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子笑道,“姑娘从很久远的地方而来,想要逆天命,改社稷,可叹、可惜、可怜、可敬。”
卫宝珠猛地站了起来,仿佛见了鬼一般看着他,他,他怎么知道?!
“姑娘坐。”
无为子还是那般气定神闲,伸手为她续了一点茶水,“老朽修空空道,早已看破世间红尘,心不动,则能观三千世界,姑娘不必惊奇。”
“……你想说什么?”
试了好几次,卫宝珠才开口,嗓子很哑,“那我的愿望,又能否能真?”
“何为真,何为假,假假真真又如何分得清。”
无为子轻轻叹息,“譬如你的愿望在你看来虽是失败,但在旁人的眼里却已经十分成功。”
“那我要如何改变会发生的事情?”
卫宝珠急道,“你又为何说我的愿望是失败的?难道……”难道姨母还是会出事?
可是不可能啊,连芦方平都说如今恢复良好,日后不说能回到从前,但至少不会中年早逝。
可无为子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悲悯地看着她,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老道儿只有一句话想赠给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害怕,只要你坚持走下去,那就是正确的决定。”
什么意思?!
卫宝珠还要再问,面前道人却挥了挥手,周围一切如云雾般散开,再回过神,她居然已经身处在围墙外面,还是一开始听曲子的地方没动一下。
刚刚,难道只是她的幻觉?
卫宝珠惊疑不定,几步小跑过去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架破旧的古琴摆放在那里。
周围的一切都跟刚才所差无几,然而古琴上积了一层灰,显然是并没有人弹奏过,她一时间不知自己刚才是梦是幻,看了许久无果后只得怏怏回去。
到底心里存了个疑影儿,于是喊着芦方平又给姨母检查了几回身体,直到他再三确切地跟她保证一切正常。
很快就到了及笄礼的前一天,她出了宫,回了家,沐浴更衣后让丫头们都退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妆台前才慢慢打开了那个看了好多天的盒子。
里面是一只玉簪。
其实倒并不十分稀奇,卫宝珠有些失望,宫中的好东西多,这玉簪虽然材质极好,跟姨母准备的那根前朝八宝珍珠宝石簪却不能相提并论,上面的雕刻也有些粗糙。
她倒也没有希望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因是及笄,总希望能收到更特别和用心的东西。
她一边想着,一面摩挲那根玉簪,突然察觉到上面似乎刻了东西,不由得凑近了烛火瞧了一瞧,果然在簪身上有米粒般大小的字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制簪者,明阳。
她惊得差点松手,明阳,这是李炽的字,难道这支玉簪竟是他亲手所做?!
也难怪那时候小夏子笑得古古怪怪,又千叮万嘱让她生辰那天细细赏玩,不然怕是会错过机关。
原来……
她唇边含笑,双颊飞起红云,握着那只簪反复看了半晌,只觉得刚才看上去不怎么精致的地方也变得圆钝可爱起来,也不知他那样忙,还怎会有时间学了这个,让太傅们知道了,又该说他玩物丧志了。
卫宝珠心中甜蜜,目光落在铜镜里的自己身上,忽然放下簪子挽了个发髻,然后斜斜将簪子插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若是风雪满头时,那人还愿与她梳发插簪,这簪身上的刻字,才真正成了两辈子的誓言。
翌日。
大梁皇后亲自从宫中赶来为她插笄,有司和赞者均是京城中最具名望的姑娘,各家大臣家几乎都有派主事的人前来,恭贺观礼不提。
卫宝珠一大早被拉起来沐浴更衣,虽然不着脂粉,但眉眼漆黑,唇红若朱,肤光胜雪,那样美丽的颜色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竟让人觉得再加一点也是多余。
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红裳看得差点走神,待好不容易帮她换好了衣服,又梳好了长发,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姑娘,今日你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明日卫国公府的门槛就该换了。”
卫宝珠瞪了她一眼,又吸了几口气缓解紧张,待得走出去时已经是一派端庄矜持,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
四下皆静。
早就知道卫国公家的小女儿是个美人儿,往日里也有不少人见过,却不知她竟然可以美得这样惊心动魄。
这场及笄礼几乎是在众人的屏息静气下进行的,有司和赞者本也是容色出众的好姑娘,但在那个简直会发光的少女身后,便硬生生的衬得暗淡了下来。待得三加三拜过后,挽起发髻,戴好钗冠,身着大袖礼服的卫宝珠走出房门,在场所有人心中都莫名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这,大概是哪个皇后的册封大礼吧。
诚然,她的钗冠衣服都是明华准备的珍宝,虽未逾制,却件件都光彩熠熠,夺人眼球,然而比这些外物更加让人不可忽视的,却是那少女绝色的容貌与气度,竟硬生生的把一场及笄礼变得尊贵起来,原本有提亲打算的几家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起了自惭形秽之意。
这样的姑娘,哪里是他们家子侄能配得起的……
卫宝珠不知众人所想,努力按嬷嬷们的教导撑着自己的架势,一举一动都力求做到行云流水般自然完美。上辈子她也办了及笄礼,但因为明华的去世所有人都心情不佳,便只在家中办了个简单的仪式,完全不像这辈子般这样盛大热闹。
她可不能给姨母丢脸。
这样想着,她唇角的弧度便更加甜美,大方得体地向在场参礼者一一行礼致谢,换来了所有人友好的微微点头回礼。
等这场及笄礼到了尾声,卫宝珠已经准备回房换下礼服,门外却突然来了下人禀报,说是天人观的圣女带着礼物前来贺她及笄之喜,让她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想起与无为子那场不知是真是假的会面,又因他的那几句话,卫宝珠对这个天人观充满了好奇和警惕,当下却是大大方方地让将人请进来,自己也走下来准备跟那圣女道谢。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天人观的圣女,居然会是一个她认识已久的人。
卫萱。。
第36章 姐妹对峙
场内还有不少人也认识这个卫家大姑娘, 与疯王李成的那一场联姻让她名扬京都,而她的失踪更是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离奇。毕竟天子脚下, 一个闺门千金掘地三尺居然都找不到下落, 谁知道她已落入了什么不堪的境地。
没想到却是在天人观。
卫宝珠定定看着她,没想到她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她怎么会成为天人观的圣女?敬帝难道也知晓……
这也就难怪他并没有太过责罚卫大伯一家。
卫萱唇边带笑,身着一身素净的道袍,头发也仅仅以布巾包起, 看上去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清雅,她手捧黑色长形檀木盒, 缓步走到大堂中央,先对着明华微微行了一礼,“多日不见,娘娘的身体越发好了。”
明华神色恼怒,始终还记得那日她闯进自己的寝殿,对着自己说出那样一番诛心之言, 也害得她一怒之下逼迫了那两个孩子。
如今回想起来,未必句句是真,但当时她想要自己死的恶意却是无半点虚假。
就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莫非还想破坏娇娇的及笄礼不成?!
卫萱却是嫣然一笑, 对她的目光无半分惧怕, 接着朝向卫宝珠, 轻轻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观主说曾与姑娘有半盏茶之缘, 所以特以此物相赠,以贺及笄之喜。”
盒子中静静放着一把拂尘,黑色的长柄上缠金线,毛丝顺滑雪白,看上去不似凡品,下面压着一身道袍,看颜色正是卫萱身上穿的这一件,今日乃是卫家姑娘的及笄礼,按理说过后就可以开始说亲,此时无为子却送来了这个,莫不是有让她出家的意思?
堂内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因知这位新封的国师号称能知过去未来,心中不免生起诸多猜测,明华却是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娘娘莫急。”
卫萱笑了笑,又将盒子盖上,然后目光落在了卫家的一个奴仆身上,将盒子丢给了他,惹得他慌忙手乱地接住,却也不敢擅自做主收下,只能苦着脸看向自己的主家。
卫国公此时也是一脸隐忍怒气,但到底是大哥的女儿,又是未来的郕王王妃,此时还没有摸清她的来意,也只能看了自己妻子一眼,让她前去处理。
明苏冷笑一声,懒得同她迂回,直接了当地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不知国师是什么意思?请恕妇人愚钝,倒不敢随便接这礼。”
“观主说,当日卫姑娘曾问过他一个问题。”
卫萱笑道,“只是事事非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若想得完美,不如天人归一,方得洒脱。”
什么乱七八糟的……
所有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唯有卫宝珠猛然记起,她问的是自己的愿望能否成真,那是他说……
如今,难道是要她出家才能达成这个心愿不成?!
她目光落在了那个盒子上,又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一眼满是怒意的姨母,一时间还真开始权衡此事的利弊。
如今她虽已及笄,但毕竟年岁也不大,既然没有嫁人的想法,或许去观中为姨母祈福几年也无不可。
只要,那道人所说的一切是真。
“他还说了什么?”
想了一想,她抬头看向卫萱,脸上竟无半点害怕之色,“此事事关重大,他不会让我当下在此处就做决定吧!”
“……自然不会。”
卫萱神情有些僵硬,她虽听不懂无为子的那些机锋,却没想到卫宝珠居然如此淡定。她今天来本是想看她大惊失色,战战兢兢,最好让这一场及笄礼日后想起来都会被人取笑。结果无论是看到自己,还是收到礼物,她居然都没有半分失态,让她的期待全都落了空。
“观主说让姑娘随心而行。”
纵使不甘不愿,她还是将剩下的话说出了口,“今日是礼也是路,无论如何选择,将来姑娘都有大功德在。”
场内一片哗然,原本以为是让人出家,如今这意思却好似无论出家与否,卫国公家的这女儿都非寻常人,能让一位世外高人说是大功德,那定不是一般施粥赠药的小善事,只不知道她将来会有什么样的造化,竟能得这样一句赠语。
还有这样的礼遇。
卫萱看着周围人眼中的惊羡,面皮一阵扭曲,她故意把这最关键的一句藏而不说,为的就是不想有现在这样的情形。按她的想法里,卫宝珠就应该被她之前那些话弄得惶惶然,然后在她最害怕的时候,自己再站出来轻飘飘的安抚,那时候她脸也丢了,丑也出了,即使得了这样一句赠语,只怕也会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哪里还配有什么大功德呢!
卫宝珠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并没有半点得意之色,想了一想,她正色道,“国师的礼物我收了,改日定会上门亲自拜谢。”
她也并非要现在就给出答复,不如先接下来,待问清楚了再做决定。
“……好。”
卫萱心有不甘地看着她,那边明苏已经脸上带笑招呼众人,“今日感谢大家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里面设了宴席,还请一起进去喝杯酒水。”
众人本就有心跟卫国公家多亲近,如今又听说卫宝珠有大功德,哪有不去的道理,纷纷边道谢边跟着引路的下人进去,一时间热闹非常。
明华今日起得早,此时也有些疲累了,却还惦记着无为子这事,于是朝卫宝珠道,“娇娇你先进去换衣服,我和卫萱姑娘谈一谈。”
“不。”
卫宝珠笑着朝芍药使了个眼色,走过去扶起她道,“姨母还是先回宫休息,这事就交给我好了,堂姐失踪了这些天,家里总得问个清楚,明日也好上折子跟陛下交待。”
“……你可以吗?”
明华有些不放心,生怕她还如以往一般傻傻被卫萱糊弄过去,卫宝珠叹了口气,又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我都长大了,姨母,就信我一次好不好?”
静静看了她片刻,明华突然笑了,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好。”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若有什么,只管来找姨母。”
“嗯。”
卫宝珠高兴地点了点头,将明华交给了芍药,等得她将人送出了门,身后静默了许久的卫萱才冷笑道,“你们母慈子孝的戏码演完了?”
卫宝珠扫了她一眼,忽然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卫萱没有反应过来,重重的挨了这一下才捂着脸尖叫,“你,你竟敢打我?!”
“为何不敢?”
卫宝珠目光很冷,一点儿也不像她记忆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堂妹,“你做过多少坏事你心里明白,以前我不提,是念在血脉亲情,如今你既然死不悔改,也休怪我要不留余地!”
“你……你要做什么?”
卫萱色厉内荏,“我,我如今可是天人观的圣女!”
“……圣女?”
卫宝珠轻嗤,“我不知你如何搭上了无为子,可是目前看来他对我并无敌意,更重要的是……”她说着看着她,目光凛然,“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退让的,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不惜一切,甚至杀人!”
卫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自己被她吓住,不由得恼羞成怒,刚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我对你怎么进的天人观没半分兴趣,想来若真有什么秘密,你也不可能告诉我,不如就别废这番唇舌。”
卫宝珠轻笑,“趁还有些时间,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大伯交待,为了你逃婚,他可是连降两级,大伯母也急病了。”
卫萱见了鬼一样看着她,好容易才颤抖着声音道,“以往……是我小看你了。”
“不,是我小看你才是。”
卫宝珠自嘲冷笑,“卫家大姑娘心有千千阙,不多长几个心眼还怎么跟你打交道呢?怕是被你卖了还要谢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