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表示理解,又有点可惜。
一表人才,未来可期的少年,偏偏却得了这样一个病。
可不是可惜吗。
二楼的客房已经提前打扫出来了,离林望书的房间也近。
佣人将行李箱提上去。
林望书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一收捡出来,挂在衣柜里。
林约站在一旁,正低头玩着手里的魔方。
林望书一边收拾一边问他:“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像没听到一样,仍旧专注的转着魔方。
三两下,魔方的六个面就全部归位了,他又打乱,继续转。
他不想开口,林望书也不勉强他,只是将自己提前定下的计划一一讲给他听。
“明天去给爸妈扫完墓,然后姐姐去带你听音乐会,好不好?”
听到音乐会两个字,林约暗淡无光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
“音乐会,姐姐,喜欢。”
他一直都记得的,姐姐喜欢大提琴。
很喜欢很喜欢。
林望书看到他这副样子,又想哭了。
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她抱着他:“嗯,姐姐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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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林约后,林望书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小莲在旁边替她打下手。
汤在砂锅里炖着,玉米排骨汤,她还特地做了个糖醋排骨。
饭菜都熟了,林望书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
江丛羡回家的时间不定,他并不是一个作息规律的人。
很多时候,甚至连日夜都是颠倒的。
小莲说去给他打个电话,问下他大概还有多久才回来。
拿着手机出去,很快就进来了。
她摇头:“没人接。”
那应该就是在应酬了。
林望书说:“那就再等一会吧。”
锅里的菜都热着,因为怕林约饿,她上了楼,说给他单独盛出来,让他先吃。
林约却摇头:“等……哥哥。”
林望书神色微动,替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好,轻声问道:“喜欢哥哥?”
他点头。
林约很少和谁亲近,就连父亲,他也始终都是疏离陌生的。
自己一心想逃离的人,竟然是弟弟喜欢的。
说来也是讽刺。
林望书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宠溺:“好,姐姐陪你一起等他。”
等人的时间总是缓慢,怕林约无聊,林望书就陪他搭了会积木。
直到院外的车灯由远及近。
黑色的迈巴赫在铁门外停下,半晌,门开。
车子驶进来,车窗半降着。
隔着夜色,男人的侧脸坚毅好看。
小莲听到声音了,连忙过去开门。
每次应酬回来,江丛羡身上总是带着一身烟酒味。
生意场上,免不了这些。
蒋苑扶着他进屋,让小莲去煮点醒酒茶。
江丛羡咳的厉害,手抵住唇,肩背因为咳嗽轻微的颤动。
他身体素质向来很好,哪怕工作繁忙仍旧坚持锻炼。
林望书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像今天这样。
蒋苑注意到她的眼神了,解释说:“先生今天烟抽的狠了,可能是引发了咽炎。”
林望书给他倒了杯热水,轻声问了一句:“抽不了为什么还要抽。”
算不上关心,只是真的感到疑惑。
他并非是那种,可以被人强迫的人。
江丛羡将领带扯开抽出,领扣也解了两颗。
被酒精染红的眼底,此时带着淡淡笑意,他离她近,手绕过她递过来的水杯,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缓慢收拢。
“心疼我啊?”
他应该是想亲她的,唇在离她脸颊只有一寸的距离时,被林望书躲开了。
她的表情有抗拒,仿佛也有厌恶。
他也不恼,仍是笑着。
只是坐直了身子,接过水杯,说话的语调懒散随意:“小公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命,从前有亲爹护着,现在有我护着。”
他说,“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在你看不见的肮脏角落。”
哪怕他现在的位置坐的再高又怎样。
想拉他下来的人数不胜数。
现实本身就是残酷的,圆滑虚伪的人,才能笑着活到最后。
清高和自负,是吃饱饭的人才会去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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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酒茶还没煮好,江丛羡去洗手间吐了一遭。
咳的越发厉害。
吃了药以后才稍微缓解一些。
他本来就白的肤色现下越发少了些血色。
身上沾染的气味并不好闻,各种烟酒香水味混杂在一起。
林望书知道,他比谁都厌恶这种纸醉金迷的应酬,他在某些方面有着洁癖,很奇怪的一种洁癖。
厌恶他人的触碰。
客厅里安静,甚至能听见墙上钟摆晃动的声音。
江丛羡扶着额头起身,声音低沉微哑:“晚饭我就不吃了。”
林望书正在厨房盛饭,正好盛到他的那碗,饭量明显也比其他人的要多。
听到他的话,她动作稍顿。
半晌,将碗里的饭重新倒进锅里。
林约没见到江丛羡,不肯吃饭,林望书安抚了好久,他才稍微动了下筷子。
不过也只吃了两口,无论林望书怎么劝都没用。
一个人低着头,闷声回了房间。
她起早床准备了一天的晚饭,几乎都没怎么动过。
小莲看了觉得可惜,想着放进冰箱里,明天再拿出来热热。
还可以吃。
她煮好醒酒茶端上去,江丛羡洗完澡了,身上穿着白色浴袍,站在落地窗边接电话。
小莲怕打扰他,动作小心的将醒酒茶放在桌上。
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江丛羡低嗯一声:“等我明天过去处理。”
他挂断电话走过来,手机随手放在身旁的桌上。
小莲把醒酒茶递给他,他单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完,有一滴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勾勒出吞咽时,喉结起伏的弧度。
性感且禁欲。
小莲年纪也不大,正好是犯花痴的年纪。
她一直觉得,江丛羡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像松柏,像青竹。
也像摸不透抓不住的微风。
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其实也不太了解他。
哪怕外表再温和,也算不上冷言少语的清冷性子,可他从不愿和人交心。
像是将自己困在一座孤岛里,外面的人进不来,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出去。
也不是清高,亦无关孤僻。
只是觉得这种关系过于累赘,他不想被任何东西束缚住。
包括感情这种无用的东西。
而且他的精神状况好像有点问题,小莲见过他发病的样子,很可怕。
她晚上睡不着,想去院里透透气,正好听到二楼书房传来动静,于是上楼看了一眼。
隔着虚掩着的房门,她看到眼底红如泣血的江丛羡,一言不发的拿着剪刀往自己手腕上捅。
整条胳膊血肉模糊,流满了鲜血,他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一样。
手下的力道每一下都在不断加大,神色一直都是淡漠的,仿佛捅的是别人。
那个时候,小莲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光。
她将盅盏收拾好,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醉酒后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不然胃会受不了的。”
江丛羡淡声拒绝:“不了。”
小莲停顿半晌,又说:“书书姐姐很早就去菜市场买的菜,特地给您买了您喜欢的排骨炖汤,她忙活一天做的菜,您不吃,小约少爷也没吃多少,全剩下了。”
话里话外都带着可惜。
卧室内也有办公的地方,他刚把电脑打开,听到她的话,眉眼微抬,语气平静,算不上疑惑,就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她还会做饭?”
小莲拼命点头,毫不吝啬夸赞之词:“书书姐姐的厨艺特别好,都快赶上厨房阿姨了。”
其实后半句倒有些夸张的成分,家里的厨师都是各个菜系的顶尖大厨。
林望书的厨艺顶多算是比小莲好上一些。
江丛羡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半晌,平坦的唇线微勾,似来了点兴趣。
“你让她亲手给我盛。”
小莲听他终于肯吃饭了,心里也高兴,应了声好后就直接去了林望书的卧室。
她刚收拾好,应该是准备去洗澡的。
小莲和她说完以后,林望书沉吟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简单热了几样。
江丛羡换完衣服下来,浅灰色的家居服。
看到林望书了,他拖出椅子坐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做饭。”
她没说话,只是将饭菜一一端出来,摆放在桌上。
他拿着筷子,轻声嗤笑:“还真是姐弟情深,他一来你就什么都会了。”
林望书并不理会他的调侃,帮他盛完饭后就要回房。
他用脚拖出一张椅子,让她坐下。
林望书看了他一眼。
后者迎着她的眼神和她对视,笑容一片淡然。
似乎料定了她会听话。
也的确,林望书最终还是坐下了。
他其实不怎么饿。
强健的外表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内里早就因为他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食,崩溃的一塌糊涂。
不吃饭或是吃的晚了,肠胃就会痛,但是痛过了以后,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不过还是随便吃了点。
他不挑食,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只不过筷子在盛着排骨的盘子上多停留了一会。
他抬眸看她,明知故问道:“你做的?”
林望书点头:“嗯。”
江丛羡眸色微变,冷着声音:“以后别做这个。”
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得他不快了。
不过他的性子向来阴晴不定,喜怒转换的频繁,林望书早就习以为常了。
林望书顿了片刻,依旧点头:“嗯。”
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一样。
桌上居然还放了盘猪腰,就在排骨旁边摆着。
“这么关心我的肾。”江丛羡瞬间敛了刚才的阴冷,轻笑着放下筷子,“是嫌不够爽吗?”
猪腰是摊贩老板送给她的,她为了不浪费就给炒了,没想到江丛羡会误会。
她开口想解释,他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说出来的话越发露骨。
“之前不是还在控诉太大太撑吗。”
“那会哭的多可怜啊,求我放过你。”
他满意的看着林望书逐渐变红的耳廓,搂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声音带着被香烟腐蚀的哑,温热的唇含咬住她的耳垂,轻笑从齿间溢出:“那哥哥多吃点,好好补补,晚上再去喂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觉得江丛羡很变态,但是!!他也有非常可爱的一面的(正经脸
最后祝大家520快乐~
第十八章
林望书一直都很好奇, 江丛羡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之前因为害怕,不敢去想心里已经成型的答案。
可是情绪积累到一个点了,就像是不断胀大的气球。
终有一天会爆炸的。
她终于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外人看来, 江丛羡的确对她不错,不缺她的吃穿,在教育方面也未曾亏待过她,甚至还专门派了人随身保护她。
可是林望书知道,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摧毁她。
知道她清高骄傲, 便将她的自尊踩在脚下碾碎,知道她朋友不多, 便故意耍手段让她和身边的人关系分崩离析。
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杀人,恐怕也会温柔的先问一句:“疼不疼?”
林望书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在他面前, 自己就如同一只蝼蚁。
毫无还手的能力。
他垂了眼睫, 声音清润轻柔, 似有些自责:“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未来好像, 越发难走了。
这条路实在是看不到尽头。
林望书想忍住的,她不愿意再在他面前露怯示弱。
可是没办法, 她越是拼了命的想忍住, 情绪就越是极其容易崩溃。
眼眶泛红,瘦削的肩膀都在颤抖。
哭的多可怜啊。
他的心都开始跟着一块颤动了。
江丛羡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哭什么啊,小可怜。”
“所以……”
她的声音些微哽咽,整句话像是从齿间硬挤出来的一样, “父债子偿,是吗?”
替她擦眼泪的动作停下,他脸色有短暂的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会猜出来。
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
讶异过后,他脸上仍旧是风轻云淡的笑:“你父亲欠我的,我总得讨回来吧,不然我多惨。”
他揉她的腰,“至于你弟弟,我还不至于去对一个有病的人下手。”
顿了片刻,他又笑:“不过也不一定。”
他说,“只要你好好听话,别惹我不高兴。”
林望书觉得自己就像是从一个地狱,掉进更深层的地狱里。
她曾经短暂的,心疼过他。
心疼过江丛羡。
她觉得他应该不至于太坏,最起码那些下意识流露出的柔情,应该不是装的。
可她还是太天真了。
江丛羡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出戏。
是他自己亲手,将自己的人生推向虚伪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