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认真,带着低沉深邃的固执,“这样可以吗?奚苒姐姐。”
“……”
“还是说,我在这里给你下跪,你会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奚苒惊愕地抬起眼。
他眉峰如刀,眼睛里宛如浸出血色。
誓要逼得人心理防线全数崩塌,才肯作罢。
顷刻间。
奚苒又一次抚住小腹。
另一个脉搏在身体里疯狂跳动,像是要立刻将她摧毁。
做了几次深呼吸后。
奚苒冷静下来。
她说:“贺铭遥,我给你下跪,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贺铭遥手指青筋暴起。
冬日寒冷。
他整颗心都像是被丢进了冰水里,再感不到一丝暖意。
第36章 36
是夜。
回到家后, 奚苒额角突突直跳,靠在沙发上, 难受得说不出话。
贺铭遥被她气走了。就在她作势真要跪下去那刻,他一眼都没再看她, 甩手、匆匆离开。
但奚苒却没有什么获胜喜悦。
闹到最后,不过一句“两败俱伤”,令人叹息。
月光下,她轻抚着肚子。
这场战役里, 没有赢家, 唯独只有孩子, 太过无辜。
……
周五一早。
奚苒先去医院预约入职体检。
入职体检一般都只是简单检查, 四十分钟就可以做完。
付钱时, 前面排了两个人。她也不着急, 若有所思地瞧向虚无中。
很快轮到她。
挂号台医师头也不抬, 问:“入职体检?”
“对的。”
“孕检做吗?”
“……先不做。”
医师这才看了她一眼, 一边飞速打单子,一边说:“公司会问你要的。”
奚苒无意识地抠了抠手指,含含糊糊, “嗯, 我改天再补。”
医师没问什么,收了钱, 把体检单推出来。
“体检中心在2号楼。”
奚苒低声道了谢, 转身, 去找2号楼。
心电、血液……除了胸片没做, 其他流程很容易就能走完。没一会儿,她做完最后一个项目,默默站起身。
医生挥了挥手,“行了,明天下午就能来拿报告单了。”
“好,谢谢您。”
奚苒走出医院,在门口简单地吃过午饭。
打车,又去了另一家私立医院。
这一切好像都已经熟门熟路。
她自嘲地想。
然而,这次结果却不太顺利。
江城管控严格,不似沧平,哪怕是私立医院,看到奚苒病历后,医生也并没有直接应下,而是皱起眉,提醒她:“十周多,普通人流已经不好做了。”
奚苒:“我之前在老家的医院问了,那医生说十二周里都可以做的。”
“理论上确实可以,但是月份越大,风险越大,你这都已经到极限了。既然不想要,怎么没早点来?”
“……”
奚苒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医生见多了这种孕妇,早就习以为常,“你确定要做的话,我们可以做的。我给你开单子,你先去抽血再做个心电图,没什么问题下午就能做了。”
她点点头,颤颤巍巍地问:“……大概要多久啊?”
“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行了,很快的。”
医生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你叫个家属来签字吧。”
“啊?”
医生:“要不然手术中出事怎么办?家属不方便的话,朋友也行。”
“我一个人……”
“你自己签不行。万一手术中大出血,没人给你签字,我们不敢做紧急治疗的。我们这儿虽然是私立医院,但也是有牌子的正规医院,不是那种小诊所,都得按照流程走。”
奚苒没法,只得先应下。
有谁能来给她签字呢?
别说在江城,哪怕是在沧平,她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签字的人。
爸妈绝对不行,其他朋友……
一场婚姻,带走了她的全世界,断送她所有社交。
好像只有一个选择。
岁三。
前思后想之后,她咬着唇,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敲了一行字,编辑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点下发送。
奚苒:【岁三,我现在要做个小手术,可以麻烦你下午请假两个小时,来帮我签个字吗?】
奚苒:【[位置信息]】
奚苒:【拜托你。】
……
私立医院不似公立那般人多嘈杂,病人也不太多,各处都安安静静。
术前检查完,手术时间也很快安排好。
奚苒前面只有一位孕妇,安排在她前面,做引产。
她在病房里等待时,瞧见了那位孕妇。
孕妇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多,面容清秀,穿着病号服,肚子已经有个半篮球那么大。
一个男人陪在旁边,牢牢握住她手。
她声音很低,依稀还能听到哭腔,“老公,我害怕。”
男人安慰她道:“别怕,会打麻药的,一下子就好了。”
“我不怕动手术,我是怕,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孩子,老公,我不想做了。生病也没关系啊,我们好好养,说不定能治好呢?”
男人表情有些动容,但终究比女人理智许多。
“老婆,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奚苒听明白情况,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
那孕妇最终还是忍不住,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可是、可是这……也、也是我的孩子啊。它、它选择了我们……如果我们把它杀了……它、它会恨我吗?老公……”
奚苒怔了怔。
那男人立马一把抱住了女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正待奚苒拧起眉,转开眼。
刹那。
有人破门而入。
“奚苒!”
奚苒抬起头,见到来人,愣了一下,“周老师?你……”
周远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这大冬天,竟然跑出一脸汗水。
见到奚苒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擦了擦脸颊,快步走到奚苒旁边,低头,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啊?”
奚苒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周远连忙给她解释:“岁三被喻洲叫走了,手机忘在我这里。抱歉,本来没想看,但是跳出来你定位在医院,我……”
太着急,以至于忘记礼数,还是偷偷看了岁三手机。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飞车找过来。
奚苒诧异,“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明明只有医院定位,没定到楼层。
刚刚她在做检查,也忘了这件事,还想说要是岁三愿意过来,到了会给她打电话。
哪能想到,来的居然是周远。
他乖乖答道:“我说是你家属,找护士问的。”
当然不会有这么容易。
私立医院对病患信息保密得很好,他是猜到奚苒在妇产科。
周远脑袋转得快,来之前,心里就大概有底。
有什么手术不在三甲医院做、还需要朋友去签字呢?奚苒那个微信消息,口气还有点奇怪,不似很着急,倒像是有点祈求意味。再结合之前她说离婚一直没离下来,差不多也能猜到七八分。
奚苒沉默下来。
良久。
她声音有些沙哑,“你都知道了吗?”
“……嗯。”
奚苒垂下眸子,掌心放在肚子上。
她体质特别,十周还未十分显怀。加上编剧部门工作压力大、吃得又多,办公室所有人身材都有些走样。只是肚子上鼓出来一些,好像也没法引起任何怀疑。
咬了下唇,奚苒轻轻开口:“学长,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可以帮忙保密吗?”
周远心情复杂。
点头。
奚苒轻轻笑了一声,眉眼依旧温柔。
周远能感觉到,心脏像被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怜惜之意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满溢出来。
他拉了椅子,坐到奚苒旁边。
踟蹰许久,才低声问她:“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奚苒:“嗯,不太方便。”
“因为要离婚?”
“……”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平和。
或许因为周远已经知道了太多,有种破罐破摔心理。
亦或许,只是因为憋闷太久,所有事都潜藏于心,找不到发泄口。
奚苒竟然真同他讲起缘由。
“我想离,他不愿意,要是有孩子,更加离不了。无论是法律上……还是其他方面。”
贺家家大业大,贺铭遥霸道惯了,要想把她捆在身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现在,他还愿意和她推拉纠缠,没有用些极端手段,可能只是因为他真的对她有那么一些“感情”。但与尊重无关。要是知道有了孩子,贺铭遥必然会以此作为借口,用一张网,将她密密实实地拢起,再无力喘息挣扎,挣脱牢笼。
奚苒非常了解贺铭遥。
“我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好,又怎么能带它来这世上,一起受苦呢?”
说着,她笑笑。
霎时间。
周远一把握住她手腕,严肃地说:“别笑了。”
奚苒抬头,瞧他。
周远:“不想笑就别笑了。”
“……”
她缓缓地、缓缓地敛起笑意。
“我之前看过一些资料说,女人在怀孕时,会分泌出某种激素,让她本能的保护孩子,这是人类繁衍的本能。”
周远难得没有插科打诨,严肃起来,接着说:“奚苒,这是大事。我刚刚来之前也问了医生,她说你现在这个月份,做手术已经很不安全了,当然,生育只会更加危险。我说这些,并没有要帮你做决定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做选择的时候,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叹气,“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现在很难过,也很害怕。”
“……”
恰好,护士敲门进来。
那个大肚孕妇哭哭啼啼,被抬上担架车,送进手术室。
奚苒能听到她哭腔里在说什么。
她说:“别杀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
在周远鼓励目光中,奚苒咬住嘴唇,拼命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她永远都在衡量、在盘算、在计划,为了能让未来的路走得更顺畅、更如意,却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内心想法。
要,或是不要,在奚苒看来,她无法做主,要由现实来做主。
周远却说,你要遵从内心。
可是,目前这种状况,要让她如何遵从呢?
静默许久。
周远在她神情里得到答案。
收紧手指,将她手腕握紧了。
他说:“我可以帮你。”
“……”
“你要是想生这个孩子,我可以帮你。不仅仅是钱、工作方面,还有你的……丈夫那边,你不想让他知道孩子存在,想和他顺利离婚,我也有办法。”
奚苒:“什么办法?我想要一劳永逸的那种,学长,你也有办法吗?”
“嗯,有。”
“……”
四目相对间。
奚苒已经做出决定。
第37章 37
奚苒去挂号窗口退掉手术预约。
跟在周远后面, 离开医院,坐上车。
两人打算换个地方说话。
这个点还没有到下班高峰,又非市中心路段,车流疏落。
时不时会有豪车从旁边飞驰而过, 似乎在向世界炫耀、金钱带来的优越性能。
但周远开车,一贯稳稳当当,哪怕前面空旷, 也不加速不超车,乘客舒适度满分。
车厢内,气氛微妙。
迟迟无人说话。
奚苒低眉敛目,看似平静, 手指却无意识地紧紧蜷缩在一起。
到这时候,她已经有些后悔。不该病急乱投医、将旁人拉到这浑水里来,破坏人家安稳生活。
她一直是一个人, 独立自主惯了, 并不喜欢麻烦别人。
无论周远有什么办法, 到底还是和他自己摆脱不了关系。
奚苒不知道贺铭遥会不会迁怒于他。
想想就让人担心。
沉默良久。
还是周远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状似无意地随口笑道:“说起来, 我也没想到, 学妹居然嫁给了贺家太子爷, 还挺意外的……哈哈哈。”
团建那天,他第一回 见, 就认出人来了。
虽然灯光不甚明亮, 但贺铭遥那张脸, 只要是看过财经新闻,一般人都没法认错。特别是人在江城,贺家作为江城首富,知名度还是够高。
奚苒咬了下唇。
垂眸。
贺铭遥在上学时,作为贺家直系少爷,确实有被人戏称过“太子爷”。太子可以有很多个,谋权篡位、兄弟阋墙,但最终赢家只会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