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她也只是想回去看看,夏国钟不在就算了,她主要想拿一下大学三年的设计作品,从中找找灵感。
因为中途折道,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老宅是个二层楼的小独栋,门前还带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在热闹的城中心,这种房子其实已经很少见了。
夏小凉进院子看到里面黑乎乎的,想着今天不是周末,夏国钟没回来,但是推开门打开灯,客厅里居然坐着个人。
夏小凉险些被吓得叫出声,不满道:“爸,你坐那儿干嘛呢?”
夏国钟坐在餐桌边,面前摆了碗面条,但是筷子都没动,灯亮起来的时候,他正瞪着面条发呆。
一见是夏小凉回来了,脸上的表情马上松动,咧开一个笑来:“你这丫头,回来怎么不给爸提前打个电话,我这想学校的事情想出了神,灯都忘开了。”
夏国钟是历史系的教授,但是在女儿面前,从来不会古板,一直都是笑眯眯。
“还没吃饭吧?你想吃什么?爸给你做去。”
夏小凉扫了眼冷冰冰的厨房:“我想吃你包的饺子。”
“行嘞,上周末正好包了一些在冰箱,你等一下,马上就好。”
夏小凉过去摸了摸面碗,都已经凉了,转头让夏国钟多煮点饺子,自己把那碗面倒进了垃圾桶。
饺子很快就煮好,两个人的餐桌,显得热闹多了。
“实习还顺利吧?”
“还行,公司的人都挺有趣的。”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快吃完了,夏小凉才问:“爸,我妈最近给你打电话没?”
夏国钟吃饺子的动作明显一滞,但也就那么一秒,把饺子塞到嘴里,含含糊糊说:“打了,正好打算跟你说这件事。”
夏国钟吞下饺子,放下筷子,一边拿纸巾擦着嘴巴,一边不太有所谓地说:“小凉,你妈她怀孕了。”
夏小凉正夹饺子的手一顿,把那粒饺子放回碗里,猛地扣下筷子,“啪”的一声响。
“小凉,你别生气,姜叔叔膝下没有孩子,所以……”
夏小凉听都不听的样子,倏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小凉,你别去找你妈,她……”
“您放心,我不会去找她的。”夏小凉冷冷地回头,“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到她!”狠狠地甩上门。
她就知道,离婚这几年,夏国钟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乐呵呵地上课逗鸟做饭,每次只有叶思云那边有什么动静的时候,他才会有短暂的异常。
难怪叶思云一个月都没给她打电话了,难怪她把姜明岩的车弄成那个鬼样子,叶思云都没来指责一句,她有什么脸给她打电话?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
也不对,人家应该是忙着高兴去了,哪有闲暇顾得上她啊。
真是恭喜她啊,女儿都二十有一了,她还能给人再添新丁,天大的喜事。
夏小凉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她连叶思云的电话都没存,省得每次打开通讯录看到她的名字心烦。
但是看了半天,最终没按那个拨出键,而是转身去小超市买了几瓶啤酒。
老宅所在的片区,在几十年前算得上富人区,许多人都已经搬迁移民了,老房子也不卖,就空置着。这几年政府想拆,奈何整片拆迁代价实在太高,很多房主不在国内,谈判都困难重重,也就搁置下来了。
所以这片在繁华闹市中难得的幽静,有几个小巷子白天不见人,晚上没有灯,很适合夏小凉发泄情绪。
她找了块黑幽幽的地方坐下来,把啤酒摆成一排,又觉得心情不好就一个人躲着喝啤酒这种事情,实在太中二了,她好歹都快大学毕业了。
关键她也不爱啤酒那股味儿。
但是想想刚刚夏国钟说的话,又实在气得不行,于是抡起啤酒罐子,猛地就往对面墙上砸。
嘭——
罐子破了,里面的液体翻着泡沫流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再砸一个,嘭——
爽。
第三个。
“嘭”的一声还没落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清凉声音:“夏小凉,房子砸坏了你赔?”
第12章
颜绍之回国之后,就住进了父母在国内唯一的一套房产。
他六岁跟着方雯出国,这套房子就再也没有人住过,空置了将近二十年。回国之前他让徐非凡来翻新,重新装修了一下。
装修风格很简约,和房子外表的复古其实有些不搭调,但是颜绍之还算满意,房子四周很安静,也很符合他的需求,他就一直住了下来。
他在国内没什么朋友,回国这些日子大多一个人深居简出,所以这天傍晚门铃突然响起来,让他有些意外。
门外站的是任媛,他的小姑姑。
“你居然住到这里来了。”雷厉风行的女总裁在他面前总是笑容满面,拎了一袋水果就进屋,“我问了非凡好几次,那个兔崽子才肯说。”
颜绍之转过身,去茶几上拿了自己的眼镜,戴上,再去冰箱拿出一瓶水,给任媛倒了一杯,声音淡淡:“随便坐。”
“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颜绍之将那杯水放在任媛跟前的茶几上,又从水果袋里拿了两个橙子去厨房。
厨房是开放式的,任媛看着在家仍穿得一丝不苟的侄子:“这次回来怎么不去姑姑家住?”
颜绍之没有马上回答,洗完橙子擦了手才说:“不太方便。”
任媛叹了口气:“绍之,我们都是一家人,本就应该好好坐下来谈,R.K……”
“姑姑,我没住到您那边,就是不喜欢在家里谈公事。”颜绍之低头切橙子,水果刀落在砧板上,一下一下,干净利落。
任媛一时没接上话。
颜绍之把切好的橙子摆在盘子里,放在茶几上,转身洗过手,才坐回任媛左侧的沙发上。
“R.K怎么能算公事?它是你父亲一手创立的,它现在在你的名下,它由我打理了二十年,它就像我们的一个家庭成员,和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密不可分。”任媛身子转向颜绍之,言辞动情。
颜绍之翘着腿,两手搭在膝盖上,金丝眼镜后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其实不太想这样和您谈这件事。”
他之前去了三次R.K,第一次话说到一半,任媛说有个面试她得参加,丢下他离开了办公室,第二次一句话还没说完,说有个重要的会议必须参加,又撂下他一个人,第三次干脆连人的面都没见到。
他以为她压根不想和他谈,原来是想打感情牌。
“你不想这样谈,我也不想在冷冰冰的办公室里谈。”任媛不让步,“绍之,R.K我亲手经营了二十年,我和你不一样,我对它有感情。”
颜绍之沉默。
六岁那年父亲过世,方雯带他出国,临行前将R.K交给任媛,约定好成年之后便由他来继承。他对这座老宅的记忆尚且寥寥,枉论那家他没去过几次的公司了。
他对R.K,确实谈不上什么感情。
“你们现在说想关门,回来就要关掉,然后一走了之,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任媛声色一冷,“要么就你们开个价,我来出资,把R.K买下来算了。”
“姑姑,我们不是那个意思。”颜绍之沉声道,“原本资产清算之后的结余,也打算都给您的。”
“我不需要啊。”任媛有些激动,“我不需要那些钱,这些年R.K让我赚得够多了,对我而言它不是赚钱的工具,你明白吗?”
颜绍之垂下眼眸,密长的睫毛覆在白净的眼睑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但它也不再是King了。”颜绍之抬眼,眼底仍然是坚定,“King of the world。它甚至在江城,都不再稳居第一。”
这话让任媛一愣,脸上浮起愧色。
“它离父亲创建的初衷越来越远。”颜绍之继续道,“这几年它每况愈下,我们不想再拖下去,看着它惨淡收场。”
“你知道,父亲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一个骄傲且自负的人。出身望族,却因为家族反对他与方雯的交往,毅然离家,甚至连姓都改了,给自己彻底断了后路,然后一手创立了R.K,自信他能将他打造成全国最强,世界最强,King of the world。
他的确完成了第一步,花十年时间让它走到了全国最前列,完成这一步之后,他才稍稍放松,允许自己生了孩子。接下来R.K更是如日中天,直到六年后他在去国外参加时装秀的路上遭遇空难。
按照方雯的说法,这么一个骄傲的人,不会接受自己辛苦创立的公司破败收场。
“可是我们还有你啊。”任媛愣了一瞬后,更加激动地说,“我们还有你啊,绍之。这几年是我经营不善,但是国内目前的形势你看看,前有狼后有虎,各大新品牌平地崛起,网络平台对实体渠道冲击巨大,我的确是在苦苦支撑。”
任媛殷切地看着颜绍之:“可如果是你呢?你在服装上完全继承了大哥的天赋,你看你出道三年就拿了那么多奖项,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法国?你可以留下来啊。”
颜绍之挪开眼,避开了她的殷殷注视。
任媛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唇,没有再继续下去。
两个人都不说话,这房子周围又格外安静,就显得屋子里,静得有些瘆人。
沉默良久,任媛才又开口,打破了僵局:“如果你留下来,我会重新给你开个新品牌,不插手你对品牌的管理和经营,R.K这边的工作,我也会逐步交给你,毕竟这是你爸爸唯一的产业。”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任媛拿起包,往门外走,“考虑好了,去R.K找我。”
任媛走后,屋子里又恢复到常态的安静。
颜绍之靠坐在沙发上,足够安静的环境,却还是有些烦躁。
他摸出口袋里的烟,刚要点燃,想到之后那经久不散的味道,夹在指间出了门。
原本是想到院子里抽根烟,刚刚出来,就听见“嘭”的一声,砸在院墙上。
这房子周围都是空置房,没有人居住,到了晚上连只路过的猫都没有,所以这声音实在蹊跷,他就循着声音出了院子。
刚出院子,又是“嘭”一声。
这块地方虽然黑幽幽的,但不是全然无光。颜绍之刚刚走过去,就看到了坐在地上,面前摆了一排啤酒的小姑娘。
不等他走近,举起手又是一下。
这小丫头,“砸”了他的车还不够,又带着一排啤酒组队来砸他房子了。
“夏小凉,房子砸坏了你赔?”
夏小凉一听到这声音,就反应到了来人是谁,但是又不太相信,夜色里睁大眼看了半天,看到金丝眼镜偶尔反射过的流光,才确定前面那道细长的人影,真的是颜绍之。
“你住这里?”她还是觉得太巧了。
“不然呢?”颜绍之没再走近,抬起一只脚抵着院墙,整个背靠上去,侧首斜睨着夏小凉。
夏小凉下意识吐了下舌头,倒霉。
她以前放假在家,经常来这片,明明没人居住的。
不过颜绍之上个月才回的国。
她撑直了身子够着脑袋看了下院子里,果然有几缕光亮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溢出来,只是那窗帘太遮光,她之前直接忽略了。
“对不起,吵到你了。”夏小凉说,“不过我看这院墙挺结实的,应该砸不坏。你明天白天看下,如果坏了我陪你。”
天色太暗,看不清颜绍之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双手插袋,倚靠在墙边的一个剪影,那剪影随意瞟了她一眼:“心情不好?”
夏小凉觉着自己坐在巷子口,光线比较亮的地方,实在不是一个好方位,屁股往里面挪了一下:“也还好。”
声音不自觉有点低。
挪完屁股夏小凉又有点后悔。
挪个什么?你还打算在这漆黑黑的夜里和一个不太熟的人促膝长谈不成?
算了,还是起来回家去。
夏小凉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正从地上爬起来,听到“啪嗒”一声,前面窜起一根小火苗,短暂地照亮了男人的脸,接着火苗熄灭,剩下一点火星子。
“你居然抽烟?”夏小凉有些意外。
那点火星子印的颜绍之那边没有那么阴暗,他抬眼看过来:“不可以?”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感觉和他平时的形象气质不太搭,他这个样子,有点颓,还有点痞。
“你心情也不好哦?”夏小凉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既然他心情也不好,两个人聊聊天也不错。
人生在世,难免有些烦恼嘛,找个途径宣泄一下就好了。
“喝酒吗?”夏小凉拿起摆在面前的一瓶酒,扔了过去。
颜绍之精准地接住,嘲了一句:“一点小丫头,还学着喝酒。”
夏小凉嗤一声:“谁小丫头了?我都快大学毕业了。”
颜绍之一愣。
也是,转眼过去好几年,她不再是高中生了。
夏小凉给自己也开了瓶酒,不能砸,只好喝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颜绍之抽着烟,夏小凉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
秋日的夜晚,江城的天气有点凉,空气倒是挺好,抬眼能看到许多星星,棋子般散落在暗色的天际。
一阵风穿过小巷,夏小凉抱住手臂。很安静,有点黑,这么亮的星星,出乎意料的凉风,让她莫名其妙地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和那个人。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摸了一圈没摸到坠子,心一慌,低着头去找,原来刚刚出来太生气,走得太急,坠子被她甩到背后去了。
“这坠子不值钱。”颜绍之突然说。
夏小凉发现自己还是坐得不够里边,一举一动他都看得到,又往里挪了下:“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