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后的顾兰馥深吸口气,努力地将那种悲愤痛苦压在心底下,她安慰自己,那都是梦,那都是梦,不是真的。
但是之后一两日发生的一些细碎小事,竟然全都和梦中一样,这就不得不让顾兰馥心惊了。
她怕了,怕那梦中的一切就是她命运的预演。
一直到这一日,她听说顾锦沅要过来府里了,她急匆匆地过来,等在母亲身边。
她见到了真正的顾锦沅,也旁观着母亲和顾锦沅的对话。
这一切的一切,和梦里的竟然是丝毫不差。
顾兰馥的腿都要软了,手脚更是冰凉。
她的梦,其实是她接下来的命运,或者是她上辈子的事情?
她和顾锦沅,这已经是第二辈子在演绎着同样的故事了吗?
就在顾兰馥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瞄了一眼旁边的顾锦沅。
极好,一切都一样,就连顾锦沅耳边那一点米粒大的艳红小痣,都是一样的。
顾兰馥突然就笑了。
她怕什么?
她已经预知了未来,她可以趋吉避凶。
这辈子,倒霉的总应该是顾锦沅了吧?
机关算尽,她这次一定能赢。
第4章 桃花粉,有意还是无意?
顾锦沅安静地跟随着顾兰馥往她的住处走去,一路上,楼阁台榭转相连注,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一时又有绿树如茵,风景宜人。
顾锦沅的心思却不在这庭院风光——再美的风光,与她何干?
她在想着身边的这个顾兰馥。
当年她跟着跛子师父学习相面之术,出师之时已是过目之人,没有几个能躲得过她的眼睛,但是这位顾兰馥,她怎么也看不透。
她甚至觉得,顾兰馥望着自己的时候,好像在望着一个世仇。
她见过自己吗?
就连胡芷云都没有对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排斥情绪,不是吗?
顾锦沅这么想着,就见顾兰馥突然停了下来。
顾兰馥对着她笑:“姐姐,你可知道,这湖叫什么?”
顾锦沅看过去,她们正站在湖边的青石砖墙旁,湖边有灼灼桃花开的正艳,一簇簇桃花映在碧水之中,随着那碧波轻轻动荡。
她笑了,笑得温雅柔软,她轻轻摇头:“妹妹说笑了,我才来到这府里,哪里能知道这湖叫什么?”
顾兰馥盯着顾锦沅,确认她没有说谎。
也确认她笑着的样子,正如上辈子一样,乍看是个文静的姑娘,没什么心思,可谁知道,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凭自己和母亲摆布,嫁给了二皇子,成为了二皇子妃,又那么娴静柔和地笑着,看着她被太子冷落,看着她当了寡妇,看着自己跪在她面前叫她皇后!
这个人,上辈子明明没干过一件坏事,但是顾兰馥觉得,她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恶人。
顾兰馥回想着在那梦里,她刻骨铭心的痛,笑望着顾锦沅:“姐姐,这湖叫双月湖,到了满月之时,湖里能看到两个月亮呢。”
顾锦沅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颔首:“竟是如此。”
顾兰馥稍微试探了下,确认她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没有像自己这样占尽先机知道了这辈子将要发生的一切。
极好。
她眼神轻淡地看向旁边,旁边就是桃花,那桃花生得粉嫩鲜润:“从这里过来,便是我的胧月居了,姐姐随我来吧。”
顾锦沅颔首,随着她拾阶而上。
一时进了胧月居,就见嬷嬷和丫鬟都忙迎了过来,那些自然都是顾兰馥的人。
顾兰馥:“姐姐既过来这里,嬷嬷丫鬟可以随意挑选。”
顾锦沅自然不能真得挑,笑着说:“我往日在陇西,都是自己过活,哪里用得着丫鬟,来到这里,若要从简,只怕是坏了府里的规矩,只是我又不懂,一切听从妹妹安排就是。”
顾兰馥听着便道:“那两个丫鬟,都是机灵的,先伺候姐姐吧。”
说着,指了两个丫鬟,顾锦沅看过去,都是十二三岁大,唯唯诺诺的,一看就不是能当大用的,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谢了顾兰馥。
恰好这个时候,顾兰馥身边的嬷嬷取来一些桃花粉,却是说,这是大将军家送过来给姑娘的。
顾兰馥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之后太抬眼,望向顾锦沅:“这个桃花粉倒是不错,送给姐姐一些。”
说着,命人取了一个粉红色小瓷瓶来,给了顾锦沅。
顾锦沅颔首:“当姐姐的未曾给妹妹见面礼,不曾想妹妹竟给姐姐准备了,受之有愧。”
顾兰馥却笑着说:“姐姐客气什么,这是上等的好花粉,在燕京城里,只有皇亲国戚贵胄家眷才能用,出了燕京城,却是见都见不到的,拿银子也买不到。”
顾锦沅听着这话,自然明白,自己就是来自那“见都见不到这上等花粉”的地方。
她倒是没在意,取过来,打开上面的木塞子,闻了一闻。
闻了一下后,她心就微微一沉。
白芨是一味常用药材,不过在陇西白芨俗称为箬兰,倒也是常见。
但是顾锦沅却不能碰到箬兰,一旦碰到,必然手脚泛红,严重时甚至全身泛起红色痕迹来,犹如风疙瘩一般。
是以她自小谨慎,必不会碰箬兰。
但是如今,这桃花中,竟然是有箬兰的。
其实桃花粉用了箬兰,倒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未免太巧了。
顾锦沅抬起睫毛,望向了顾兰馥。
顾兰馥笑着说:“姐姐,怎么了?可是不喜?”
顾锦沅抿唇笑了:“这味道实在是好,一闻之下,便觉心旷神怡,不曾想这世间竟有这等桃花粉。”
顾兰馥显然是有些高兴的:“这个自然是极好,这是用了桃花粉,密陀僧,草乌,寒水石,还有上等麝香,又用了鸡子清调瓷罐,再蜜封蒸熟了,取出来晒干,研磨细了,才出来这么一些,你用的时候,记得用水调了来搽面,面上颜色必然如桃花一般好看。”
顾锦沅听着,自然是感激,一时说话间,又想起来一事。
“妹妹待我这么好,我倒是想起来,这次从陇西来,我带了一个犀牛角雕梳,倒是还算拿的出手,若是妹妹不嫌弃,我想送给妹妹,如何?”
顾兰馥倒是没想到这个,乍听之下,先是一愣,之后心中涌起狂喜。
那个犀牛角雕梳,确实是个好东西,是上等品,色黑如漆,上下相透,后来顾锦沅嫁人了,她过去找顾锦沅,见到那犀牛角雕梳竟在书斋中,便随口问起,谁知道当时的顾锦沅,说是二皇子会为她亲手梳发,便用这个。
顾兰馥开始还不懂,书斋中怎么要梳发,后来才猛然懂了,男女之间,若有所为,那发髻必乱。
她的心顿时疼得不能自已,她自己守活寡,结果这二皇子和她竟然如此恩爱!
如今的她,不动声色地望着顾锦沅:“姐姐说的雕梳,真要给我?”
她想要。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那个雕梳虽然好,但未必就是稀世珍宝,但她想要过来,下意识总觉得,要过来后,仿佛就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了。
那可是二皇子用过的,要给顾锦沅梳发的。
顾锦沅望着顾兰馥,笑得温和娴静:“看妹妹说的,不过区区一个雕梳而已,我这就取来给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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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沅被安置在胧月居中的一处,还算干净整齐的屋子,不过屋里头摆设陈列自然是大大不如顾兰馥屋中的。
不过顾锦沅倒是没在意这个,她先仔细地问了两个小丫鬟的名姓,知道她们叫小西,小三子,很不齐整,当下便给她们改了名字,一个叫织缎,一个叫染丝,两个小丫鬟看她说话温和,姿容绝丽,又给自己改这么好听的名字,自然生了一些亲近之心。
顾锦沅不动声色地问了她们几个问题,她们都一一答了。
待到织缎和染丝出去的时候,顾锦沅已经把这胧月居的情景了解得差不多了。
她倚靠在窗棂前,看着这胧月居里的布置,无一处不精心,可以看得出,顾兰馥作为宁国公府曾经唯一的嫡小姐,确实是颇受宠爱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垂眸,看到了放在案几上的那盒桃花粉。
顾兰馥对自己敷衍得很,怕是连织缎和染丝都看出来了,那么对自己如此敷衍的顾兰馥,为什么要给自己一盒桃花粉呢?
尽管桃花粉中用了白芨是很寻常的,但是顾兰馥送给自己的这行径实在是不寻常。
况且……
顾锦沅又想起来顾兰馥给自己的那种感觉,那种仿佛她对自己很熟悉的感觉。
甚至于,她见到自己的犀牛角雕梳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夸赞了几句,但那夸赞随便而苍白,这又让顾锦沅觉得,她好像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犀牛角雕梳。
顾锦沅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难道知道自己不能碰白芨,才特意给自己的这盒桃花粉?
顾锦沅微微抿起唇来,纤细柔白的手指便在那桃花粉上摩挲。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顾兰馥如此行径诡异地给了自己桃花粉,那自己就给了她犀牛角雕梳。
药材之中,有十八反,有十九畏,其中草乌川乌犀角,便是其中一例。
顾兰馥用那桃花粉日日敷面,若是再用这犀牛角雕梳来梳发,就算桃花粉中的草乌量少,但犀牛角灵气足,用上数日,总是给她落些不痛快,或者食欲不振,或者多出恭几次。
至于这桃花粉……顾锦沅轻轻地将其放在角落,她自然是不用的。
第5章 这就是她爹?
晚些时候,染丝送来了膳食,膳食自然是极好,四菜一汤,就连点心都是好几样。
顾锦沅静默地吃了。
织缎和染丝从旁伺候着,她们可以感觉出,顾锦沅吃饭的时候颇为文雅,倒像是见过大世面的,当下越发不敢造次,谨慎小心地伺候着。
顾锦沅却是想着,这吃食确实是和陇西不同,陇西的饭菜,哪能有这个好吃。
一时不免想起外祖母当年说的,说她最爱当年前大街上丰益楼的点心,说那点心如何如何好吃。当外祖母这么说的时候,顾锦沅便会想着,都是吃食罢了,能有多好吃?
不过如今吃着这国公府的饭菜,便是那米,都和陇西不同,这里的米莹润滑嫩,吃起来香,不像陇西的,都是糙米,吃起来粗糙不堪。
她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品着这饭菜,不紧不慢。
吃完了后,那边顾兰馥送信来了,说是父亲回家了,等下要过去拜见。
顾锦沅听着这个,便稍微收拾了下,准备出去。
出去的时候,顾兰馥就在抄手游廊里站着,她看着顾锦沅,盯着她的脸:“那桃花粉,姐姐没用吗?”
顾锦沅笑了下:“那么金贵的东西,我倒是不舍得着急用,等明日有时间来,我慢慢地看看,怎么搓,怎么调。”
顾兰馥听着,颔首:“姐姐说的是。”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顾锦沅却多少捕捉到了她眸中的一丝失望。
就是这丝失望,让顾锦沅更加确认了,看来自己那个犀牛角的还礼,倒是也没亏待她了。
当下顾兰馥领着顾锦沅过去顾瑜政的书房,这个时候天已将晚了,国公府里亭台楼榭曲折宛转,顾兰馥带着顾锦沅走来走去的。
顾锦沅便发现,这路是重复的。
并不是直接把旧路走过,但也绕弯了。
想必顾兰馥以为她是乡下来的,过来这种大院子,走来走去必然是晕了,不过她记性好,自然不会被人瞒了去。
顾锦沅也就不戳破,随着顾兰馥慢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说话,问起来姐姐读什么书,平日做些什么。
顾兰馥就随口敷衍几句,偶尔间也问顾锦沅,姐妹两个有说有回的。
如此终于,顾兰馥在一处停下:“这是父亲的书房万象阁了。”
顾锦沅抬眸看过去,只见前面是一处三层楼阁,那楼阁飞檐高高勾起,几乎和天上一轮浅月同高,楼阁倚傍着参天大树,那树枝叶繁茂,和万象阁交缠在一起,绿叶中有红瓦,红瓦中有绿叶。
两个人进去后,一起见过了顾瑜政,顾兰馥又介绍了顾锦沅。
顾瑜政当时是正低头写字,他听到这话后,笔下字并没有停,还是继续写。
他甚至连看一眼顾锦沅的意思都没有。
顾锦沅也就不出声,安静地立在那里,垂着眼睑,等着。
她想,她是有耐心等的。
总能等到他抬头看他。
只是她的母亲等不得,永远等不得那个人回头了。
顾兰馥自然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眸间便慢慢地泛起嘲讽的意思来。
她这个父亲,向来是冷清的性子,待人疏远,和自己的妻室子女都不亲近,便是过去祖母那里,也是秉持着儿子的孝道,但并不会多一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而这样一个父亲,如果顾锦沅想着父亲能为她做主,那就大错特错了。
梦里,那个上辈子的顾锦沅,最开始应该是对父亲抱有期许的吧,但是或许后来失望了,便再没什么了。本来那样的一个顾锦沅,真是孤女无依,除了祖母那里会对她有几分疼爱,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和母亲安排她顶替了二皇子的婚事,她注定是守着活寡孤苦一生的。
怎奈她命好,也是赶巧了,二皇子和太子之间竟然出了那样的阴差阳错。
想到这里,顾兰馥便抿着唇,忍不住冷笑。
她上辈子并不曾注意过父亲怎么对待顾锦沅的,也不知道顾锦沅是不是曾经求助过父亲,不过这辈子,她要好好看着,看看顾锦沅被父亲冷落时的失望。
不过顾锦沅并没有什么失落,更无谈什么伤心,她就是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眼睛,一派的安详柔和,好像她在参佛,好像她在庭院里养神,丝毫没有任何尴尬和不妥。
这真是一块呆木头,顾兰馥在那里暗暗地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