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太子身体抱恙不去早朝。小满第一次起的比周攻玉还早,洗漱后连发髻都没有梳,便急匆匆奔去了他的寝殿。
阳光洒落,光点如钱币一般透过窗户,落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周攻玉随手披了件衣袍,将寝殿的门打开,让小满进去。
昨晚那个求着她试一试的可怜模样,今日又消失的干干净净,似乎昨夜情动的周攻玉是她的错觉。
天亮后,他还是那个温雅淡然的太子,看一眼都觉得遥不可及。
除了小满,谁也不知道。
周攻玉背过身去,掩面打了个喷嚏,小满侧目看他。
“着凉了?”
“嗯。”
周攻玉刻意隔了些距离,不想将自己的病气过给本就体弱的小满。
“昨日是凝玉公主和韩二哥被关在了一起,回来的路上,我还见到了许静好带着人想去捉奸!这件事必定与她有关。”
“嗯。”他说话都带着鼻音,听上去有些怪异。“阿肆已经查出来了,除了许静好,其他人都已处置,至于她,由你决定。”
在小满昨晚回到东宫之前,阿肆见到了周攻玉发怒的样子。周攻玉会发火,实在是一件很少见的事,事实上许多常人会做的事,放在周攻玉身上都会变得稀奇。他活得规规矩矩,几近十全十美,连点缺点都不好找。
也是因此,昨夜因为他发火,整个东宫的气氛都变得压抑,甚至有宫人猜测是不是小满又抛下他走了。
阿肆为了平息,连夜将算计小满的人揪了出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许静好,思考了一番,还是摇摇头。“她想嫁给你,讨你的喜欢才最重要,就算没了我,也未必能轮到她,实在是莫名其妙。”
尤其是险些害到韩二哥的身上,才叫她最生气。许静好的谋算中,韩二哥无辜被牵连,若不是出了岔子,他的前程都会毁于这件事,平白染一身脏。
周攻玉看了她一眼,说道:“她想毁了你的清白,你若是气不过,用她的手段奉还便是,”
小满压下心底的火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昨多想便拒绝了。“用这种计谋对付女子,实在是恶心。许静好是这种人,我不是。”
她瞪了周攻玉一眼,似乎在不满他会提出这种建议。
周攻玉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与她自然不同。她心思污浊,可你不一样,你是干净的。”
他希望小满永远干净,像许静好一般脏污的人有许多。他只怕有一天,会把灰尘落在她身上。
“那你是什么样的?”小满问周攻玉。
他笑了笑,答道:“应该也不怎么好。”
小满听了,小声地嘀咕一句:“确实不怎么好……”
周攻玉听到,摇着头叹息一声,故作失落地说:“真叫人难过啊,连你都不喜欢我……”
他话音刚落,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小满见他衣着单薄,准备去床榻边拿来一件厚实的外袍。
周攻玉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一变就要叫住她。
“小满,你等等,不用了!”
小满还未走到床榻边便停下了脚步,皱着眉打量床榻上的粉色裙子。
周攻玉起身想去拿走,却被小满眼疾手快将裙子抽了出来。
桃粉的裙子,上面还有隐约的暗纹,和精致的海棠花刺绣,以及……一大块墨渍。
她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裙子,还是周攻玉送给她的,自然记得十分清楚。离经书院才创立的时候,学生打闹管不住,还将墨泼到了她最喜欢的裙子上,就是手里的这条。因为洗不干净,周攻玉就让人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送给她。
小满疑惑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扔了,怎么还留着?”
说着她就翻弄了一下裙子,忽然就在桃粉的衣料上,瞥见了除墨团以外的污渍。
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正要伸手去摸,忽然被周攻玉攥住了手。
“等等!你别……别碰。”
周攻玉如玉的俊颜,不知何时染了层醉酒般的绯红,逐渐蔓延到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
小满愣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如同被雷劈一样的表情。
她张了张口,瞳孔骤缩,脸颊一瞬爆红,如同手上爬了一条毒蛇般,甩着手飞快地将裙子丢在地上。
“……”周攻玉自知此事理亏,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心虚到不敢看她的表情。
“你下流!”小满气恼地骂了一句,不敢再多看地上的裙子,好似那块污渍脏了她的眼,再看就要瞎了。
周攻玉也是一阵难堪,勉强为自己辩解:“我也是无奈之举……”
“下流!”
“昨夜是例外,我往日不会这样。”
“你无耻!”
“好好好,我下流。”
作者有话要说: 许静好其实挺容易理解的,她对周攻玉除了爱慕,还有很深的崇拜。从小就喜欢,当偶像一样。
偶像娶天下第一美人才女,那OK,娶一个风评不好的庶女,立刻黑化
第89章
韩拾离京的事, 并没有被耽误什么。只是他心中越发不安,担忧起小满日后的处境, 甚至开始后悔, 当初带她回京也许就是件错事。
如果她没有回京, 就不会重新遇到太子, 也不会一心想要兴办女学, 遭受外人的非议和诋毁, 她应该还在益州种花养草, 每日想着去哪儿玩乐。深宫里的阴谋算计,本是不该与她有关的。
心中这份愁绪,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出口。
告别过亲友后,楼漪和韩拾一同离开京城,看出韩拾心中愁闷, 她便问起了小满的事。
楼漪牵着马, 发髻上的银饰撞击着, 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你在担心小满姑娘?”
韩拾看向她,笑道:“怎么, 你想要安慰我?”
她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韩拾习惯了她这副模样, 当初在沙场上, 他受了重伤神志不清,只是隐约听到了银铃声,睁开眼就看到了楼漪, 她脸上是关切和恐惧。
但发现他醒来后,楼漪立刻就换了一副表情,像是在说“你怎么还没死?”
“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别扭的女人。”韩拾喃喃道。
“不说算了。”
“嗳,说说说,你急什么?”韩拾叹口气,又会想到昨日的事。“我就是害怕小满做了太子妃不开心,其实有些事我没好与外人说,小满她自己也不曾对旁人讲过,可能连若若都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小满很久以前就喜欢的人。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冬至的灯会上,她和太子手拉手从我面前走过……”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楼漪忽然扭过头,眼神颇为同情地看着他。
“你再这样我不说了!”
楼漪整理好表情,收回了羞辱人一样的目光。
韩拾继续道:“那些都不算什么,我第一次见小满,就觉得她是个很漂亮,很讨人的喜欢的小姑娘。结果等我离京的时候,在雪地里捡到了她。可能再晚半个时辰,她就会生生冻死在那里。”
也可能不需要半个时辰。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所幸小满当日的衣物是红色,在雪地里还算显眼,被白雪覆盖了一层,也能隐约露出衣料的颜色,让马夫不至于忽略这么个活人。当时她浑身僵冷,面色白到发青,呼吸也很微弱,白的像个瓷瓶,一碰就要破碎了般。“我当时就在想,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有人把她丢在冰天雪地里不管,她的情郎去哪了?”
楼漪问:“是姜府的人丢了她?”
韩拾摇头:“她和我说,是太子殿下不要她。”
楼漪闻言,果然也皱起了眉,面上满是不解。“我以为太子殿下对她是用情至深。”
他一想到这些,心中又有些烦躁。“只要小满能过得开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即便我与她缘分不够,也盼她能顺遂无忧,如今还没嫁给太子,就招人嫉恨了,日后太子再护不住她怎么办?她在宫里要是过得不好,我此生都难以心安。”
“木已成舟,你不如相信太子,也相信她。”
*
许静好的所作所为,周攻玉没有瞒着皇后。
从一开始中意许静好,便是因为她知书懂礼,还是皇后母族的人,沾亲带故的更放心些。但坑害小满,却是触了皇后的忌讳。她出身显贵,又是端庄得体的六宫之主,从来不屑做这种阴损的事,在她眼里能想出这种不要脸计谋的,和惠贵妃也差不远了。
许静好一个高门贵女,算计人的手段如此歹毒,哪里还敢留在太子的后院。
但终归是自家人,皇后还是想留些颜面,将人贬出京城算了。周攻玉不肯,他告诉皇后,无非是给她一个心理准备,而后便一声不吭,让人去彻查了许家。底下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都被一一揪了出来。
太子对皇后的母族动手,自然是要牵扯出无数的事件来。连他的舅父都进宫来求情,皇后更是怒不可遏。
皇上本想帮着说情一二,但太子揪出的错处又是事实,索性由着他去了。
无论太子怎么折腾,政事始终没有乱过套,可见手段的强硬,他这一国之君当的清闲,还有什么好说的。
婚期将近,反而更无法平息。
许静好的侍女被处死,惠贵妃知道此事,为了给凝玉公主出气,找了个由头打了许静好三十大板。不等许家人找皇帝去问惠贵妃的罪,便被周攻玉一番清查,折腾得老房子起火,再无法顾忌其他。
这一切,说是许静好招来的也不为过,许家人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更遑论再为她讨说法。
周攻玉用一年的时间,将自己温润如玉的传言给摘了个干净。
诛杀乱党,扳倒姜恒知,接着又大义灭亲。桩桩件件的事摆出来,雷霆手段可见一斑。称不上温和贤良,倒是有几分心狠手辣,表里不一的意味了。
皇后不能容忍母族被削权,去东宫闹了几次,周攻玉冷眼看着,也不怎么理会,待她闹够了,才说道:“母后应该与舅父他们交代一番的,总该要习惯,儿臣不会一直听你们的喜好办事,更不会再迁就。”
“你这逆子!别忘了,如今你这太子之位,是谁一手抬上来,谁是你的后盾!你这是卸磨杀驴!”
周攻玉将笔搁置在一旁,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冷淡:“那又如何。”
皇后一顿,瞪大眼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什么意思?”
“母后以为儿臣是什么人?”周攻玉眼帘半搭着,看不清眸中的情绪。“是好人吗?”
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算是很坏的人。
皇后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不服管教的周攻玉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像以前那么听话顺从,甚至开始违抗她。
可一直以来,她还是觉得将自己的儿子养的很好,养成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皇子,谁不羡慕周攻玉呢。
她和自己的母族,一直想将他扶持为太子,精心布了这样的路给他,明明这样好……怎么就……就长成了今日这幅模样。
“本宫将你培养到今日,你不知感恩,还对你舅父他们恩将仇报!”皇后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巨大的不解和愤怒,使她面目都有些狰狞。
周攻玉显得有些事不关己,语气也是不咸不淡的。“舅父当我是棋子,我亦如此,何谈恩情。便真是恩将仇报,又如何?”
留着也是给自己添堵,不如早日挖去,早日顺畅。
皇后以为周攻玉至少是顾念着亲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动手。但她没想到的是,周攻玉在她的培养下,骨子里早就没多少“情意”可言了。心上为数不多的情意,都给了小满一个人,对旁人是半分也掏不出来。
他能做个好太子,也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只因为已经习惯了做到最好,做不好会惹来麻烦。
他最怕麻烦,仅此而已。
*
在离大婚还有几日的时候,小满回到了姜府。
她是姜府的小姐,面子上总要做足。
太子大婚,自然是头等大事,提前就开始布置。
除了有个一个宫女给她讲大婚的流程以外,其余琐碎的事都不需要操心。
在大婚之前,小满与周攻玉三日内不可相见。
陶姒早逝,没有生母为她说那些闺房事宜。江夫人便跟去了姜府,一直为她操办婚事。
沉寂许久的姜府,因为小满的婚事重新热闹了起来,灯笼也都换成了红色。
西苑的长廊已经很少有人去,草木疯长无人修剪,一片萧条景象。
寒意消退后,紫藤萝也结了苞,米珠大小的花苞垂挂着,日光透过层层藤蔓,撒下一地金钱似的光斑。
朦胧的光晕模糊了小满的眉眼,她仰头看着结满的花苞,发丝被风轻拂过,流泻而下,闪着丝绸般的光泽。
姜恒知远远地看到,便驻足不前,凝视着她的侧影许久,忽然想起了年轻的陶姒。
从前陶姒才入姜府的时候,西苑赐给了她。益州栽不出紫藤萝,她第一次来京,见到这种花便心中欢喜。后来见此地空旷,就让下人栽种了紫藤。
紫藤长了满园,爬满了长廊。
小满也要嫁人了。
片刻后,小满注意到有人来,侧目朝姜恒知看去。他又急忙挪开眼,让人搀扶着离开了。
花白的头发,和虚浮的脚步,使他的背影都如此苍老,已经看不到那个令人畏惧的权臣模样。
钦天监选好的良辰吉日,刚好是花朝节。
婚服和头面早早便送去了姜府,喜服赶制了半年。周攻玉从见到小满回来,便在着手准备,不管小满有没有要嫁与他的意思,都会为她做一身喜服。
江若若对着那些华贵的金线连连咂舌,说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贵重的喜服,太子妃的排场果然不同。”
小满头疼地说:“你和平南王成婚,已是如此繁琐,我要嫁的是太子,那岂不是更麻烦了,听说还要祭天,那么多人看着,出了错岂不是很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