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嘉文静静地看着她,他想大概是人本性如此,知晓头顶上的刀将要落下来时,恐惧即化为悍勇,气势汹汹,指望这样便能自证无辜。
他问道:“和别的男人调情约会也是你的隐私吗。”
魏岚的“愤怒”还挂在脸上,她只能继续挣扎下去。
“你什么意思?”她的质问只剩下一层空壳,试图来抵挡他手里的茅,她的眼神慌得不知道往哪儿躲,反而只能死死地盯着他看。
邢嘉文只一句话即击碎了她,他说:“魏岚,你简直蠢得出奇。”
魏岚的“愤怒”迅速消退了,她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能相信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邢嘉文没有停下,他决心要把她戳上几百刀,他多了多少疮洞,她也一定要补上,这样才公平。
“我以为人总该有一两个优点,蠢人至少善良,看来是我想错了,你怎么能做到一边和别的男人上床,一边和我睡在一起的?你亲过别人又回来亲我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真了不起?”他眼神轻浮地上下扫视她,把她看做赤身露体的浪荡女,而后清清楚楚道,“我现在看见你,感觉就像在看着一团脏东西,我一想到我和你待在一个屋子里,和你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就想吐。”
魏岚呆滞的表情在他最后一句话音结束时猛地活了过来,她突然笑起来,他说了个笑话,终于让她的心情愉悦起来,这愉悦无穷无尽,因为底下有无法计量的疯狂支撑。
“其实我也想吐,你不知道,我现在每次看见你的脸,每次你碰我,我就想吐!”魏岚越说越忿恨,她想起了一起,“你以为我不恶心?你以为我愿意亲你,愿意和你躺在一张床上,不,我恶心透了!你做得事又比我好多少!你和苏瑜天天在一起,你把她带到我眼前,让我看着她和你勾勾搭搭,让我被她羞辱,你这么喜欢她,这么放不下她,你就去找她啊!你连孩子都不想和我生,那干嘛要和我结婚呢!”
邢嘉文道:“我想你可能是忘了,当时是你求着要和我结婚,你当时说得多动人,表白得多真心,你说你会爱我一辈子,不求回报,只需要我永远在你身边,你把自己的爱说得多么高尚,结果现在,这就是你‘宝贵’的爱。”
他们互相撕咬,毫不留情。
魏岚面容扭曲,被他一步步逼成了厉鬼,如果现在她手里有刀,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捅上去,过去爱有多深,现在就有多希望他去死,她没想到自己对他的爱,现在成了他奚落她的谈资。
邢嘉文步步紧逼,“魏岚,别把自己说得多伟大,你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的爱情并不独一无二,也不是无价之宝,现在更是个笑话。”
魏岚咬紧牙,“没有人能爱一个怪物!”
邢嘉文笑了笑,对她道:“难道你不是?”
他们身边早就散落了一地肉眼看不见渣滓,散发着血腥的臭气,是两头怪兽撕咬过后留下的残肢断臂。
那些血肉,俱都来自他们自己。
魏岚脸上的泪已经变得冰凉了,她怔怔地看着邢嘉文,他也在看着她。
她突然腿上一阵发软,扶着椅子椅子坐下来,环顾四周,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红色的雾气。
魏岚紧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四周恢复了正常。
邢嘉文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嘴里有股血味儿,刺激得他不由得吞咽,神经兴奋。
他还想伤害魏岚,他还有许多恶毒的话没有掷出去,可魏岚摇摇欲坠,似乎已经被他打败了。
他克制住冲动,双手紧握成拳,放在桌上。
魏岚的手按在自己腿上,她虚弱无力,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语气已然平静。
她说:“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能嫁给自己爱的人是非常需要运气的一件事,我做到了,也花光了毕生的运气,我起先的确是这样想的,我爱你就够了,我爱你十分,你爱我五分我也满足了,可后来我渐渐发现,你连五分都没有给我,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是普通人,我的爱也并不伟大,我没法去爱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
邢嘉文突然出声打断了魏岚的话,“我没有苏瑜发生关系,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信。”
魏岚压抑着怒火,嘲弄道:“我信你,我谢谢你没有和她睡觉,我感激涕零,谢谢你为我守贞?你满意吗?”
邢嘉文盯着她,“你到底要怎么样?”
魏岚嗤笑,到现在他还是觉得,是她在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现在就是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我不想给你做饭,不想跟着你的安排过人生,我是人,不是你的家具,我需要关注需要关心,我会难受,会不安,会怀疑,我没有你说得那么蠢,我看得出来,你眼里有没有我,我不想再骗自己了,更不想被你骗。”
魏岚看着他,迟疑着刚要开口。
手机恰在此时响了起来,打断了魏岚的话,邢嘉文迅速站起来,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手机接听。
魏岚坐在椅子上没动,只远远看着他。
邢嘉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扭头朝她看了一眼,又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魏岚不打算问,邢嘉文却走过来自己告诉了她。
他说:“葛宝茹住院了。”
第36章
葛宝茹在医院已经住了十几天, 病情越来越严重,才不得不通知邢嘉文。
魏岚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葛宝茹,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差点不敢认。
葛宝茹脸色黄黑,整个人都瘦得缩起来了,原来到肩膀的头发剃的短短的, 像个男人, 她自己拿手随便扒拉一下, 挺自在的样子,还跟魏岚解释, “没力气梳,就干脆剃了。”
魏岚低头“嗯”了一声, 不忍看她, 她一直站在床边, 葛宝茹说:“你坐下吧,我看人站着都累。”
魏岚连忙坐下了。
邢嘉文刚刚出去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了, 魏岚也不知道该和葛宝茹聊什么, 葛宝茹好像看出了她的局促, 先开口道:“其实我本来不打算找你们,可又怕自己死在医院没人知道。”她说到这种沉重话题, 语气却异常轻松, 还有闲心调侃自己,“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结果临到头才知道,还是怕的。”
“死”字轻飘飘地从葛宝茹嘴里出来, 像是个玩笑,魏岚越发难受,只能无力地重复,“没事的”,“肯定治的好”,之类的话。
她们都清楚这是废话。
葛宝茹摇头,没有反驳她,岔开话题问她最近和邢嘉文怎么样,魏岚自然答一切都好。
葛宝茹问道:“孩子的事你们都商量好了?”
魏岚脸色有些不自在,葛宝茹一看就笑了,她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了。
她道:“嘉文跟我说你同意不要孩子了,我根本不信。”
葛宝茹叹道:“要是你是我的女儿,我肯定不会让你嫁给嘉文,虽然他是我生的,可我老实说,他的确算不上一个合适的对象。”
魏岚还是第一次听到葛宝茹说这种话,虽然她一直知道这对母子关系并不好,可从未当面听过他们指摘对方。
“你别以为我是恨他才说这些话来挑拨你们夫妻感情,有句话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了。”
魏岚想哭,可却只能笑笑。
“当时嘉文把你带到我面前说要结婚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这些话,可那时候我也自私,我也不想害我的儿子孤独终老。”葛宝茹歉意地看着魏岚,“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真心对他的,我想你一定能让他幸福,也算对他的一些弥补。”
魏岚听着葛宝茹的话,想到当初,当初她的确是想让邢嘉文幸福的,也坚信自己能做到,也许正是因为她太笃定,才会遭遇如此翻覆的捉弄,她想到他们现在的境况,荒谬得令人无言,或许真的有一双手,把他们玩弄掌中。
魏岚微微低下头,躲开了葛宝茹的目光。
葛宝茹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心虚,说道:“我记得嘉文小时候很黏人,又爱哭,人家都说他像个女孩儿,我和他爸爸都担心他太胆小,以后上学会被人欺负。”葛宝茹眼神悠远,想到过去,因为生病而显得有些可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宁静。
“后来我和他爸离婚,他受了很多罪,因为我们俩都太恨对方,连带着他也是两边不讨好,他先是跟着他爸生活了一阵,他爸工作太忙没空管他,就又跟着我,之后就一直在我身边,说是我照顾他,其实我那时候根本没心思管他,只能保证不让他饿着,我自己也是焦头烂额,有时候还要对他撒气,他跟我过得很不开心。”
也许这就是他们关系这么差的原因,魏岚猜测。
“还是后来他长大了,我和他爸关系才缓和些,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恨不动了,反正他开始去看他爸爸,我就装不知道,随他去,他对他爸爸倒是慢慢亲近了些,对我是从头到尾没有好脸色,这么多年他对我笑得最真心那回,就是把你领回去给我看那回,我给了你一条项链,他开心得不得了。”葛宝茹说到这儿又笑起来。
魏岚也想起来了,她忙道:“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戴的就是那条项链。”
葛宝茹连连点头,“对,对。”
她话说得有点急,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歇了会儿才又开口。
“那个年代的离婚还算是件大事,离异女人也不是个好词儿,我脾气又烈,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也忍不住气,闹了不多少回,然后出了臭名,都说我是泼妇,怪不得老公不要之类的,但其实是我提的离婚,是我不要刑立仁的。”葛宝茹说到这里有些慨叹,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想到自己这段婚姻,依然无法分清自己此时心里残存的那些情绪到底是爱,还是恨。
魏岚听到离婚是葛宝茹提的一点儿都不奇怪,葛宝茹一看就是个利落干脆的人,而且女人心一死,就比谁都狠。
葛宝茹想到过去,促使她走到最后这一步的,现在想想都是小事,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最后却把她折磨得差点疯了。
她和邢立仁结婚之后没多久就怀孕了,之后生下了刑嘉文,刚开始他们俩都很高兴,初为父母感觉很新鲜,可新鲜劲儿一过,就开始难受了,他们俩当时都要上班,可带孩子的事几乎是她全包,刑立仁不管,她还要洗衣服做饭料理家务,一回家就是团团转,孩子在里头哭,刑立仁在外头喊,那几年她耳朵都是懵的,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候她宁愿在厂里加班都不想回家。
“我说我累,刑立仁就不理解,他觉得不就是做个饭,拖个地,有什么累的,别人家的老婆都是一边上班一边干这些,大家都好好的,就我天天为这些和他吵架,抱怨连连,他觉得我不体谅他,我觉得他变了,结婚之前可不是这样的”,葛宝茹想到他那时候说的那些话,心里还是不由得冒火,“谈恋爱和结婚可太不一样了,恋爱甜蜜蜜,结了婚就是鸡毛蒜皮,我们俩当初感情很深,婚后吵起架来也是咒对方去死。”
魏岚静静听着,她想起自己的父母,李晓燕说当年生她的时候,晚上她哭,都是魏国强起来哄。
魏岚想,假如她生了孩子,邢嘉文是会像魏国强还是像刑立仁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就这么,他怨我我怨他,其实也能过下去,很多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可我受不了,我那时候非常恨刑立仁,觉得是他变了心,既然他对不起我,所以我也不让他好过,我天天找由头和他吵架,家里的事也都不管,孩子也扔给他父母,后来···”葛宝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魏岚没忍住开口问道:“后来怎么样?”
葛宝茹朝她背后看去,答道:“后来我们就离婚了。”
魏岚回过头,邢嘉文站在门口。
邢嘉文走过来,魏岚刚要站起来,他按住她的肩膀说了句“没事,你坐吧”就转头和葛宝茹说话去了。
在葛宝茹面前,他们还要演恩爱夫妻。
邢嘉文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肩膀上,魏岚感觉肩上像压了座山一样沉,但越沉她越把背挺得笔直。
从医院出来,邢嘉文说要回公司一趟,问魏岚要去哪里,魏岚说要回家。
他说:“我送你回去。”这要是在过去,他肯定叫她自己叫车回去,现在却这样殷勤,魏岚只觉得好笑。
她说:“你不用监视我,我是真的要回家。”
邢嘉文轻蔑地看她一眼,“你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去玩这种把戏。”
他说完立刻转身一个人走了。
魏岚也不在意,自己走到街边叫了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等看着她上了车,邢嘉文才发动车,他跟着那辆出租车,一边觉得自己这行为可笑,一边留意着前方车子行驶的路线。
直到看着魏岚从车里下来,进了小区,他才放下心,立刻调转方向,去了公司。
第37章
魏岚刚到家就接到于雅博的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 于雅博就开口道:“龙君柔是不是来找过你?”他语气有些吓人, 魏岚心里本来就不好过, 被他这么一问, 心里的委屈和不满又翻上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捂住嘴, 竭力平稳呼吸, 不敢回答他的话, 怕一开口就让他听出来自己在哭。
可于雅博却还是听出来了,他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你出来, 和我见一面好吗?”他顿了顿,“最后一面。”
再见到于雅博时,他已经失去了过去在她面前的从容, 他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不看她,然而每看她一眼, 他就更明白自己有多不堪。
他迟迟不开口,狼狈又闪躲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魏岚这时候却突然有了勇气, 她问:“她真是你未婚妻吗?”
她问出口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期盼。
于雅博此时看上去就是个平庸又无能普通男人,往日的魅力神彩灰飞烟没,在她面前竟然生出一种卑微。
他过了半晌才开口回答, 只说了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