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凉瞥着仓库门后那一地烟头，撇了撇嘴。
有人的地方就有后宫，更何况这商场上呢。
没实力出货量不大的小厂家，碰上热门抢手的面料，没点门路是拿不上手的。
新秀如日中天过，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几年确实越来越萧条了。可背后有R.K这座大山，夏小凉以为，怎么也不至于拿个面料都困难重重的。
黄大狗又想着法子赔了几个笑脸，人家还是一句话：“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是不是？你们排队吧，今天下午六点前应该能排上。”
黄大狗看他这里行不通，对夏小凉说：“那你在这里等着吧，看紧点。”急匆匆转身走了。
夏小凉知道他大概是走上层路线去了。
仓库小哥看留下来一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高中生似的，语气也没那么凶巴巴，指着侧方的柜台：“这边出货粉尘重，你去那边等着好了。”
夏小凉很配合地去了柜台那边，转了一圈就拿个小板凳坐下，盯着出货的车。
那款红白格面料的确挺抢手的，连着好几车都是运的它，中途来了几个人，也是点名要它。
这种情况也挺常见，越是下沉市场，产品同质化越严重，哪个款哪个面料好卖，马上一堆大大小小的厂家跟进，也就是所谓的“过度借鉴”。
“柯大哥，那两个人在我后面来的，怎么排到我前面去啦？”夏小凉时不时过去搭讪几句，知道那小哥姓“柯”。
柯小哥喝着人家刚给过去的水：“他们昨天打电话就订好的，你们今早才来，那可不是在后面？”
夏小凉默默翻个白眼，这面料新秀十天前就在打电话要了吧。
眼看中午了，秋末的太阳还是很毒，走上层路线那边怎么也得吃个午饭才能来吧，还不知道到底走通了没。
热死了。
夏小凉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取下手腕上的皮筋，利落地扎了个小马尾。
徐非凡从腾达办公大楼下来，伸手挡正午刺眼的阳光，一抬头，就正好看到她这个动作。
地下车库的视频他看了有十来遍，对小姑娘泼油漆之前，举起双手扎马尾那又飒又萌的动作太熟了，一眼就认了出来，兴奋地拿胳膊肘拐了身边人一下：“柳蔡！”
颜绍之是陪徐非凡过来签合同的，听到“柳蔡”两个字，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徐非凡，再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想起“柳蔡”是指谁。
“你看她那走路带风志在必得的样子，肯定又想搞什么鬼，走，过去看看。”徐非凡迫不及待地快步过去。
颜绍之站在原地，不像之前在讲台上那么精神，阳光底下如同一只慵懒的猫，看向夏小凉的方向，扶着镜框眯了眯眼，顿了几秒，还是跟了过去。
刚刚走近，就看到小丫头半仰个脑袋，挂着她的招牌纯良笑容：“柯大哥，咱们打个赌呗？”
第9章
夏小凉今天穿的一件浅粉色的T，带点泡泡袖，下半身一条七分牛仔裤，脚上踩双小白鞋。
脸蛋长得挺清纯的，但这打扮实在是……
对于见多了世面的柯泽来说，实在是太清粥小菜了。
跟一小学生有什么好赌的？
他不太有兴致，没搭理。但夏小凉下一句话，又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柯大哥，咱们打赌，你仓库里的面料，随便拿个几块几十块出来，我不摸，只看，就能说出面料成分。”
柯泽放下手里的矿泉水：“只看不摸，你逗我呢小妹妹？要玩耍一边待着去，没看哥我这里忙着呢。”
“我都等了一上午了，谁有心情跟你开玩笑。”夏小凉扬了扬下巴，“我要说不出来或是说错一种，就算我输，今天中午仓库的饭，后面一个月仓库的饭，我都包了。”
正是午饭时间，仓库已经没有那么忙了，有些空出来的工人正坐大门口休息，闻言朝夏小凉吹了个口哨。
“但我赢了的话，你今天就优先安排我们的货。”夏小凉脸上挂着笑，神色却很认真。
柯泽还是觉得好笑极了。他跑面料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的确有些在行业里待得久的，接触的面料多了，上手摸一摸就能把成分说个七七八八，再厉害一些的完全说对也不稀奇。但是不摸只看？当自己火眼金睛孙悟空再世呢。
“泽哥，赌就赌呗，你不会怕了这小姑娘吧？”
“是啊，咱们一个月的午饭可就靠你了。”
“我输了，包你们一个月的大四喜。”夏小凉拍拍胸。
哟？小姑娘还挺内行？
大四喜是这面料市场附近生意最火爆的饭点。
“行吧，你要赌就赌吧。”柯泽拿了个板凳坐下，“我看你不是钱多咯得慌，就是时间多闲得慌。阿提，去拿几块面料来，简单点，就拿这一季的新料子吧。”
夏小凉也把自己的小板凳搬过去，一群人围成一团。
“这个，50羊毛，50聚酯纤维。”
“这个，95羊毛，5的羊绒。”
“这个，摸起来手感挺好，但含毛量是0。”
“这个，名字叫得挺高大上的，黄金貂，含毛量还是0.”
“这个……”
夏小凉当真摸都没摸，只看一眼，想都不带想地开始报数据，时不时还评价两句。柯泽不信邪，让人换了批面料，还是一个结果。
“刚刚不过是小试牛刀，既然有两把刷子，咱们去柜台。”
一群人哄哄闹闹又去了柜台。
徐非凡和颜绍之原本隔了几步站着，夏小凉背对着他们，完全没看见，剩下的人只当他们过来要面料的，想着午休时间，赶着看热闹不想搭理他们。
两人也跟着去了柜台。
“95桑蚕丝。”
“50棉，8氨纶。”
“假的，仿真丝。”
“纯棉。”
说到后面，夏小凉“聚酯纤维”都直接省略了。她指认得越多，现场气氛越热烈，有些工人吃完饭回来，也围了过来。
“小姑娘你真火眼金睛啊？怎么看出来的啊？”旁边有人问。
夏小凉一手托着腮，笑眯眯：“你们猜？”
柯泽看她优哉游哉的样子有点来气，恨不得把前两年的色料板都拿出来让她一一指认了，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转念一想，拿了两卷刚入库的面料样品出来。
冬款毛料，颜色、毛厚，连稀疏程度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夏小凉见柯泽黑沉着脸，还以为他憋了什么大招，再一看他拿出来的面料，忍住脸上的笑，故意为难地说：“柯大哥，你不会拿了两卷一模一样的面料来坑我吧？”
柯泽坐在玻璃柜台里头：“你放心，这么多兄弟看着呢，哪能啊。”
“那行吧，我仔细看看。”夏小凉趴柜台上，做出认真辨面料的样子。
粉T的领子不低，但也不高，这么一趴，里面的项链掉了出来，柯泽眼前一亮，伸手过去捞：“你要输了，也不用请我们吃一个月饭了，我看这链子不错，给我送女朋友算了。”
夏小凉“啪”地拍掉他的手：“等我输了再说吧！”把项链塞了回去。
夏小凉看得仔细，越趴越低，恨不得带个放大镜360度把面料看个透似的。
“别看了，你看得出来以后H951那款面料我每天第一个给你们送公司去！”这其中一块面料原本就是为了有些商家想节省成本，仿制的另一块，他们花了不少功夫的，绝对以假乱真，业内人士摸是摸得出来，看出来？绝对不可能的。
站在正后方的徐非凡看夏小凉那动作，朝两步开外的颜绍之挤了下眼睛。
你家这妹子真不错，又飒又萌又机灵。
颜绍之两指拎着他的衣领，将他往后拉了两步。
哟？离太近都不行啊？
那头一无所觉夏小凉直起身子：“柯大哥，一言为定哦。”
说着指其中一块面料：“100%澳毛。”再指另一块：“仿品，70毛。”
“信了你的弯子邪！你牛逼！”柯泽朝夏小凉竖了个大拇指，“散了都散了！阿提，给新秀上货！”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夏小凉才强忍着笑意从柜台上下来，刚转身就看到眼前杵俩大男人。一个肤色古铜，穿着藏蓝色衬衣，黑色西裤，休闲皮鞋；一个肤色雪白，偏偏还穿了一身白色衬衣，下身也是浅色调的米色，再穿一双白鞋，干净得像是一道光。
两个人都和这简陋的仓库气场太不符了。
“颜老师？”夏小凉最先认出的是颜绍之，虽然快一个月没见了，但前几次见面实在太让人难忘了。
“哟，原来是在江大认识的啊。”徐非凡当然知道颜绍之去江城大学讲座的事情，一听小姑娘的称呼就明白了。
夏小凉这才注意到他，更惊讶了，这是……徐非凡？
脑子里马上响起了彭琳琳那句：进了服装圈，钢铁都得弯。
“咳……”夏小凉干咳一声，“颜老师，徐老师，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们，幸会幸会。”
“你怎么跑仓库来了？”颜绍之离她两米远，一手抄在裤兜里，逆着光，显得皮肤没有那么白，但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温度。
这话她问他才对吧？他才是看起来没有理由到仓库来的人好吗。
夏小凉嘿嘿笑了声：“公司太忙没人手，我过来帮帮忙。”
“去R.K了？”
他肯定是听到柯泽那声“给新秀上货”了，夏小凉点头。
“小蔡蔡，去什么R.K啊，到我们辛雨去吧，我给你弄个实习岗位。”徐非凡伸手就打算揽夏小凉的肩，被人不着痕迹拎走了手臂。
夏小凉完全没有察觉，就觉得……这位真是徐非凡？
怎么感觉那么二呢。
果然照片不可信。
等等，他刚刚叫她什么？小蔡蔡？
“小蔡蔡，你刚刚……”徐非凡弯下身子脑袋凑到夏小凉旁边，指了指隔壁在指挥上货的柯泽，“怎么做到的？”
最后那两块料他是看出来了，夏小凉假意趴在那里看来看去，其实哪里在看，是凑近了好闻闻味道。
纯毛面料和人工混合的，不止手感不一样，味道也完全不一样。
但前面那些又快又准，让人叹为观止。
说到这个，夏小凉又忍不住想笑，掩着嘴巴低笑说：“他们家所有面料的料板色板，都在我们设计室部着，成分上面写得一清二楚，我能不知道吗？”
“噗……”徐非凡倒是没忍住笑出声了。
夏小凉先入为主地说自己能靠眼睛分辨面料成分，还嚣张地说打赌，让人只想着不可能，继而想要推翻这种不可能，完全忘记了另外一种最简单的可能。
虽然完全记下这些面料也有难度，但是这一个月夏小凉实在太闲了啊，没事就在设计部翻翻这个看看那个，研究下哪些产品用了哪些面料，再来她脑子还算好使，近期看过的东西印象都会比较深刻，发起那个赌局前也特地跑到柜台看了一圈，确定自己都能说出来，才过去找的柯泽。
最后那两块面料也幸亏他拿的羊毛料，否则就要功亏一篑了。
“欸我先溜了，回头他脑袋转过来就惨了。”夏小凉对着俩男人摆手，“颜老师，徐老师，我先走了，你们慢忙。”
人经过颜绍之的时候，听到他散漫漫说了句：“我送你。”
夏小凉一个刹车，送我？为什么啊？
颜绍之一个侧目看过来，仿佛在说：“你有问题？”
这人应该去做警察的。问话像查户口，眼神还这么有压迫力，居然让她无从反抗，喉咙里那句“不用”硬生生吞了回去。
“哎呀，我好像有份文件忘在腾达办公室了。”徐非凡一拍脑袋，“你们先走，我回去找找。”
徐非凡极有眼力价儿地退散，还真装模作样地回了腾达办公室，去了之后一个人坐那儿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姑娘给颜勺子的车泼油漆，是在他去江大讲座之前啊，他们不可能是在那晚才认识的。
看颜勺子那态度，这俩肯定有故事啊，不是将来时，而是过去式。
居然放弃了近距离吃瓜围观的大好机会，拍大腿！
第10章
江城最大的面料市场，原本在江汇正中心，和众多服装公司毗邻。前几年中心城区改造，大批企业外迁，面料市场也跟着迁到了郊区。如果没有车，的确挺难回R.K的。
夏小凉还没走出腾达的园区大门，就赶紧给黄大狗打电话。一是告诉他事情已经搞定了，一是……你特么快点回来开车啊，我可不想和那位看起来斯文无害一副眼镜后面却不知道藏了什么心思的颜绍之坐同辆车。
哪知道黄大狗电话一直没人听，估计正和人在酒桌上举杯痛饮呢。
夏小凉只好又打开叫车软件，看能不能临时约辆车救个场。
颜绍之回头，就看小姑娘一直低头拿着手机按，他停下脚步她都没察觉，继续往前走，不出意外“咚”地一下。
夏小凉揉着脑袋“啧”了一声，抬头正要发脾气，看到阳光下那熠熠生辉的金丝眼镜，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着看手机去了。”
说着摆摆手机：“颜老师，我刚刚叫到一辆出租车，就不劳烦您了，辛雨和R.K一个江南一个江北，来回两个多小时呢。”
夏小凉眼珠左右一瞟，指着斜对面的路口：“我和司机约了那边等，就先走啦，拜拜。”
拽着手机就打算溜。
颜绍之抬手就拎住她脖子上的项链绳，把她往回勾：“不劳烦，我也去R.K，顺路。”
“欸？您轻点，您省点力气……要拽断了……”夏小凉跟着他的步子连连后退，是真怕他把那绳子扯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