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苒不是江城人,吃不出这卷饼正不正宗,只觉得很好吃,经常会买一个,带去学校当早饭。如果是冬天,隔着包装纸袋握在手心,整个人都会变得暖洋洋。
有一次,她在卷饼摊前排队,遇上贺铭遥独自一人路过。
想必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小区,擦肩而过太多次,孔熙和奚苒又是同校,成了点头之交,连带着孔熙男朋友也眼熟了她。
孔熙不在场时,贺铭遥总归是面无表情。他从卷饼摊边走过,眼神落到了奚苒身上。
说不清为什么。
被他这么一注视,奚苒脸“腾”一下红了。
她眨了下眼,觉得自己反应让人挺尴尬,试图弥补般,朝着贺铭遥客气地笑了笑。
贺铭遥也冲她轻微点了下头。
转过身后,两人如同普通陌生路人一样,就此别过。
……
就这么一件事,同卷饼有关。
结婚之后,奚苒没再回过学校,也没再吃过卷饼,更没有提过这件事。
毕竟那会儿,贺铭遥和孔熙正在热恋中。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侥幸上位,再提起往昔,可不是自讨没趣么。
但是,贺铭遥生活习惯很讲究,平日里也不会特意去吃什么路边摊。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送了个卷饼过来。
他记得这件事吗?
奚苒拎着袋子,颇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
她将卷饼拿出来,捧在手心,慢吞吞地咬了一口。
……
贺铭遥驱车,赶在天黑前,回到贺家大宅。
孔熙早已经被贺夫人赶走了。
庄园里安安静静。
听到刹车声,管家连忙迎上来,“少爷,您回来了,需要给您准备晚餐吗?”
贺铭遥随口“嗯”了一声,问道:“贺夫人呢?”
“……”
贺夫人在楼上画室。
贺铭遥走到门口,抬手,敲了下门。
为了作画时不被人打扰,画室门装了实木,隔音效果极好,站在门里门外说话,听起来都会模模糊糊,不好沟通。
贺铭遥静待了片刻,等里头人过来开门。
片刻后。
贺夫人拉开门。
见到贺铭遥,她略有些惊讶,“铭遥?你怎么来了?……奚苒呢?”
贺铭遥避而不答,只说起其他事:“我已经跟保安说过了,以后别让孔熙进来胡言乱语。”
这下,贺夫人是彻底瞪大了眼。
“就为了这事你专门跑回来的?我们电话里不是说清楚了吗?”
贺铭遥抿着唇,没有否认。
贺夫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许久,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贺铭遥:“以后也别再说什么话了……奚苒会想多。”
“……奚苒人呢?我之前不是让你带她一起回来参加家宴吗?怎么一整个元旦,连人影都没见着?”
她挑了挑眉,问道。
贺铭遥沉默了一下,说:“有一些误会。总之,孔熙那边,无论说什么,您都别理。”
小长假一晃而过。
又要开始上班。
奚苒回到公司,只觉得办公室气氛都不同了。
拉过岁三悄悄问了一句,才知道原因。
“据说,公司已经和孔熙工作室签完合同了,所以上头特别重视这个项目,周老师一大早就被拉去跟高层开会了。刚还发了邮件,你查收一下。”
奚苒打开公司内部邮箱。
果然,有一封邮件,就是整个项目时间计划书,还有目前进程等等信息,写得十分正式。
发信人是周远,时间是今天凌晨一点多。
奚苒不免有些咂舌。
果然,疯狂加班就此开始。
一直到农历新年放假前,他们整个办公室再也没有晚上九点前下过班,完全成了996工作模式,每个人都是天昏地暗、脚不沾地。
起诉离婚这件事,由于实在没有时间,不得不拖到年后。
年前,小大。
也是最后一天工作日。
周远让所有人把进度整理上交后,来到外面办公室,拍了拍手,笑着宣布:“行了,这一阵辛苦了,咱们提前放假两小时。大家都回去过年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年再继续努力。”
“哇哦!”
“谢谢周老师!”
办公室里,大家立马行动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一脸迫不及待。
奚苒早就抢好了高铁票,晚上就回沧平去。
到沧平差不多是十一点多,到家也就十二点出头,还不算太晚。
她早上就将行李箱推到了办公室,一下班,拎上东西就能走。
周远也早就注意到了。
见奚苒在往包里装电脑,他走到旁边,低声开口:“你是直接回家吗?”
奚苒点点头,“对。”
周远弯了弯眼睛,笑着甩了一下车钥匙,“我送你去吧,正好,路上跟你说点事。”
奚苒诧异抬头。
两人顺势对视了一眼。
“是剧本的事吗?”
“嗯呀。”
奚苒想了想,点头,“那就麻烦周老师了。”
周远扬手,替她拖上行李箱,率先往外走去。
……
与此同时。
贺铭遥让徐明去买了一大束花,算着奚苒下班时间,自己从公司开车,去光线找人。
听手下人说,奚苒这阵忙得要命,一直在加班。
大概总算能喘口气了——要不然,年假里带她去哪里度个假、散散心呢?
她会愿意吗?
第30章 30
贺铭遥甚至无需多做回忆,就可以确定一件事。
从结婚至今, 他和奚苒从未一同出去旅行过。
本来开始得就太过于仓促, 过程不够完满, 也算是必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贺铭遥明白了奚苒坚定要离婚、究竟是什么原因。
实在是太难受了。
对于他来说, 在认清自己心意时, 面对她无动于衷模样,也会觉得刺痛, 难以控制心内暴戾冲动。
更何况奚苒一个女人。
在爱人面前日日强颜欢笑、得不到回答, 整整三年……痛苦、变心也是正常事。
曾经,奚苒那么喜欢她呢。
想到自己那些辜负, 贺铭遥抿了抿唇。
由己度人。
他开始心怀愧疚。
……但话虽然这么说。
奚苒真就喜欢上其他男人, 他也得动手抢回来才行。
夜幕悄悄降临。
贺铭遥将车停到老位置,准备抱着花下车。
又想到奚苒不喜高调引人注目,犹豫了一下, 还是决定留在车里等人。
徐明按他指示, 已经在米其林餐厅订了位置。虽然今天是小大, 这日子听起来颇有些老派质朴,但也可以人造些浪漫。
哪怕是最后一个工作日,光线大楼依然灯火通明。
对于娱乐和传媒产业来说,并不会有明确假期。越是到了百姓都放假时,越是获得关注度的好时机。争分夺秒, 才能比别人跑得快、赚得更多奖金。
贺铭遥一只手撑着下巴, 一只手虚虚地搭在方向盘上, 眼神直直地落在大楼出入口处。
因为无所事事,为了打发时间,心里免不了琢磨些有的没的。
他想,奚苒应该是编剧吧?普通编剧也需要这么发疯一样加班吗?
竟然比他这个总裁都忙了。
这么些年,她一直在家休息,猝然忙碌起来,身体吃得消吗?……
林林总总,罄竹难书。
这般前思后想,堪比热恋中小情侣那样,牵肠挂肚,难以放下。
连贺铭遥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或许是人性如此——她靠得近时,习以为常、无需珍惜、遑论想念。她走远了、失去了,爱意才初现端倪。
正如那歌词里唱。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
时间不知不觉,走至夜深。
倏地。
下雨了。
江城是南方城市,冬日湿冷,极少下雪,但下雨是常事。若是天再冷些,到零度以下之后,就会变成雨夹雪。雪粒细碎,冰渣一般,落在人身上,从骨子里泛出冷意。
贺铭遥从车里望出去,来往行人都加快了脚步。
模样匆匆,四散奔去。
抬臂,他低头看了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实在难以想象,竟然就这样干等了将近三个小时。副驾驶上,鲜艳红玫瑰也垂垂丧气,没了原本精神。
这么晚,奚苒居然还没有下班么?
贺铭遥忍无可忍,拿起手机,给徐明发消息。
片刻后。
徐明老老实实汇报道:【光线编剧部门员工已经全部下班了。】
“……”
已经走了?
难道刚刚走神时,看漏人了?
贺铭遥拧起眉,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深呼吸,又让他去查奚苒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回锦绣路了。
哪怕是大过年里,特助也是特助。
拿着高额工资,全天候待命。
很快,徐明回消息:【夫人没有回锦绣路。但她前些日子购买了江城至沧平的高铁票,是今晚八点20分的车次。】
贺铭遥愣了一下。
蓦地,一个电话打过去,劈头盖脸、厉声问道:“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徐明:“……之前并没有收到您这方面的命令。抱歉,贺总。”
毕竟,找人住在奚苒家隔壁已经很不寻常了,又不是监视,怎么可能没事就查人家做了什么呢?
贺铭遥沉默着,又看了一下时间。
九点十五分。
距离八点二十分,已经过去太久,久到高铁足以驶出江城300公里。
哪怕他现在立刻长出一对翅膀,也赶不及飞到她旁边了。
贺铭遥垂下眼。
自嘲地笑了一声。
电话那端,徐明一直没有听到他下一句,试探地出声:“贺总?”
贺铭遥低低地“嗯”了一声,平静地说:“把餐厅定位取消,再给我安排一下航班线路,明早飞沧平。还有,准备一些给老人的礼物,稍微正式点。”
春运高峰,要买票肯定是没希望了。
但贺铭遥名下就有私人飞机,飞过去就行了。
这么多年来,他只在结婚时,同奚苒父母匆匆见了一面。
因为没办婚礼,加上贺氏濒临危机、老爷子那儿也有人在虎视眈眈,贺铭遥忙得没工夫细谈,只是走了个过场。
现在也是时候该拜访一下岳父岳母了。
奚苒并不知道贺铭遥在等她。
和周远一起下楼,他帮她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中,主动绅士地拉开副驾门,请奚苒上车。
奚苒轻声道:“谢谢。”
周远笑得眉眼弯弯,“客气什么。”
系上安全带,发动。
汽车驶出停车场,平稳开上路。
周远这才开口,说起正事。
“我看了你交上来的几个分镜,很有想法。但是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现场参与过拍摄,有几个地方,拍摄难度可能会有问题,不太好实现。比如说……这几个镜头,你一开始是怎么想的?”
周远点了几个点给她。
声音轻松,没什么说教意味,不会让人反感,更像是探讨。
奚苒肃起脸,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事实上,周远说得很有道理。
可以说是一针见血了。
奚苒最大弊病就是经验不足。她只在大学小组作业时,和同学一起拍过自己写的片段,后又跟着导师看过现场拍摄。
但在下笔时,为了艺术性和文学性,会更加趋于理想化一些。
然而,有些文字是很难用画面来表述的。
周远笑着说:“因为我们是编剧组来做一整份剧本,而非改编,所以要考虑得更多一些,这样后期同其他人做细节合并时,才会更容易。要不然,还是要返工。其实,对于编剧来说,合写比单人完成更难呀。”
奚苒用力地点点头,应声:“我知道了。复工前,我会修改掉一部分,重新发给你。”
“不用不用!不急着这几天的,回来再弄就好。放假就好好休息,不要想着工作的事啦。我现在跟你说,也不是站在一个领导的角度,只是学爱上书屋妹间普通的切磋探讨。”
奚苒弯了弯唇,“那就谢谢学长指教啦。”
恰逢红灯。
周远没说话。
慢吞吞地踩下刹车,余光瞟了她一眼。
良久,他才又道:“其实,别的都是借口。只是想送你一程啦。”
“……”
奚苒愣了一下。
周远神色看起来略有些歉意,抬手,尴尬地抓了下头发,低声开口:“抱歉啊,上次听到你讲电话了。”
电话?
奚苒皱着眉,想了一下。
终于想了起来。
那天她在茶水间接到贺铭遥电话,说了几句离婚相关事宜,挂了之后才发现周远站在门口。
当时,场面尴尬得要命。
她难以面对,低着头,光速遁走了。
但后来周远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对劲,奚苒渐渐地,也忘了这个小插曲。
这般乍然提起,她才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
指示灯跳成了绿色。
周远没再说什么,握着方向盘,驶入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