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还没跟我表白——漾桥
时间:2020-07-12 08:46:07

  一片欢声笑语的人群里,几个知情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季初羽拧眉望着辛铭,手死死握着拳,仿佛这样瞪着他就可以让他在下一秒原地消失一样。
  徐鹤的瞳孔皱缩着,犹如宇宙的塌方,难以置信地望着人群里得意洋洋的辛铭。
  顾老爷子拄着拐杖,一口气没上来,魏秘书一面有些慌乱地替他顺着背,另一面,摆手招呼助理过来询问。
  轻易在宴会厅掀起波澜。
  辛铭似乎也没有做更多的打算,他把高脚杯放在唇边,仰头抿了一口杯里的白兰地,唇角挂着濡湿的酒渍,他毫不在意,反而很大方地对着台上举杯致意。
  好像真的是在替顾引川欣慰,恭喜他。
  季初羽顺着他的视线猛回头,果然看到顾引川幽深的眼底破碎的光。
  男人站在台上,刚刚的光芒似乎被黑洞瞬间吞噬了一样,一刹那暗淡下去。
  仿佛达到了目的,辛铭随手将酒杯放在侍应生的托盘上,转身走出了大厅的门。
  舞台一侧,顾老爷子喊来的人良久才在老爷子断断续续的话听懂他的命令,有些茫然看着门口的人群,追了出去。
  徐鹤低咒一声,也向着门口辛铭消失的方向追去。
  大厅里挤挤挨挨的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旧一片祥和愉悦的氛围,好多平时接触不到徐鹤的人纷纷伸手和他搭话:“徐特助——”
  “你好——”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下次再聊。”徐鹤拧着眉,还是尽量挤出笑脸,一面拒绝着沿路的人,一面向着门口的方向张望着挤出去。
  挤到大门口,往外的长廊上张望的时候,走廊上除了出去透气和服务生之外,再不见辛铭的身影。
  眼底的神色越发凝重。
  徐鹤怎么也没想到,刚刚他信誓旦旦说的话,转瞬就被打了脸,辛铭在顾氏的地盘上,就像是毫无阻隔一样,来去自由。
  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又可以无声无息地全身而退。
  十年之后,他就这样云淡风轻的出现了。
  毫无防备,毫无征兆。
  这十年,他知不知道,顾引川是怎么度日如年痛苦煎熬的。
  他知不知道!
  脸颊侧的肌肉和太阳穴因为用力憋得生疼。
  徐鹤死死攥着拳头,才发觉出自己心底里一直是有恨的。
  身后发出一阵躁动。
  紧接着,响起魏秘书焦急混杂得有些劈裂的声音:“顾老!”
  季初羽回头,刚好看到顾老爷子的拐杖失去受力,嗑在大厅的地上,而顾老爷子的身体也撑不住,颤巍巍的倒了下去。
  人群中发出一阵躁动,顾老爷子昏倒的信息在人群中耳语着,很快在整个大厅传开,一瞬间炸开了锅。
  顾引川漂亮的眼神空洞无神,像是一具漂亮却没有生气的雕像,呆呆的在台上站着。
  季初羽想向他走去,却几度被骚乱的人群挤远。
  很快,顾氏的医疗团队从舞台侧边的休息室进来,一堆人把失去意识的顾老放上担架,手忙脚乱抬着往专属电梯的方向去。
  顾氏放进来的媒体眼看着不能错过这个大新闻,还有看热闹的宾客,乌泱泱的跟着散了大半。
  有一个年龄看起来不大记者上台想采访顾引川,颤巍巍举着话筒,问题犀利:“顾先生,顾总选择在这种时候把顾氏的担子转交给你,是因为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
  “你即将要接管顾氏了吗?”
  顾引川似乎对他问题里的某些字眼有了反应。
  他机械地抬起眼眶看他,眼底的光涣散,没有说话。
  人群一散,季初羽好容易挤上了台,站到顾引川身侧。
  恰好听到了这个记者的问题。
  她看着一动不动的顾引川,眼底的担忧蔓延。
  面上情绪内敛,季初羽侧目,看着一旁举着话筒,等不到回答而有些忐忑的记者。
  “抱歉,顾先生现在不方便回答你的问题。顾总身体抱恙,相关事宜,还是等顾氏自己发官方声明。”
  那记者听季初羽这样说,又看了一眼始终不做反应的顾引川,到底是年轻,没过多纠缠,离开了。
  大厅里剩下的人不多,少数人关注点还是在这里。
  季初羽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拉顾引川的衣袖。
  “引川,先回休息室吧。”
  现在的他或者顾氏,都不适合再出任何差错了。
  顾引川听到她的声音,垂眸看到轻轻捏着自己衣袖的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是如梦初醒,蓦的抬手捉住了她的手,然后拉下来,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整个手掌都包裹起来。
  他的指尖很冷,抓得她很紧,像是在寻求慰藉。
  季初羽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挽着犹如行尸走肉的他往休息室走去。
  ——
  顾氏三十周年庆典当天,爆出了两大新闻。
  一是顾老爷子首次携自己的接班人亮相了。
  年轻英俊,从头到脚似乎挑剔不出任何毛病,满足了无虞市所有少女对于年少有为的完美总裁的幻想,甚至为此上了热搜,火“出圈”。
  众人开始纷纷扒这个年轻且帅气的年轻人的相关经历,随之,原本压下去的话题又被顶了上来。
  不过半天,网络从一路褒扬的声音急转直下为“果然如此”、“有钱人的事”这种不可说却暗示意味明显的讽刺。
  第二就是顾氏当家人顾老爷子在庆典当天,病发昏厥入院了。
  没人知道导火索,原本是可以让顾氏喜上添喜的事,忽然就悲从天降。
  ——
  休息室里。
  透过巨大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楼下行人匆匆,许是元旦假期,热闹和辞旧迎新的氛围格外浓烈。
  本下的那层雪也在车水马龙中消融不见了。
  初羽站在顾引川身后,看着他凛着背脊站得挺直,眼底的心疼蔓延。
  徐鹤和魏秘书还在组织安顿大厅的嘉宾和员工。
  原本热闹的氛围有些骚乱。
  季初羽缓缓在休息室门口看了几秒,抬手合上门,隔绝了那些纷扰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着顾引川像是一座冰雕一样,眼底空洞而无神看着对面高楼上跃动的字。
  沉默得太久,气氛有些死寂。
  季初羽有些恼自己之前放弃导致一时拿不出的专业态度,亦或者,在面对顾引川时,她根本没有专业可言。
  “徐鹤跟你说过他的事了吧?”
  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拉扯感。
  正在绞尽脑汁想如何开口的季初羽怎么也没想到,这份沉默会是顾引川率先打破的。
  短暂的沉默。
  似乎怕季初羽没明白或者回避他的意思,顾引川补充:“辛铭。”
  “……嗯。”她只能被动承认。
  顾引川点了点头,神色平静的像是在谈别人的事。
  “他那里应该有一整套的资料。比我本人都论述得清楚。”
  尔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似乎想说的话早已被剧透过,除了无力,再无其他。
  “辛铭是我上学时期最好的朋友。至少在那件事之前,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顾引川的声音泛着一股晨雾一般的薄透渺远。
  可他又忽然自语一般地开始坦白。
  像是亲手剖开自己过往给她看。
  “初二那年,我父母出车祸去世了。我那段时间很难于接受这个事实,过得很封闭。和……我爷爷的关系也很差。过了几个月,他忽然就把辛铭带回家了。说他和我一样大,很多方面都很像……说我可以有个伴,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玩。”
  季初羽就只静静地听。
  “他像我一样,很早因为意外丧失了父母。我们两个也确实因为同龄的缘故,走得很近。也或许还有同病相怜吧。”
  “辛铭和我又很不一样。他为人比较外向,性格活泼,很快和学校里的男生女生打成一片,但我那时候的朋友很少。辛铭数学和物理很好,很早就对金融方面表现出了兴趣,而我那时候只喜欢画画,对其他的都不是很感兴趣,颜右……也是他带着一起玩,一起画画,慢慢才认识的。”
  “我那时候甚至有点松懈,如果辛铭真的感兴趣,也许他将来可以继承顾氏,而我就满世界游荡,去采风景,画画吧。”
  这些话,从顾引川嘴里说出来,带着回忆的意味,除却唏嘘徒留遗憾。
  季初羽脑海里忽然想起来徐鹤给她的资料上,三个少年少女的合影。
  那个花一样年纪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未来的十多年,会是在怎样的人间炼狱里度过的。
  远处已经开始有市民自备的烟花绽开了。
  一浪一浪的,生生在天空上划出绚烂的花火。
  顾引川像是被某种回忆拉进旋涡,困住了。
  他很不对劲。
  只自顾自回忆着,像是坦白,更像是一种自我折磨和无意识的呓语。把那些话那些场景在脑海里反复咀嚼,不是好事。
  专业的视角看的很清楚。
  一种被动的伤害重演。
  季初羽迈步上前,和顾引川并肩。
  她的视线明明像是看景一样落在窗外,手却缓慢顺着身侧攀爬。
  带着汗意的微凉掌心缓缓攀爬上一只指尖纤细修长的手,尔后准确地轻缓握住他的掌。
  顾引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涣散的瞳孔缓缓回拢。
  他有些难以置信,动作机械而缓慢地转头主动牵着自己的手,又缓慢抬头看向季初羽的脸庞。
  “有人已经开始放烟花了。”季初羽唇角的弧度格外柔和,“新年真的来了啊。”
  “引川,你有新年愿望吗?”季初羽偏过头,对着他笑,恰好有一朵很大的蓝紫色的烟花在头顶绽开来,透过窗玻璃,映得季初羽的眼底好像有星光闪耀。
  顾引川不明所以,只是怔怔的看着她,眼底像是困惑,突然给他添了几分天然的惺忪感。
  这话不像是季初羽问出口的。
  季初羽自己都有些诧异。
  但是好像在顾引川身边也无所谓丢人或者更丢人之分。
  她把视线收回,漫无目的地落在那些渐次炸开的烟花上。
  “我以往的愿望都很简单。就是能多找几份稳定点收入高的兼职,能减轻点田姨的负担,能给孩子们多买点书和礼物。还有,希望每个孩子能有一个爱他们的家庭领养他们。”
  季初羽这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铸就了她几十年不变的小梦想。
  或许算不得梦想,只是为生活挣扎的信念。
  “但是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好像自从遇到你,我忽然就拥有了这十几年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不菲的工资,福利院甚至迁址到那么好的地方;我前几天去看,朵朵在新家过的很不错。就连我自己……这些年我一直假装忘记了父母和过往的事,但是,今年我第一次想要走出过去的桎梏,过一次可以有波澜和未来的人生。”
  季初羽偏头看他,“引川,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谢谢你。”
  那烟花,在头顶绽开了,却一下子烙印在了季初羽眼底,顾引川的心间。
  “有一个。”
  轻浅好似带着弱电流的声音,在被阻隔了大半的烟花声之后响起。
  由她握着的手的指尖跳动了两下,很快以无比坚定的力气回握了她。
  季初羽懵然地眨了两下眼睛,恍然反应过来,顾引川这是又在回答她最开始的问题。
  他说他有一个新年愿望。
  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他这样一个人,是一出现就可以成为焦点和中心的人。
  莫名的迟钝,却可爱。
  似乎不是这样和缓交流的时间。
  季初羽却很有耐心听他等待他漫长的停顿。
  顾引川眼底的星火也在流转,他深深地凝望季初羽的眼底,仿佛即使是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大的风雨以后,依旧遮不住他眼底的澄澈。
  顾引川的声音清浅,却一字字掷地有声。
  “和你在一起。”
  这是他今年最大的心愿。
  他说是唯一的心愿。
  不是想要,不是希望,顾引川很平铺直叙地讲出来,好像这是一个他努力就可以达成的目标。
  季初羽眼瞳震荡一瞬,有片刻松怔。
  初次听到的时候,她只觉得顾引川是一时兴起,新鲜感和作弄的快感散去,就不会再说这种奇怪的话了。
  可他总是在这样最郑重的场合认真的对她说着这样的话。
  像是说给她听的,更像是对自己的祈愿。
  门把手被人急切地拧动,很快被有些急躁地推开了。
  季初羽脸颊发烫,下意识有些心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徐鹤进来看到窗边的顾引川和季初羽,难得松了一口气。
  他此刻因为忙乱,西服有些褶皱,额头出了汗,难得有些不修边幅。
  “引川,外面的宾客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人移到会议室开员工表彰会了。董事会那边一致决定元旦过后给大家延长一天的假期,多发百分之五的补给。”
  刚刚的氛围被徐鹤打散。
  旖旎消散,也免去了尴尬。
  季初羽回握自己刚刚被顾引川死死捏着的手,只觉得像是被他眼底的光芒照过,掌心都跟着发烫。
  徐鹤大抵也是看出自己又进来的不是时候,但现在也顾不得时机了。
  他缓了一下,问顾引川:“引川,要不要先回别墅?楼下还有很多记者,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不少,带着些难言的梗塞:“辛铭……也还没找到。”
  顾引川收敛起神色。
  季初羽也在等他的回答,现在对他而言,最合适的就是回别墅,他的心理状态……太不适合这样暴露在公众下了。
  顾引川似乎对辛铭这个名字的反应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大,似乎刚刚宴会厅一别,他的情绪都被拉的很迟缓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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