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下半晌就结束的宴会,热闹到天色将晚,蓝太后一看这时辰,笑道,“都吃了晚饭再回。”
结果,就热闹了一整天。
蓝太后穆宣帝都喜欢看年轻人活泼玩乐,待大家自慈恩宫告辞,李玉华拉着穆安之的手,对蓝太后道,“皇祖母,父皇、太子殿下,你们稍座,我们和二哥二嫂去送送叔伯兄弟。”
穆安之心说,这有啥送的。李玉华话都说出口了,他便跟着一道起身,与二皇子夫妇一起将诸世子郡主送到门口,上年纪的叮嘱内侍好生服侍,打灯笼照亮路。平辈的请他们以后常来,就是顺嘴儿说两句好话,显着客气亲热。
李玉华以往也不认识这些人,头一次见,她便将人头记的差不离,偶有不大熟的,穆安之也认识。
李玉华半点儿不拿大,笑脸待人,便是有些亲近太子的宗室,心里也得说这位三皇子妃虽出身寻常,倒是个懂礼数的,连带一向冷淡疏离的三殿下都较以往可亲多了。
送过宗室诸人,两对夫妻折返回慈恩宫,蓝太后这里已经备好醒酒汤,一人喝了一盏。
穆宣帝起身道,“今天扰了母后一整日,母后定了乏了,儿子就先告退了。”
大家都要告辞,蓝太后颌首,“那就去吧,皇帝回去也好生歇一歇。”又对几位孙辈道,“明儿再过来咱们说话。”
穆宣帝带着大家离开,李玉华走在穆安之身畔,她尚不知今日出尽风头可是刺了一个人的眼。嘉祥公主险没气爆,以往这样的宴会,许多人都是围着她奉承,今日却是叫李玉华夺得众人注目。再加上李玉华进门儿后根本不去凤仪宫请安,新仇旧怨加起起。嘉祥公主早看李玉华不顺眼了。
慈恩宫九级台阶,向征慈恩宫之尊。
穆宣帝与陆皇后走在前,太子太子妃次之,接下来是二皇子夫妇、穆安之夫妻,嘉祥公主故意走在后面,嘉悦公主一向性情文静,较嘉祥公主的位置还要略靠后些。
二皇子夫妇下台阶后,穆安之李玉华踩在第七级台阶上,嘉祥公主瞅准时机,下台阶时把脚往李玉华裙下一绊,身子微微侧挡,飞快的往李玉华腰上推去。
她却不知,李玉华比猴儿还精哪,李玉华先是身形敏捷的一歪,避过嘉祥公主的暗手,然后仿佛脚下长眼一般,步子一错,一脚就狠踩在嘉祥公主的脚面,嘉祥公主一声惨叫。李玉华也一声尖叫,娇花一般柔弱的扑到穆安之怀里,半点没阻挡嘉祥公主滚落台阶的**身姿。
穆安之连忙抱住李玉华,一叠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嘉祥公主摔落一头首饰,疼的面色惨白眼泪飙飞,指着李玉华,“你敢踩我!”
李玉华掩面,拉着穆安之的袖子娇滴滴道,“不知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
嘉祥公主哭,“我的脚我的脚!三嫂踩我,推我下来!”
陆皇后陡然听到女儿的哭声,立刻快步过来,再听到嘉祥公主的哭诉,这次是真忍不了了,目光如同根根钢针刺向李玉华,怒问,“老三媳妇,你干嘛踩嘉祥!”
李玉华柔柔弱弱地拭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公主在我身后,我好好挨着三哥走路,是问皇后娘娘,我怎么样才能踩到公主的玉足,还要怎样才能推她下来?嘉悦妹妹也在我后头,您问问她,我可有回头踩公主,可有推公主?”
太子妃看嘉祥公主鞋面上的脚印,心疼的直皱眉,“可,嘉祥妹妹这就是被人踩的呀?
穆宣帝与太子也过来了,都盯着嘉祥公主脚面上的鞋印。李玉华道,“那就得问问公主怎么在我身后却把脚伸到我脚下来了。脚伸的这样长,有什么办法,赶巧了吧。我脚底下又没长眼,还硌了我一下子哪。”
“就是你踩我你推我!”嘉祥公主大哭不止。
前因后果,穆安之一望即知,冷冷的问嘉祥公主,“那你就说说,玉华怎么踩到后头的你的脚,又怎么能不回头就推到你!她后背长手了?”
“就是她就是她!我的宫女都看到的!”
嘉祥公主身边的宫人呐呐道,“公主鞋上的脚印是谁的,一验便知。”
嘉悦公主欲言又止。
如银月光下,李玉华的笑容越发温柔,她像是在回味着什么美好回忆,饶有兴致的讲述道,“以前我们村儿有个坏丫头,下暗脚绊我,殊不知我早防着她,我一脚就给她踩断了,踩得她下半辈子都不敢在我跟前下黑脚。孔圣人说,以直报怨,我非圣人,以怨报怨也留了情,父皇和娘娘就不用谢我了!这种黑心的蠢丫头,也就生在皇家,要是在我们村儿,早叫人打死了!”
她一扯穆安之,霸气四溢,声音冰冷,“走,回去睡觉!”
第51章 三十八章
披一身如水月光,李玉华昂首挺胸, 目光笔直, 面色冰冷, 她那不高的个头儿硬是走出了一种傲睨众生的气派。
穆安之都只是跟在李玉华身畔, 不被她落下, 余者诸人除了喘气和脚步声, 更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动静, 生怕惹皇子妃娘娘不高兴。
回到玉安殿,穆安之递给她一盏蜜水, “还生气哪?”
“我生什么气,我又没吃亏。”李玉华喝两口蜜水,随意的晃两下脚, “就是没想到我竟然要对付这种不上道的把戏。”李玉华问孙嬷嬷,“嬷嬷,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嘉祥公主聪明伶俐么?这是个聪明伶俐的样儿么?”
孙嬷嬷满脸尴尬,“以前,以前看公主是挺聪明的。”
李玉华快人快语, 抱臂盯着孙嬷嬷,“少哄我, 这话不实在。”
孙嬷嬷见内室除素霜素雪外也没旁人,便说了,“公主以前就是爱争个尖儿,奴婢们自然得捧着赞着。哎,今天这个实在没想到。”
孙嬷嬷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 人家是公主,又是个掐尖儿好强的性情,平时拍马屁都来不及,就是有缺点咱也不能说啊!咱们做下人的就是顺情说好话,拍马屁的话,也没人当真的。
“真是蠢啊。换个稍微有脑子一点儿的,就算要下黑手,也不能自己干哪,打发个宫人不就行了,事不成起码有个替死鬼。她倒好,自己动手,我早防着她哪。”李玉华感慨,“以前我还当宫里人个个聪明伶俐,原来也不是。”
孙嬷嬷哭笑不得,劝道,“老奴说句不当说的话,您那一脚也重了些。”
李玉华嘿笑一声,“要是叫她绊倒我,我一样得摔个狗吃屎,现在得意的就换成她啦。她自己先生害人的心,怪不得旁人。”
“就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给她踩折了。”穆安之在旁道。
“现在娘娘刚进门儿,姑嫂之间,总有些磕绊,日子长就好了。”李玉华性情厉害,孙嬷嬷也没狠劝。就是她说,嘉祥公主也的确是一丝道理不占,自己先生坏心,要是李玉华轻轻避开,只当没这事,是嘉祥公主走运。李玉华踩她一脚,她也是白挨着。
就是陛下与娘娘,一边是刚进门儿的媳妇,一边是闺女,纵疼爱多年,心里是偏着闺女的,也不能有碍公正。
孙嬷嬷带着素霜素雪准备洗漱物品,李玉华今日心情好,还泡了个澡。穆安之则是雀跃昂扬中又带了一丝担忧,一面觉着玉华妹妹真不愧自己看中的人,恩怨分明,一面又觉倘以后与玉华妹妹分开,皇后必然要报复玉华妹妹的。
直待身畔传来李玉华轻柔均匀的呼吸声,穆安之方暂且放下心事,也静静入眠。
.
倘不是嘉祥公主自己已经哭的面目惨白,穆宣帝必要训斥她几句。
陆皇后一叠声的吩咐宫人小心的将公主抬上辇轿,送到凤仪宫去,太子吩咐吕安拿牌子去宣太医。太子妃柔声将事禀给出来问怎么回事的林嬷嬷,也一道同太子跟着去了凤仪宫。
穆宣帝则是单独回了宣德殿。
智慧都是相通的,聪明人的想法往往近似。夜风拂过面颊,此时穆宣帝所想倒是与李玉华所言相仿,先是有一种我闺女怎么是个蠢货的惊愕认知,继而才在心里为闺女开脱,说不得就是小孩子一时娇蛮恶作剧,她也不一定真就是要绊老三媳妇,兴许就是吓吓她嫂子。
好在,穆宣帝并非是个自欺之人。
先不说从台阶上滚下来可不是小事,你觉着自己孩子是开玩笑,人家不觉得,踩上一脚,也没什么办法,谁叫是你家孩子先动手哪。尤其一边儿是闺女一边儿是儿媳,穆宣帝虽则觉着李玉华厉害了些,也不会着内侍去训斥她。
都是叫人不省心的。
穆宣帝不打算多管此事。
.
宫人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要为嘉祥公主将鞋脱掉,嘉祥公主已经继续惨叫起来,陆皇后训斥宫人,“你轻点!”
宫人额角都冒汗了,太子道,“孙姑姑哪里敢不轻着。”上前示意孙嬷嬷到一畔,太子修长的手指握住嘉祥公主的脚腕,另一手握住她的鞋后跟,劈手便将鞋给她拽了下来。
嘉祥公主一声凄厉惨叫仰倒在床间,疼的唇角都不带一丝血色,躺在床间说不出话。陆皇后握着闺女的手,心疼的急声唤道,“祥儿祥儿!”
太子俐落的将白袜一并给她拽了下来,嘉祥公主整个脚面青肿骇人,惊的太子妃低呼一声,“都肿成这样了。”
太子垂眸瞥一眼,握着嘉祥公主的脚踝活动着,问她,“疼不疼?”
嘉祥公主已经要疼死了,另一只脚猛的向太子踹去,太子一掌给她打落,把手放下,淡淡起身,“不似伤到筋骨的,皮外伤,不要紧。”
嘉祥公主就知道哭着喊疼了,哭的哑了嗓子。
宫人捧上温水,太子过去仔细的洗过手。御医急急赶来,看过公主的脚伤,诊断与太子无二,皮外伤,开些活血化淤的药膏,好好修养上半个月就能走路了。
御医告退后,太子道,“我们也回了,明天母后打发人给三弟妹送些东西。这事原是嘉祥无礼在先,待她好了,也让她去赔个不是。”
嘉祥公主头发篷乱的躺在床间,咬牙切齿,“我不去!”
“就这么定了。母后也早些歇了吧。”太子微一躬身,带着太子妃告退。
一直回到宫殿,太子方同太子妃道,“你今天的话说错了。”
太子妃望向太子,烛光在太子幽黑的眼瞳深处跳跃,如同两簇小小火苗,太子说,“嘉祥受伤,第一件事是请御医,而不是追究谁踩的她。嘉祥是嘉祥,你是你,玉安殿没有对不住你,你就不要与玉安殿交恶。嘉祥的立场,并不是你身为太子妃的立场。”
这其间的关系利害,不必太子明说,太子妃也已经想到了,不禁露出羞愧神色,绞着帕子道,“我一时没想这么多。要不,明天我去瞧瞧三弟妹?”
“不用求急,慢慢来。你记住这一点,你是太子妃,身份尊贵,凡事要公正,要分清先后主次。”
.
慈恩宫。
蓝太后听完林嬷嬷的回禀,不禁叹气,“瞧瞧,遇着硬茬子了。”
.
嘉悦公主带着宫人内侍回到母亲宫里,慧妃还没有就寝,见闺女回来,先令宫人端上备好的汤羹。嘉悦公主有些心事,略用了两勺,就没再吃了。
慧妃倚着隐囊,面色微带些苍白,拉着女儿的手问,“以往宴会下半晌就结束了,我听说今天热闹,太后娘娘留你们一道在慈恩宫用的晚膳。”
嘉悦公主点点头,眼神欲言又止。慧妃打发了宫人,继续问,“可是出事了?”
嘉悦公主把嘉祥公主和李玉华的事讲了一遍,她说,“我当时走的比嘉祥还要靠后些,我看到是她先要推三嫂的。”
慧妃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刚要说话,又觉喉咙间微微发痒,不禁轻嗽几声。嘉悦公主端来温水,慧妃喝几口,脸上咳出微些血色,与闺女道,“如果有人问你,你就实话实讲。如果没人问,就不要说。”
慧妃又问,“三皇子妃是个厉害人吧?”
“三嫂待我挺和气的。今天三嫂和襄阳世子划拳,襄阳世子醉的把父皇认成襄阳王了,一个劲儿的说‘父王,你怎么来帝都了?’,逗的大家伙儿直笑。原本挺好的,宗室告辞的时候,三哥三嫂还有二哥二嫂都送到宫门口的。我看是三嫂想送宗室,就把二哥二嫂带上了。大家从皇祖母那里告辞时还都挺高兴的,嘉祥怎么生这样的坏心,三嫂可没得罪她。”
“嘉祥公主的性子早被惯坏了,你哪里知道她为何不高兴。”慧妃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柔声细语的同女儿道,“我没有儿子,你也没有同胞兄弟,我们不涉入朝廷大事。你与诸皇子公主们交往,以平常心即可。”
第二天,李玉华就打发人送来药材和衣料。
慧妃很客气的打赏了孙嬷嬷,她精神头儿不错,同孙嬷嬷说了几句话。她这里药材不缺,她是有女宫妃,位份也高,蓝太后对她颇是照顾。慧妃瞧着两匹樱草色料子,光泽雅正,摸起来柔软贴身,“这么好的棉布可不多见。”
嘉悦公主笑,“比宫里现在用的棉布都好。”
“奴婢也说这料子好,宫里的棉布大都织的松散,不如这料子挺括,可摸在手里,又觉着柔软贴服。”孙嬷嬷道,“三皇子妃说,昨日见到各位兄弟姐妹,没什么可聊表心意的,这棉布是她家乡所织,是她的一点心意。她怕过来打扰娘娘休养,待娘娘身子大安,她一定过来拜见。”
“三皇子妃太客气了,我现在精神头儿挺好,让她闲了只管过来。”慧妃令宫人取来一只细长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宝光莹莹的赤红双喜金钗,慧妃笑,“这是当年我进宫时陛下赏给我的,如今我这年纪,也久不戴了。三皇子妃新进门儿,愿她与三皇子夫妻恩爱。嬷嬷帮我带给三皇子妃吧。”
“是。”
于是,今天玉安殿众人的任务就是往各有子或是有女妃嫔那里送料子,说是给小姑子小叔子的礼物。简直又把太子妃、二皇子妃闪了一回,我们也有许多礼物,你出风头前倒是跟大家伙儿说一声啊!
这叫什么人哪!
只管顾着自己个儿做好人,完全不顾旁人死活!
而且,李玉华送遍了皇子皇女,就是没送嘉祥公主。嘉祥公主当然也不缺李玉华的破料子,可这种旁人都送,单不送她,仍是把嘉祥公主气个好歹,恶狠狠咒骂李玉华半日犹不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