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仅从盘起头发这一点看出她嫁过人罢了。又从她面色、气度看出她之前日子过得是十分优渥的,想来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必不是穷苦之家。
先前自己也不是没有打探过,只是都被轻轻带过,他也不好失礼再问,免得讨人嫌。
姚潜听到儿子的答案,眉头紧锁,继续往前走,只是一改以往的大步流星,背着双手,步子缓慢,明显在想着什么事情。
还喃喃自语:“竟然孩子都这么大了。”一边暗暗决定派人到护国寺去查问查问。
印象里父亲都是沉稳内敛、果决冷肃的人,这一天却屡屡奇怪,简直叫姚西平大开眼界了。
见父亲如此纠结,他不由问:“父亲,您想知道这些,刚才为什么不亲自问呢?”
姚潜回神,冷眼瞪他一眼,“初次见面,怎好冒昧问这些。”
姚西平被瞪得一缩头,心里吐槽:还素不相识呢,您还不是冒昧地登门拜访了?
不长的路,眼看就到家了,他终于忍不住问:“父亲,您为何帮助那位夫人,是不是……是不是她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父亲回头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认为呢?”
姚西平心道我哪里知道啊,这不是不知道才问您嘛。他老老实实道:“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明示。”
姚潜瞅着渐渐沉坠西天的金日,眉宇威严,目光深沉,沉吟半晌,到底没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往前走了。
姚西平一愣,连忙跟上,一边嘟囔道:“父亲,您还没告诉我呢。”
转眼回到了南宅,姚潜吩咐道:“备下礼品,明日先去燕王府一趟。”
这个姚西平早有预料,不管怎么说,两家还是明面上的亲家,对方又是王府,他们登门拜见是应该的。
至于入宫见皇后娘娘的事情……如今父亲并未有一官半职,皇后娘娘又深居后宫,哪是那么好见的,自要从中安排安排。
眼看父亲已经回房歇下,姚西平就是好奇地挠心抓肺也没法,只好带着满腹疑惑也回房看书了。
次日,姚潜果真递了帖子到燕王府,上门拜见燕王。
燕王早接到消息,也知道他来,但仍然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姚大人离开洛平来盛京,也不告诉本王一声,作为女婿,倒是本王怠慢了。”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燕王神色语气都是冷淡的。
姚潜行了礼起来,端坐在椅子上也是腰背挺直的,目光之中透着一股冷肃,神态也是不卑不亢,沉声道:“昨日方到。王爷金尊玉贵,又军务繁忙,不敢劳烦王爷。”
燕王心里冷笑,不置可否,又问:“那姚大人此次突然来盛京,是为了何事?”
姚潜开门见山:“不敢欺瞒王爷,我这次来盛京主要是为了一名女子。”
燕王顿时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垂眼看着茶水,仿佛不经意地问:“哦?不知是什么女子,竟有这样大的能耐,竟然让一贯留在洛平鲜少离开的姚大人都进京了。”
“这女子王爷也认识的,”姚潜一双利眼看向燕王,语气平静:“正是姚池。”
燕王眼底沉了些,“原来是她。你倒是提醒了本王,她也姓姚,莫非这是姚大人的另一位女儿?”说到这里他眸中精光一闪,紧紧盯着姚潜,不放过他脸上一丝变化。
可惜姚潜面色不改,“王爷误会了。”
燕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杯桌相碰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声音转冷,“那你究竟找她做什么!”
姚潜倒也没有因为燕王冷脸而变色,甚至还拒绝回答问题,反而劝谏:“在下斗胆,男欢女爱讲究你情我愿,还请王爷不要为难那女子了。”
燕王冷哼一声,倒是勾唇笑了,“什么为难,姚大人言重了。姚池为本王主动挡刀,本王带她回府养伤。原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怎么不是你情我愿了?”
姚潜反问:“既然是两情相悦,为何她被迫避祸于他处,而王爷苦苦相逼?”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了,燕王终于有些恼羞成怒:“姚大人,她既不是你的女儿,此事又与你何干?竟然管到本王的后宅来了,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姚潜眉头紧锁:“王爷贵为亲王,为难一名无依无靠的女子,未免有失身份。”
燕王冷笑一声:“若本王就是看中她呢?姚大人待如何?”
姚潜沉默片刻,冷声回答:“那便只能请宫中皇后娘娘来做一个公道了。”
燕王脸色顿时难看极了:“你威胁本王?”
姚潜道:“不敢。”他语气仍然平静沉稳。
燕王站了起来,冷眼逼视这个前翁岳,质问:“她究竟与你们姚氏有什么关系?”
姚潜当然不会说。
一对前翁婿不欢而散。
……
皇后如今把持朝政,眼线遍布,消息灵通,姚潜来到盛京的消息,自然传进了她的耳朵。
“姚大人竟然入京了?”
皇后是惊讶的,当初姚氏举家缘何搬离京城,个中缘由,她自然清楚。虽说是因为被牵连罢官,实则是看出了朝廷颓势,皇上又沉迷长生之道,他对朝廷失望,不愿意卷入其中斗争,这才激流勇退。
这么多年来姚氏安居洛平一隅,姚潜更是再未入京,就算是自己强行把姚潜的小女儿配给燕王,也没有把姚氏拉回盛京成为自己的助力。这几年更是低调行事。
想不到姚潜突然来盛京了,皇后自然是惊讶的。
禀消息的心腹太监恭敬地问:“娘娘,可要宣姚大人进宫问一问?”
皇后思索片刻,点点头,又道:“姚大人一路奔波想必辛苦,过两日再宣吧。”
“是。”太监记下,躬身退去。
此时恰好到了午膳时分,皇后突然想起了太子,将批好的奏折放到一边,把旁边的茶盏拿了起来抿了一口,问道:“前两日太子带了一个和尚回宫?”
“是。”宫娥应道。
皇后脸色不悦,“也不知太子在想些什么,不念书不学着处理朝事,倒是找个和尚回来,难不成他还要出家做和尚去?”
这话便没有宫女太监敢答了。好在皇后只是自言自语,也不用谁来附和。
她站了起来,一袭金黄凤袍贵气逼人,熠熠生光,与富丽堂皇的供电相得益彰,“午膳便摆去东宫吧。本宫与太子一道用膳,顺便瞧瞧这个和尚有什么能耐,太子素来不耐烦礼佛,这和尚竟能入了他的眼。”
自由宫娥领命而去。
皇后扫了一眼桌案,又淡淡地吩咐:“太子既然向佛了,想必也不怠惰了,便给他带些‘功课’过去罢。”
少顷准备完毕,仪仗队浩浩荡荡前往东宫。
而此时东宫里,太子正在佛经的洗脑下昏昏欲睡。
——他为了引起和尚的注意,主动要求学习经文,奈何没听两句就头大,强忍着继续听,没多会儿就觉着昏昏沉沉,注意力不集中……不得不说,皇后还是了解儿子的。
李立帆也很不耐烦,念着唯一一篇背会了的佛经,眼看总算把人念睡着了,他安安翻个白眼只觉得功德圆满,双手合十低念一句“阿弥陀佛”,就要放松一下肩膀腰腿。
一直端着和尚的样子,也是很累的。
他进宫的这两天,倒是风平浪静,除了东宫的人惊讶于太子殿下带了个和尚回来,其他宫好像都没有什么重大表示,宫斗什么的,压力什么的,暂时还没遇上。
李立帆甩着手臂,正觉得日子悠哉的时候,一句高亢悠长的声音打破了东宫的平静:
“皇后驾到——”
传说中大乾国的实际掌权者,心狠手辣、权势滔天的女人来了!
李立帆先是一懵,然后有点慌。
不止他慌,太子也是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肉眼可见地脸色不好起来。
“母后来了?糟了糟了,赶紧躲起来!”
他跳起来一把抓住李立帆,下意识地要把他藏起来。
李立帆虽然有点慌了,但实在不明白他这个举动的含义。
他不是过了明路进宫的嘛?为啥要把他藏起来?他可不想躲进某个黑暗角落里,万一被发现,没罪都变成有罪了——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于是他站住不动,虽然一只手被抓住了,仍然单手竖起,“阿弥陀佛,太子殿下为何要贫僧藏起来?”
太子急道:“我怕母后为难你!”
李立帆一听更加不愿意动弹了,到时候皇后一声斥责把他赶出宫去,岂不妙哉?
于是他认真地道:“贫僧心有佛祖,光明磊落,不必躲藏,亦不怕为难。”
太子见他不愿意躲,也没法勉强,耳边听到母后进来的脚步声,只能匆匆交代一句:“那你等会就站在后边,不要说话。”
李立帆点点头,心里却道,皇后要是问我话,我必须说话啊,我不能也不敢把人晾着啊!
很快,身着凤袍的皇后在一群宫女和太监的簇拥环绕下进来,雍容华贵,气势逼人。
所有人下跪行礼,只除了太子这个亲儿子一脸不快,只硬邦邦喊了一句母后。
李立帆跟在太子身后,也跟着没有跪,拯救了自己的膝盖。
只是他个子实在太高了,又是和尚,十分显目,皇后还是一眼瞧见了他。
虽说是个和尚,但这和尚长得也太好看了些,五官精致俊秀,身形颀长优越,饶是皇后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太子,这便是你带回宫的和尚?”
皇后看了好几眼,直到坐下才移开了目光,问向太子。
太子闷闷道:“是的。”他瞧见母后一眼一眼看李立帆的目光,有些不高兴,这正是他之前要把人藏起来的原因。
皇后又看回了那和尚,只是这回目光里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李立帆心里一个咯噔,勉强保持了镇定,上前一步,躬身低首,双手合十,语气波澜不惊:“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忘凡,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心道样貌虽俊俏,性情倒是稳重,有几分佛祖萌荫的模样,面上冷静地盘问道:“是哪家寺院出家的?”
李立帆垂首回答:“回娘娘,贫僧出家于京郊护国寺。”
皇后点点头,脸色好了些,“护国寺本宫也去过几回,寺内确实多有得道高僧,你年纪轻轻,想来也是刚出家的,是拜在哪位大师坐下?”
李立帆:“崇严大师。”
又盘问了几句,李立帆虽然心里慌得一批脸上还是保持了冷静,对答如流。倒是太子听不下去了,“母后,儿臣找个和尚念经养性,您怎么还盘问不休?”
皇后瞥了他一眼,暗含威严,“这不是觉着蹊跷么,你是素来坐不住又不耐烦礼佛的。”
太子一听,便有些心虚。
皇后看在眼里,心如明镜一般,知道太子不过是瞧这个和尚年轻俊美罢了,哪是真的礼佛养性?
不过皇后也不拆穿,一来这个和尚言行举止倒也还规矩,不像是不老实的;二来,既然有个年轻俊美的在宫里,说不定太子也能收收心,不整日想着宫外了。
看完了人,皇后让人摆上午膳。
又叫人把带来的几本奏折放到太子案头,叮嘱着,“今年夏天,南方天灾频繁,本宫让大臣们集思广益想南方水田如何治旱治涝保收的法子,不少大臣都上了奏折,太子也学着看看哪些是好的,哪些是没用的。”虽然太子无心于此,皇后还是孜孜不倦。
果然太子一听就皱眉头,正要说话。
皇后瞥了眼立在一旁个高腿长的年轻和尚,再回头看着太子,话里暗含警告:“难不成念经拜佛要一整天么,这样的话,本宫倒要问责忘凡和尚了。”
太子这才闭嘴。
皇后也满意了,拉着太子起身:“来与母后一道用膳吧。”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啊,两位都没让他下去,李立帆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吃饭。不敢往饭桌上瞟,只能偷偷咽口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清心寡欲状。
毕竟,他是和尚,他要吃素,他不能有口腹之欲……瞧瞧,这是人过的日子么,他太难了。
等吃完饭,皇后还留在东宫与太子说了说话。
李立帆原本已经站得快睡着,突然听到一个话题,又猛地精神了。
洛平姚氏来人了?那不是姚西平的家族吗,怎么的,他们要进宫吗,是因为姚姐吗?
那姚姐会不会进宫?
胡乱猜测着,李立帆忍不住高兴起来,又激动又感动,等皇后走了面对太子,也没有觉得那么难熬了。
皇后虽然走了,却留下了一大堆奏折,太子看着就烦:“什么东西,孤才懒得看!”说着就要丢到一边去。
一边的太监苦着脸劝道:“娘娘说得有理,礼佛念经不能一整天,殿下横竖已经听佛经听得快睡着,何不看一看这些奏折?”
太子恼道:“要你管!”
小太监噗通跪下了,要不是娘娘嘱咐的他哪里敢劝呢。他求救地看了一眼那位温和好看的和尚。
李立帆反正也念经念累了,还想歇一歇呢,于是也劝了两句。
没想到还挺管用。
太子手一顿,迟疑道:“你与孤一起看?”
李立帆表示,行吧。
在他看来,这不就是家庭作业吗,应付应付得了呗,谁小时候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第58章
李立帆原本以为皇后留给太子的“作业”会是多难的题目, 结果发现还好,都是很基础的。于是他就欢乐地化身“家庭教师”,和太子一起做作业。
唯一的麻烦就是, 他好多繁体字看不懂,只能连蒙带猜。
太子本来很抗拒看奏折的,以前从来不看,完全出于对皇后的抗拒。现在有李立帆陪着, 发现也不是多讨厌的东西。
太子心道,果然有他陪着做什么都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