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冷宫种田——昆山玉
时间:2020-07-15 06:31:59

  “是同僚送的。”
  老板巴巴看他:“是哪个同僚?哎哟江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成天围着来给你说媒的长舌妇,我就想问问您家同僚这蚕豆是咋炸的,也忒香忒脆了。”
  江洪跟这老板不是一两天的交情,知道他开这个饭铺一是为生计,二是为兴趣,偏出身所限,寻不到好师父,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不就是几颗蚕豆吗?跟别的蚕豆味道不是差不多?下锅炸就是了,用得着专门向人家请教?”
  老板罗老二又拈了两颗丢进嘴里,享受地眯起了眼:“江大哥不知道,都是开火做菜,做菜跟做菜可不一样。就拿这蚕豆来说,这些豆子有大有小,有老有嫩,其中千差万别不可细述。要将它们炸得一样又好看又酥脆,可显功夫。叫我自己摸索,不知道要浪费几锅豆子,还不一定炸得出这味。江大哥……”
  江洪叫罗老二拉着说了一肚子的豆子经,临走得了个请托:拜托他问问炸蚕豆的方子。
  吴桂花第二天是听江洪这么说的:“……我也是却不过人情来问问,就算他愿意付银子买方子,可你在宫里又有哪里用得着银子?若是你觉得有为难之处,就当我没问过。”
  吴桂花哪能把上门的好处往外推?赶忙道:“江什长开口,这忙我定是要帮的,只你也说得对,我这方子虽不值钱,万一人家知道是不要钱得来的,还不得什么人都来打听?这样吧,银子就免了,你让他看见有什么没见过的调味料给我捎点进宫,若是没有,给我送几斤盐也行。”
  江洪便是再不懂,也知道吴桂花只是意思意思要了点东西。这事本就是他提起来的,哪里会嫌她提的这点要求麻烦?
  有江洪做中人,吴桂花也不怕那人赖帐,当即把心得说了出来。
  秘诀很简单,泡水的时候加点盐,炸制之前再把清理干爽的蚕豆放在油里泡半天,油温怎么掌握,她只能说个大概让那人自己去摸索就是了。
  这世上很多本事本来就是说出来容易,可没人领路,想戳破那层牛皮纸,难着呢!不然都知道匠人们收徒弟都当牛马使,怎么还有那么些人挤破脑袋也要送自己的儿女去当人牛马?真正的本事,拿钱买别人都不会教!
  罗老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按照吴桂花的秘诀,他自己试了两锅,就炸出了差不离的味道,虽然比不上江洪吃的原版,但找对了方向,追上原版只是时间问题。
  他很痛快地付了帐,考虑到江洪不便携带,体贴地把盐换成了三斤饴糖。这年头糖比盐贵多了,尤其他还买的上好的白饴糖——这一斤顶三斤粗盐呢!
  不过他当手艺人的,明白比起人家的方子,他还是占了大便宜,又托江洪捎话:“不知道你同僚家缺什么,有不少要到药铺里寻。你让他说个大概出来,到时候我帮他留神。”
  吴桂花缺的东西多,可她哪能让江洪当搬运工来回跑?好不容易跟江什长搭上更深的关系,她不愿意轻易放弃,开玩笑说:“你那个朋友要是能找到花椒种也行,反正我这有地,先种上,说不定三年后我种出来还能做出麻辣味的炸蚕豆呢。”花椒种要长成能结果的花椒树,少说需要三年。
  过几天江什长再来时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你看这些种子能用吗?”
  吴桂花有点发傻:枯黑的枝条上一粒粒黑色的籽,他还真弄来了花椒种!
  现在吴桂花什么东西都缺,尤其是种子。她心里虽觉得三年后说不定她早逃出宫去了,可老年间落下的爱囤东西的老毛病让她爱不释手地翻看这些小宝贝:“我先试试,不用等三年,要是秋天这些种子能成功抽芽,我再教他炸蟹黄蚕豆作谢礼。”
  蟹黄蚕豆?江洪深深看她一眼,那些贵人们有赏菊吃蟹的传统,听说螃蟹就数母蟹的蟹黄最是美味,她一个小小宫女,如果住在河边,有机会尝新,知道这些不稀奇,可用蟹黄做菜,这一听就是对食物的性味很了解,她从何得知这些东西?
  吴桂花就像是新得了宝贝的守财奴一样,她小心地把这几粒种子浸泡在热水里育种,又想到初种的花椒籽不能用肥力太高,太黏稠的土,院子里没有合适的土地,她望了眼竹林的方向,蠢蠢欲动。
  她跟吴进几次打交道下来,发现彼此脾性甚投,又是同一个姓,索性开始姐弟相称,有了这层名份在,很多话也说得开了。
  吴进告诉她,只要她不砍大竹子,那些枝枝桠桠的,张太监肯定不会计较,这一片竹林有好几亩,每年掉在地上的枝桠数都数不过来,怎么可能真会看得这么严?
  吴桂花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屋里憋了这几天,早难受得浑身发痒。如今有了正经理由,立刻坐不住了。
  就在江什长送来花椒种子的当天晚上,吴桂花顶着满天黄蒙蒙的星光再一次出了门。她准备再去采几根竹子,编个竹篓子,筛些松软干燥的沙土来种花椒。反正又不能出门转悠,时间多的是,够她下足心力在那些宝贝庄稼上了。
  虎妹也扛着锄头跟着去了,这孩子除了在吃喝上有点难伺候,其他方面特别听话,是个很好哄的孩子。吴桂花出门不带她,她也没意见,就每次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她不声不响,弄得她怪心虚的,所以这回对她耳提面命半天,还是把她带了出去。
  她先警告小二黑:“你可得给我好好放哨,要是我被人抓住,以后你就没这么好吃的烤鱼吃了,知道不?”
  小二黑回头撩她一眼,转身蹿进了林子。
  吴桂花就当它听懂,招呼虎妹跟在它后头也一头扎了进去。
  竹子这东西长得快,几天没来,吴桂花就感觉地上又发了一大片竹笋。
  她蹲下身子,熟练地摸索着竹笋的个头,半趴在地上掰了一个又一个。反正天这么黑,她看不清好赖,只要摸着能吃的东西,就一股脑的往带来的袋子里扔。等回去了慢慢挑,吃不了的就晾在后院,晒干了当柴禾烧也不错。扔着扔着,她仿佛听见不远处有不一样的声音,有人在说话。
  其实这地方晚上热闹得很,竹林里风一吹,到处都在沙沙响,还有不远处各种各样动物的叫声。这么多声音里,最不该出现的,就是人类的声音。
  吴桂花缓缓站起来,看见小二黑回身看她一眼,往说话的地方跳了过去。
  她有点怕小二黑真的胡闹到收不了场,赶紧拽着虎妹追了过去。
  说话的地方离她最多十来米,虎妹跑得快,她跃过两个灌木丛,虎妹已经快撵上小二黑,那说话的声音越发清晰:“我,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听见,你别瞎说!”
  “旁边就是重华宫,听说那里闹鬼闹得凶,你说会不会是吴贵妃觉得自己死得冤,不肯走?”
  听见“吴贵妃”三个字,吴桂花不觉顿住脚步,听另外一人道:“你少吓唬人,重华宫传说闹鬼多少年了,吴贵妃才住进去多长时间?何况我听说重华宫那有了新人驻守,若真是闹鬼,怎么新人没事?还有还有,以前守在那的刘太监不也没事吗?听说他这回因祸得福,还去了酒醋局当差,听说还是个肥缺呢!要是闹鬼能闹出个肥缺来,我也情愿去闹一闹。”
  “那说不定是那鬼专缠女人呢?不是说前些天金波湖里发现一具女尸,正是吴贵妃身边的琉璃吗?你说说,吴贵妃才死了多久,跟她最亲近的琉璃也死在湖里,多邪性哪!”
  “要是专缠女人的话,你还怕什么?你又不是女人。再说了,这宫里邪性的事多了,指不定琉璃的死有什么猫腻在。就说吴贵妃,她有三皇子在,又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你觉得她肯真的去死?”
  “嘿嘿嘿,你自己说得这么有理,倒是别抖啊。”
  “我,我——谁!”吴桂花正听得入神,一道黑影突然蹿了起来,一双绿眼睛在她眼前一闪而逝!虎妹跟着往上扑了过去!
  “呜哇!”恰在此时,一声怪叫不知从哪响起。
  连吴桂花都是一惊,另外两人更是哇哇叫着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鬼啊!娘呀,鬼啊!”
  吴桂花静静地望向另外一头,看那双绿眼睛像幽灵一样地尾随着两人,直到把他们撵出林子。
  “你这也叫放哨?”吴桂花好一阵无语。
  再看虎妹,刚出门时的兴奋劲早不知道哪去了。她刚才跟在小二黑屁股后头一阵乱闯,估计把那俩人人吓得不轻。
  不过,经过这俩小家伙这么一闹,估计林子里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她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这竹林有好几亩地大,以前吴桂花都是摸黑来,从来不敢往深处去,现在知道没了人,她顿时起了点其他心思。
  沿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不一会儿吴桂花就到了林子的边缘处。
  那里跟宫里其他地方一样铺着花岗岩地砖,沿着地砖往正前方看,是一面同样红墙黑瓦的宫墙。
  不同的是,那面宫墙背后,隐约有虎啸熊咆。
  兽苑。
  她眯起眼睛,读出朱漆大门匾额上的鎏金字体。
 
 
第15章 
  吴桂花没太把竹林里两个太监的事放在心上,因为从竹林回来第二天就是十五,也是宫里上下放饷的日子。
  她原还愁去司苑局怎么走,好在秦司簿早想到这一条,领饷的当天让梅雪早早到重华宫,两人结伴去了西掖廷。
  西掖廷不止住着为数众多的宫奴,罪妃,有不少宫内局的办事机构也同样设置在这里。司苑局同兵仗局,针工局以及织染局的几个掌事太监就共同分享着西掖廷第一排的某个院子。
  两人并没有见到司苑局最大的领导——掌印黄太监,给吴桂花发月俸的是一个姓金的女掌司。金掌司倒没有在俸禄上为难她,在她走的时候分给她一个新任务——负责鸣翠馆宫室及几个邻近宫道的日常维护。
  金掌司给的理由就连梅雪都反驳不了:“你也看到了司苑局离那地方太远,每天我们的人从西掖廷走个来回都要浪费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你就住在那,又只有重华宫那点地方需要料理,也该多加些担子。”
  金掌司自说自话地把任务给安排了下去,令梅雪很是气愤。
  回去的路上梅雪安慰吴桂花:“我回去告诉我们司簿,定叫这老货好看!”她是尚宫局出身的准女官,尚宫局节制其他宫内五局,天然就比其他地方的女官高半等,对金掌司明知道吴桂花是谁的人,还要为难她这事感到相当恼火。
  吴桂花却看得很清:金掌司头给属下宫女安排差使是职责所在,即使秦司簿在尚宫局当女官,品阶高过金司簿,也插不到别人的一亩三分地儿上,这件事恐怕不会有任何转圜。
  吴桂花倒不觉得自己吃了亏:她这个身份有问题,在宫里一天就有被人认出来的可能,要时刻做好逃出去的准备。她正愁没有机会摸清环境,打着瞌睡送来了枕头,她觉得,急人之所需的金掌司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她握着手里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再三推拒了梅雪的好意,在抱着一大摞领来的东西回到重华宫之前,她还去了设在西掖廷的大膳房一趟。秦司簿早前告诉她,因为她独居一宫,每月可以去设在西掖廷的膳房换购蔬果肉蛋等食物,但她打听过价格后就放弃了:比她在永安门小集市买到的还贵三成,这也太黑了!
  吴桂花守财奴属性发作,这一个多月里东挪西凑的,居然自个儿把日子过起来了!不过有些地方可以将就,有些地方就将就不了了。
  她回回跟侍卫们换购的都是方便好带的粮食和调味料,油需要坛子盛,肉不经放,味又大,肯定没法子指望让他们带,只能老实到大厨房去挨那“绕不过去的一刀”。
  她找大厨房管油醋的胡太监打了五升油,同管肉蛋的白太监买了一斤肥肉和十个鸡蛋,又把带来的玉米和黄米找管磨子的云姑姑磨了,热乎到手的一百五十文钱(有五十文是五月下旬的例钱)就去了一大半。
  可不买不成,由奢入俭难,她上辈子人生的后三十年越过福气越大。再叫她一块猪油用半年,一袋白面吃三冬,她……不到万不得以,真的不想那么干!
  一个个摸过剩下的那几块铜板,吴桂花心痛如绞: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脱离这些黑心二道贩子的控制!
  这回她除了领回自己份例中的米面和买的油肉,还领回来了两身夏裳和两把大扫帚,那大扫帚专门供她打扫宫道用,这回真成皇宫清洁工了。
  因为六月蚊虫多,司苑局还额外发了半匹纱布和一小盘熏香用来熏蚊子,吴桂花就先裁了一小块纱,给自己做了个大口罩,
  就吴桂花做大口罩的功夫,听见前院又有人在敲门。
  她算算时辰,也到那些侍卫们来吃饭的时间,端了一早新做的黄米发糕去开门。
  门外却是个眼生的太监。
  要不是他穿着杂役太监穿的宝蓝袍子,吴桂花都不能信这么俊的年轻后生会是个太监。这个杂役太监看见她,眼睛不由得斜向瞟了两下。吴桂花知道,一定是自己这一脸的麻子吓到他了,有点不开心。但这人一开口,那声音就像丝弦划过檀板一样,又轻柔又撩人:“早听说重华宫这来了个新人……”
  吴桂花有点小惊:这声音她听过。
  就前一天,在竹林子里,说话的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声,他说什么了?
  “要是专缠女人的话,你还怕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是他!他来这做什么?
  吴桂花不动声色堵在门口,盯着这个俊俏小哥笑到笑不下去:“还没请教姑姑尊姓大名?”
  哦,拜码头的啊。
  这她就不用慌了。
  吴桂花端出个四平八稳的微笑,道:“我姓吴,这位公公是从哪里来?”
  俊俏小哥说:“我叫陈项,在兽苑的张公公手下做事。”
  两人交流几句,探明了对方的基本情况。陈项跟的张公公是兽苑负责禽鸟的带班,张公公还带了五个徒弟,陈项是其中之一。张公公因为鹦哥养得好,攀上了宫里的贵人,自己又会钻营,现在手底下不止管着兽苑的禽鸟,门外头的那片竹林,以及兽苑的兽粮都攥在他手里。现如今兽苑除了首领洪太监,就数他最大。
  陈项跟吴桂花交谈的时候,对她已经有了个基本印象。这丫头应当进宫没多久,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被发配到重华宫这栋著名鬼屋,看来目前还待得挺安稳。
  不,她不止待得安稳……陈项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手中的笸箩上,咽了咽口水:她做的什么东西,甜香甜香直冲鼻子,也太煞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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