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道了谢,对元青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那儿打探打探。”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声音离小顶越来越近。
快看我快看我,小顶恨不能飞到他们眼前去。
两人经过鱼摊,元青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了小顶:“咦,怎么有那么小的炼丹炉?”
宋明道:“给小孩扮家家酒玩的吧。”
小顶:“……”谁家小孩扮家家酒用炼丹炉。
元青:“看着不是寻常物件……这炉子怎么卖?”
不等王老六回答,宋明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都火烧眉毛了还想着捡漏!”
说完拽着师弟快步离开了鱼摊。
小顶只能绝望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听见了吧,”王老六得意道,“那两位道君都说不是寻常物件。”
有人道:“十块灵石是吧?我买了。”
王老六:“十块灵石太亏了,连道君都说是宝贝,一口价,二十块。”
小顶;“……”多亏两个师兄,她的身价翻了一番。
……
宋明和元青按着那人的指点,找到了地河集市的入口。
集市隐藏在城下,一条暗河从中流过,河两岸挤挤挨挨地摆满了货摊。
每个城池都有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供人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杀人越货得来的赃物也会自然而然地流向这个地方。
两人并不像没头苍蝇一般瞎撞,找了个显眼的摊子,甩出一沓黑简把摊位上所有的东西都包圆了。
片刻之后,整个集市都知道来了两个豪客,便有人像嗅到了血腥气的秃鹫一样围了上来。
两人很快便摸清了销赃的所在,对上暗号,摊主将他们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从袖中拿出个乾坤袋,往地上一倒:“这些都是这三天新到的。”
元青拿起一物:“这是……”
宋明也认出来了,这是分别时六师弟给小师弟的那件丝甲。
两人心忧如煎,但不敢表露出分毫。
宋明道:“和这件甲一起的,还有什么东西?”
那人有些不情不愿:“这可不能告诉两位,我们这一行也是有规矩……”
话说到一半生生咽了下去,因为元青得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剑快得吓人,他一直防备着,竟然直到剑架到脖子上还没醒过神来。
那人忙告饶,从怀里摸出另一个乾坤袋:“这些和丝甲都是一块儿的,但转了几道手才到我手上,真不知道是从谁手上流出来的……”
宋明接过来翻检了一番:“是小师弟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元青问道。
宋明拿出一只黑色的口袋,一条银白色的鞭子,对师弟道:“你认得出这是什么?”
元青想说话,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这是捕猎鲛人用的法阵和鞭子。
元青将手中剑紧了紧:“这是谁卖给你?带我们去找他!”
摊主想搪塞,元青手上微微加了点力道,摊主只觉脖子一痛,忙道:“我说我说……”
那乾坤袋果然转了好几道手,两人辗转找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头时,已是半夜。
老头道:“老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他们施法的时候恰好在暗处看了个分明。”
便添添减减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只是编了个莫须有的魔修,把召魂阵栽赃给他,又隐瞒了慧心石的事。
听到小顶魂魄离体,丁一拔剑去砍,两人目眦欲裂,元青揪住那老头的衣襟:“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你身首异处!”
那老头颤巍巍气喘吁吁道:“老头不敢诓骗两位道君……句句属实,老头亲眼看见那姑娘躯壳里冒出一道金光,那少年郎挥剑砍去,‘叮’的一声,那金光就不见了。那姑娘的躯壳变成了流沙被风刮走了。”
“那人在哪里?”宋明问道。
“姑娘身上掉出来一本书,少年郎翻开一看,就一点点不见了,后来书自己烧没了。”
宋明哪里肯信,搜了他的魂,问出丁一的所作所为果然不假,这才松开手,将老头放回地上。
两人一言不发,如行尸走肉一般御剑出了魔域。
良久,宋明紧紧捏着手里的乾坤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究竟为什么……”
元青眼眶发红:“可以传音了,先告诉师父一声吧。”
云中子几日不曾打坐入定,双目中布满了血丝,接到五弟子传音,他“腾”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问道:“找到你小师妹了?”
宋明哽咽着把他们的发现告诉了师父。
云中子缓缓跌坐在榻上。
“其中或许有什么……”话一出口,宋明自己也不相信。
一切都太凑巧了,丁一前一晚去过掩日峰,第二天小师妹就不见了,还有那捕鲛阵和打魂鞭……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来自师叔祖的传音。
“师叔祖,怎么了?”云中子疲惫地问道。
“我上回不是带了河图石回万艾谷么?”纯阳子兴高采烈道,“一直搁在院子里,今早出关一看,灵力居然回来了,这下小毓不必发愁了,小顶在么?她可有什么异样?”
云中子听不见师叔祖在说什么,他已经不想去思考小顶究竟是什么,来自何处,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案上的琉璃瓶。
里面只有两三滴灵液,像晚霞一样微微发着光——这是他在瓶子碎片上找到的一点残余,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只留下这么点东西在世上。
第79章 噩梦重临
宋明断开传音咒, 看了看元青手里提着的老魔修:“把他一起带回去,让师父和师兄他们仔细审问。”
话音未落,只听“噗”一声, 老头身上突然喷出一股烟尘,迷住两人的眼睛,害得两人险些从剑上栽下来。
元青只觉手下一轻, 待烟尘散去一看,抓着的老头不见了,只剩下一根绳索。
他眉头一皱:“金蟾脱壳。”
两人御剑回身去追, 在千叶城中搜寻了一圈,却哪里还有那老头的影子。
宋明沉吟道:“这样找也不是办法, 先回门派吧。”
元青无法,只得点点头。
两人走后, 街角一棵火桑树背后探出一蓬乱草般的白发。
凭两个百来岁的毛头小子也想和老头斗,老魔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原来的窝是不能回了, 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挪窝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过一想到灵府里那块价值连城的慧心石,千沟万壑的老脸上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连瞎了的那只眼都有了一丝光彩。
就在这时,他的后心忽然一阵剧痛, 他瞪大眼睛,回过身,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两个戴帷帽的黑衣人,正是先前将那青衣少年的佩剑和衣裳捡去的两人。
其中一人满手鲜血, 如钩的五指间捏着一颗“噗噗”跳动的心脏,漠然笑道:“这老东西的心竟是红的。”
另一人道:“主君命我转告你,下辈子小心些,不该看的少看。”
老魔修双眼圆睁,无法抑制地战栗起来,百年来他小心隐藏行迹,没想到终究因这桩买卖撞进了那人手里。
他张了张嘴,“哇”地吐出一口血,慢慢软倒下来。
他们在城中大道旁,不时有人、魔和妖从旁经过,只是低下头加快脚步,没有人多看一眼——在魔域这种地方,杀人越货稀松平常,时刻都在发生,全凭本事。
黑衣人搜了老魔修的身,又剖了他的灵府,搜出几样贵重的宝物,连同那块不知来历和效用的纹石一起塞进乾坤袋里,将血淋淋的残骸扔在一旁,便即转身离去。
没有人理会那老魔修的尸首,不一会儿,一群苍蝇“嗡嗡”地围了上来。
三日后,老魔修的乾坤袋、丁一的昆吾剑,连同那块拇指大小的红色石头,出现在一方紫檀小案上,由一个黑衣人跪地托举着,捧到低垂的纱幄前。
幄中依稀有两个人影隔着一方棋枰对坐,不时有“啪”、“啪”的落子声传出。
黑衣人跪了许久,帐中一局终了,两人收起棋子,棋子一把把落在笥中,发出“哗哗”的声响。
片刻后,帷幔动了动,一只手从纱幄中伸出来,骨节分明而纤瘦,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隐隐看得出青色的筋脉。
那手如抚琴般滑过昆吾剑乌黑而粗粝的剑鞘,绣着银色流云纹的水蓝广袖发出沙沙的轻响:“我最喜欢自以为聪明的人,他们最不愿听话,以为事事都是自己拿主意,故而做起事来也最卖力。
用起来倒比唯命是从的还顺手。”
黑衣人知道他不是在同自己说话,只是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举着几案。
幄中的男子在剑上轻敲了一下:“收起来吧。”
另一个黑衣人毕恭毕敬地道一声“遵命”,膝行上前,双手捧过宝剑。
那只手又落在纹石上。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第三块,”那人饶有兴味道,“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这回却是在问下属,黑衣人赶紧答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帐中人惆怅地叹道,“当初我只取他一只眼睛,不想最后折在了这块石头上。早知如此,倒不如给他个痛快,阿蓁,你说是不是?”
只见棋枰对面的人微微点头,头上簪钗发出细细的叮铃声。
“可有白家的消息?”幄中人又问道。
“回禀主君,”黑衣人道,“属下接到消息,白宗主已在纠集心腹死士,准备派往西洲边境,截杀连山君。”
男子拈起慧心石,将手收回帐中:“退下吧。”
两名黑衣人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出殿外。
“嗒”一声,慧心石轻轻落在星位上。
“好漂亮的石头,做什么用的?”对面的女子轻声问道,嗓音温婉如水,又带着股山泉般的凉意。
“慧心石,做傀儡人用的,”男子道,“你拿去玩吧。”
女子不解道:“你用不着么?”
“用不着,”男子道,“只要懂人心,就会发现活人比傀儡人更听话。”
“嗯?”
“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做什么样的事,”男子拈起一颗棋子,“明知也许成了别人的棋子,但不得不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因为他们忍不住。”
他顿了顿道:“比如白景昕,有天赐良机可以除掉阿毓,他能忍住么?再比如苏毓,知道害死他心爱之人的是谁,他能忍住不去复仇么?”
女子的嘴唇微微一动:“阿毓……”
“是我们的阿毓,”男子微微探身,越过棋枰,将女子散落下来的一缕鬓发细致地别到耳后,“他到底是像你多一些,太重情,终究难成大器。”
“我听不懂……”
“无妨,你累了,去睡吧。”男子淡淡道。
女人欠了欠身,慢慢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下来,双眼直直望着帐顶。
男子断开灵力,她眼中的神采便消失了。
……
四个傀儡人守着主人在死魂海上漂了足足七日,总算漂到了岸上。
螣蛇阿银百无聊赖,把方圆百里的蜥蜴、沙鼠和地头蛇都祸害完了,只能用尾巴卷着大石头往海里扔解闷。
终于盼得主人和傀儡人出现,却见主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船上,像是死了。
螣蛇把头凑上去,对着苏毓的脸“嘶嘶”地吐信子,被旃蒙眼明手快地一把推开:“道君没死呢,别打他的主意。”
阿银悻悻地缩回脑袋,突然绷直身子瘫倒在地,然后昂起头,期待地望着傀儡人。
“别想了,”柔兆拍拍他的脑袋,“就算死了也不能给你吃。”
他说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三足鹿的肉脯扔给螣蛇。
阿银聊胜于无地吞了下去,遗憾地看了看人事不省的苏毓,舔了舔嘴。
四个傀儡人七手八脚地把主人从船上抬下来,搁在沙岸上。若木叶化成的小舟重新变回叶片,打了个旋,慢慢漂远了。
傀儡人把苏毓搁在阿银背上,用衣带从头到脚绑了几圈。
阏逢拍拍蛇背:“走吧。”
阿银心不甘情不愿地拍拍翅膀飞了起来,四个傀儡人分别御剑在两旁护着。
从死魂海岸到十洲边境隔着千里沙碛,若是按照往常,只需两三日,但苏毓受了伤,也不知能不能颠动,傀儡人便让螣蛇飞慢些,时不时落下来歇上一个半个时辰,顺便给主人塞一把药。
小顶姑娘炼的伤药疗效显着,不过几日,苏毓身上的断骨已经长好了,经脉也在逐渐修复。
傀儡人估摸着他经脉够结实了,应当不至于被小顶姑娘半瓶鲛血炼的灵药灌死,商量了一下,便捏开主人的嘴,把药强灌了下去。
上回主人服下这灵液后浑身滚烫,肌肤通红,但这次却没什么异状,衣裳下面也没什么动静。
他们不明就里,不过保险起见,还是灌了两瓶清心丹下去。
苏毓服了灵液经脉中灵气充溢,气海很快便涨满了,连带四个傀儡人都精神奕奕,但他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眼看着能望见沙碛与西洲草原相接的那条界限了,苏毓仍旧没动静。
这一夜无星无月,黑沉沉的云层重重地压下来。
他们照例停下来,找了一座沙丘的背阴处歇脚。
阏逢道:“明日亭午就能到十洲了,到时候给掌门和小顶姑娘传音报个平安,顺便问问她有没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