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长久未饮食,饿得没什么力气,走路也难免会落在后面。周攻玉要背她,小满顾忌他身上的伤拒绝了。
而等到后半夜,果然有了动静。
周攻玉的脚步越发虚浮,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小满伸手去扶,触及他的手掌,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肌肤已是滚烫到灼人。
“殿下?”
他拉着小满,看了侍卫一眼,侍卫立刻会意。
“请殿下保重,属下定不负命。”
言毕,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故意闹出动静来引开乱党。
小满和周攻玉藏身在一个土坡后,暂时避开了乱党。
而周攻玉的额头越发滚烫,搭着眼帘看着小满,喘息声在夜里极为清晰,小满伸手去捂,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的呼吸果然就放轻了许多。
周攻玉的气息喷洒在她掌心,灼热得似乎能将她烫伤。
等到脚步声远去,她要收回手,却被他紧攥住。
如水的月色流泻而下,映在他的衣袍上面容上,笼了一层朦胧银光,偏那一双剔透的眼,带着微微的迷蒙,显得他好似是深夜的鬼魅。
“别走了。”
小满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我不走。”
发热是会死人的,还会烧坏脑子。
小满急得不行,想立刻带着周攻玉赶路,即便是找到水为他降温也好。
“不能睡着,我们该走了。”
奈何他烫得厉害,不仅不理会,还开始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抓着小满的手贴在自己额头,垂着头说:“好热……”
她刚想收回的手止住了,任他抓着降温。
周攻玉身形高大,她扛不动也拉不起来,又害怕中途再遇到找人的乱党,索性蹲在他身侧为他挡住夜里吹来的山风。
小满不敢睡,手被周攻玉紧拉着。
黑夜中只剩下虫鸣和二人的呼吸,周攻玉闭眼,看似是睡熟了,却时不时会发出类似梦呓的话。温度一直不曾降下去,她是真的害怕周攻玉会烧傻,只能不断用冰凉的手贴上去,夜里风吹得她几乎发抖。
等到深夜,小满困得下巴一点一点的,周攻玉忽然叫了声“母后”,她猛地回神,和从梦中醒来的周攻玉四目相对。
“小满……”他开口,嗓音沙哑着,带着些可怜。
小满瑟缩了一下,他看着像是清醒的,额头的热度却一点也没退去,显然还迷糊着。
“对不起,我不是不要你……”
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从前送她回去服下寸寒草的事。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说过对他没有怨恨,怎得周攻玉意识不清了还在说这些?
“你要什么,你和我说。”他盯着小满,发丝凌乱地垂落在颊边。“我都给你,你别喜欢韩拾了。”
小满见他傻了还要说这些话,不禁觉得好笑。“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以后是太子,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她们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体贴,总之千好万好,都比我好上许多。我什么都做不好,也不喜欢你,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说了这么多,她又有些后悔。说了有什么用呢,指不定等他清醒又忘得干干净净。
而周攻玉渐渐不满只握住她手掌,手指摸到她腕骨处,依旧是冰凉一片。轻轻一拽,就将她拉近自己怀里。
她冻得瑟瑟发抖,忽然跌入温暖的怀抱,先是愣了片刻,撑着腰起身,却被他牢牢按住。
“可她们都不是你。”
小满顿了顿,说道:“你对我的喜欢,是年少时那段陪伴,让你有了这些执念。可我到底哪里让你喜欢,明明我什么也没做。”
周攻玉侧过脸,掩唇轻咳两声,缓缓仰着头看着月亮,黑瞳映出月的光。
“世上只有一个你,再像你的人,终究不是你。我宁愿你恨我怨我,可你什么都不要。你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喜欢。”
小满没说话,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了许多。
她很少听周攻玉会说这么多话,大多数时刻,他都是内敛沉静,持着那份山沉远照的气度。
“初初见你,那时候你还很小,我觉得你可怜,又觉得你哭得让人心烦。什么时候喜欢你,连我也不知道。我有很多要做的事,要比旁人做得都要好。即便事事都能顶尖,我也不觉得高兴,连册封太子的诏令下来,我也丝毫不想笑。那个时候我只想见你。”周攻玉捂着眼睛,嗓音都在发颤。
“我从未喜欢过谁,第一次喜欢人就出了错。对不起了,小满。”
周攻玉说完,凉风一吹,她脸颊是湿冷的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能是觉得委屈。
虽然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想来还是会觉得心酸。
“殿下别说了,睡一会儿吧。”
“你不走吗?”
“我哪也不去。”
周攻玉紧盯着她,就好似她随时会转身抛下他一般。
“别让我娶其他人了。”他又闷闷地说了一句,带着隐约的怨气。
小满靠在他一旁,说道:“我不说了,你快睡吧。”
一觉醒来,也许都忘干净了。
等周攻玉睡着,小满缩在他身侧,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树影。
她和周攻玉,不是喜欢与否的问题。
情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若真要选,许多人都会将情爱放在次要的位置,她也是一样。
山川河海,大漠草原,都是她想去的地方,而东宫不是。
周攻玉以后会是一代明君,韩拾也会成为有名的大将军。
她希望他们一切都好,也希望自己一切都好。
于她而言,好好活着实属不易,就连这身病体能拖多少年都未知,何必在情爱上纠缠不清,不如趁还有机会,去做尽想做的事。
东方天际初明,小满渐渐转醒,连自己昨夜何时睡去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周攻玉背在身上,她揉了揉眼睛,拍了拍他。“殿下,放我下来吧。”
周攻玉意识到她醒了,沉声道:“你的脚还能走?”
昨夜昏暗一片,她裙子又遮掩着,直到早晨他才发现她脚上伤痕累累,昨日竟不见她喊过一声疼。
“你都不会说吗?”
小满小声道:“太麻烦了。”
周攻玉隐怒不发,无奈道:“以前忘给你带糖都要哭,现在身上都是伤也不知道喊疼。”
说完后他愣住,竟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初在冬至,小满是哭过的,似乎就是从那次过后,她再不肯轻易在他面前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被放弃这件事,不是小满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是周攻玉的。
第46章
夏日里, 连清晨的光都变得刺目,小满伸手摘了两片大树叶遮住日光, 也没急着去答周攻玉的话, 反问他:“我们在哪儿?”
“尚未得知, 朝西南走应当没多远了。”
小满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呼吸也不太顺畅, 别过头去咳了两声。
周攻玉脚步微顿, 问道:“是不是着凉了?”
“好像是”, 说完她伸手去摸周攻玉的额头,温度已经不像昨晚烫的吓人了,反而是她自己的手更热。
“闭眼睡一会吧,别说话了。”
“你的伤……”
“伤口不深,我没事。”周攻玉语气沉静平稳,总是莫名让人心安。
她许久都没好好歇息了, 如今已经疲惫不堪, 呼吸渐渐平稳, 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本就体弱多病,又吹了整夜的凉风, 小满染上风寒是必然。、
病来如山倒,她这一病便是人事不省, 连什么时候到了宁州都不知道。
周攻玉安插的人手总算是解决了祟山的乱党, 也找到了狼狈的二人。
小满病重的时候,脸颊满是病态的红晕,咳嗽声如同弦裂, 声声揪心。
喝药都要人强掰着才能喂下去,面容更是肉眼可见的消瘦。
周攻玉处理政务便在她房中,每听她意识不清醒的咳嗽,心中的歉疚便如潮水涌上,不停将他拍打摧折。
这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都是他的事,本不必将她牵扯进来。
拉她入浑水,又未能护她周全。
这一趟死了许多人,白芫带着林秋霜逃出,与林秋霜同行的三位大夫都命丧祟山。
而到了宁州,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容她悲伤,迅速加入了救治百姓的大夫中。
林秋霜的师父是药谷的隐世高人,这次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他才主动出谷来救人。
眼看着小满的病不见好转,周攻玉派人去请那位宁谷主,对方毫不留情的将人赶了回来,周攻玉只能百忙中亲自去拜访。在他治病救人的时候帮着煎药递碗,足足两个时辰后才请动了宁谷主。
宁谷主为小满诊治后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探究,问周攻玉:“这姑娘是个天生的药人,可惜这身子给药败坏了,以药养人,不是长久之计。”
周攻玉向他行礼,恭敬道:“敢问先生,可有补救之法。”
“她可是用过寸寒草?”
听到这三个字,他眼神微动。“确实如此。”
小满猛地开始咳嗽,手指紧攥被褥,抓出层层褶皱。迷蒙地睁眼后,吐字不清地开始叫人。
宁谷主听了许久,才听清她喊的是“娘”,过了片刻又在喊“韩二哥”。
周攻玉的身子僵住,眸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宁谷主自然知道身前的人是太子,也知道他并非小满口中喊着的人,不禁揶揄:“她心悦旁人,你还愿意救她?”
周攻玉看了小满一眼,将冰凉的手嵌入她五指中。
“是我负她再先。”
宁谷主了然一笑,遂不再问。
“是药三分毒,跟个药罐子似的,当然活不长久。我写个方子,以后看着她好好喝药,不可受凉,生食冷食也少碰。余下的待我施针后再看,还是要一步步来。”
“敢问先生,那先前她喝的那些药,可是无用?”
“你先前拿来的那些药方我都看过了。那大夫是个会的,只是你们宫里的人,个个命贵,太医连用药都要讲究中庸,求稳是好事,只是依我看,这姑娘的身子拖不了,还是要用猛药。”
周攻玉眉头微皱,怀中的人又咳了两声,目光涣散无神,显然是连他是谁也没看出来,抓着他的手不停地喊“韩二哥”。
“一切都依先生,只要能救她。”
*
小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到的宁州,只觉得一切都像模模糊糊的梦。
梦里几番起伏,许多人出现片刻,转眼又化为泡影。
有时候是蓝裙姑娘脸色青白吊死在树上的场景,有时候又是韩二哥一身是血在马上与人厮杀,再一转眼,又看到了陶姒湿淋淋地抱着她说一切都过去了。冰凉的湖水淹过口鼻,窒息感来临的时候,眼前却突然一亮,有人一把抓紧了她,猛地将她拉上水面。刺眼的日光让她什么也没看清,只听到了一声“小满”。
那股水腥气和湿冷,几乎从梦里穿破到了现实,小满猛然惊醒,身上竟是寒意阵阵。
分明已经六月中,她却浑身冰冷,手心满是冷汗。
陵阳郡主正在一边吃樱桃,听到她有了动静,连忙吐出果核去扶。
“你醒啦?”
“咳咳……”小满嗓子疼得厉害,刚要说话。见到是陵阳,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
陵阳郡主看出她的疑问,说道:“你这几日一直没醒,江所思一直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可算是醒了……”
话音刚落,传来一阵珠帘撞击的声响。
周攻玉走进内室,目光直直落在小满身上,他没出声,反而是去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陵阳犹豫地看了看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留在这里。
小满喝水喝的太急,把自己呛到了,不等陵阳出声,周攻玉便从她手中接过小满,扶着她的脊背轻拍起来。
见周攻玉没有开口,陵阳也不急着走了,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二人。
若是以往,她可见不到周攻玉这个模样。
当初被她缠了那么久,也不见他露出这种温柔的神情,还以为是天生的冷性寡情呢。
小满将周攻玉推离了一些,自己偏过头去咳嗽,缓过来后才道谢。“多谢殿下。”
周攻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第一次感到是如此厌恶“多谢”二字。
每说一次,都让他觉得二人又生分了许多。
小满看向陵阳:“兄长一切可好?”
“放心吧,他的身子可比你好得多。”
小满点点头,“那便好。”
说罢,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周攻玉。“你的伤好了吗?”
陵阳表情一变:“什么伤?表哥还受伤了?那群乱党真是罪该万死,竟敢对当朝太子下手……”
小满神色复杂,低头极小声地对他说:“对不起。”
“陵阳”,周攻玉接过杯子,语气有些冷硬,“出去吧。”
陵阳樱桃也不吃了,掀开帘子连忙往外走。
玉珠撞击的清脆声如雨落深潭,屋里弥漫着汤药的苦味儿。
小满看向窗子,光线照在窗棂上,外面应当是个好晴天。
她有好久没看过艳阳高照,波光粼粼的景色了。
“在想什么?”
身边人猝不及防出声,打断小满的思绪,她坐直身子,回答:“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有好多人。”
周攻玉听她嗓子还哑着,又去倒了杯水递给她。
“你这些日子高烧不醒,一直在说胡话,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自然会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