这是打魂鞭,也是捕鲛人专用来对付鲛人的,不会打坏鳞片和皮肉,却能让他们不断落泪。
小顶想抬臂去挡,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瑟缩了一下,泪珠从她眼中滚落下来——她一直强忍到这时候,实在是痛得忍不住了。
丁一拧着眉,嘴唇扭曲,她连哭,也和他的小顶那么不一样。
他抬起手,又重重地抽了一鞭:“你为什么要害她?”
“就因为她好看?”
“为什么你们都要害她?”
“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没日没夜地修炼,就为了有一天修出点名堂,风风光光地带她离开那个家。
可等他回去,他们却告诉她,她已经被卖了。
他千辛万苦地追查到她的消息,终于在法会上见到朝思暮想的姑娘,她却已经不认识他了。
若她真的忘了一切,他只会为她高兴。
可都是假的,她是假的。
她霸占着小顶的身体,凭着她的容貌赢得不属于她的东西,凭什么她笑得那么开心?凭什么她能众星拱月?
凭什么他的小顶不得爹娘的喜欢,只能吃剩饭,穿旧衣,因为多夹一筷子菜被打被骂?
他把小顶的委屈,他的不甘,世人对她的亏欠,统统发泄在眼前这个赝品身上。
问一句,打一鞭,不能打死,要给小顶招魂,得留着她一口气。
就在这时,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来了:小顶不是她害的。
她只是鸠占鹊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