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罗青梅
时间:2020-07-17 09:28:39

  毕娑应喏。
  他又吩咐了几件其他事,毕娑一一应了。
  夜色深沉。
  昙摩罗伽沉默下来,衣襟前落满如银月华,走出庭院。
  脚步声从后面传过来,缘觉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身后,行礼毕,道:“摄政王,公主想回王寺。”
  昙摩罗伽双眉紧锁,道:“她今天身子不适,留在这里休息,别起来走动。”
  缘觉应喏,道:“公主有句话让我转告您。”
  昙摩罗伽停下来,背对着他。
  “什么话?”
  缘觉道:“公主说,到您服药的时辰了,您记得服药。”
  昙摩罗伽沉默了很久。
  “她怎么样?”
  “公主好多了,公主说她这个毛病发作起来厉害,其实不碍事,让您别担心。刚刚侍女送了吃的过来,公主吃了。”
  “你留下照看她,别和她一道出门。如果有急事,让信鹰报信。”
  昙摩罗伽吩咐了一句,迈步走了出去。
  缘觉应是,回到瑶英房中,道:“摄政王回王寺了。”
  瑶英喃喃道:“他就走了?”
  她知道他不会留下,不过她以为他走之前会过来和她说几句话。
  缘觉点点头,道:“摄政王说您身体虚弱,今天就别下地了,阿史那将军会照顾他。”
  瑶英出了一会神,叫来亲兵,吩咐道:“阿兄明天会回驿馆,他这几天有要事在身,应该不会去其他地方……你们看着他,他要是和李玄贞起了冲突,一定要拦着。”
  亲兵应是。
  “李玄贞怎么样了?伤势很重吗?”
  亲兵答道:“很重,不止今天为您挡的一刀留下的伤……太子殿下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太子从沙州、伊州赶到高昌的时候,身上就一直带着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腰背上没几块好肉了。太子想见您,王庭摄政王让人拦着,太子昏睡过去了。”
  “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王庭?城里有他的亲卫吗?”
  “有,小的已经把人带过来了,他们说……”
  “说什么?”
  “他们说,太子殿下是为公主来的,公主刚离开高昌,太子殿下后脚就跟了过来,谁都劝不住。”
  瑶英皱眉。
  当初,李玄贞和李仲虔一起来救她,她很意外,但也仅限于此,她不想和他有其他瓜葛。
  上回李玄贞重伤,住在她的营帐里,和她一起返回沙城,一路上她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眼角风都不扫他一下,他离开时,她也没去送他。
  之后西军和凉州军免不了信件往来,正式公文中经常有他的私人信件,他的每一封信几乎都会问起她,她一概不理会。
  本以为这样,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交集了。
  高昌被围,他不顾部下反对,急行千里,出现在城外,只带了两千兵马,几乎是在送死。
  他在沙州已经身负重伤,如果不是李仲虔和莫毗多跟他汇合,对上海都阿陵,他毫无胜算。
  瑶英当时心想,李玄贞对盟友还是很够义气的。
  但是盟友不会悄悄跟着她来到王庭,还在她遇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替她挡下那一刀。
  李玄贞想弥补她么?
  瑶英淡淡地道:“等太子醒了,过来报信。”
  事到如今,他们之间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刚刚相识的时候,她不在乎他在想什么,不需要他的悔意,她只想离他远一点。
  吩咐完事情,瑶英躺下休息,可能白天睡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夜,她爬起身,光着脚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廊前空空荡荡,风声呼呼,一地粼粼的如银月光。
  他不在这里。
  瑶英等了一会儿,摇头失笑,转身回榻。
  他这么忙,当然不会来。
  今天他救她的时候肯定运功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服药,今晚她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能行吗?
  瑶英翻了个身,袖子滑落,手臂上的佛珠冰凉温润。
  她取下佛珠,握在手里,合眼睡去。
  ……
  王寺。
  毕娑守在毡帘外,脸色凝重。
  静夜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巴米尔提着医者的衣领匆匆赶到。
  医者刚从瑶英那里赶回来,又被召来王寺,站在毡帘前大口喘息了几下,掀开帘子。
  屋中几支蜡烛熊熊燃烧,恍如白昼,榻上躺了一个人,烛光笼在他脸上,他面如金纸,双眸紧闭,神色憔悴。
  医者脸色微变:“刚才还好好的……”
  毕娑焦急地道:“回来就成这样了,散了功,连路都没法走。”
  医者摇头叹息,翻出药箱,取出一套银针,洗了手,为昙摩罗伽施针。
  半个时辰后,医者累得满头大汗,昙摩罗伽面色稍稍恢复了一点,睁开眼睛,视线落到医者脸上。
  “还有多久?”
  他问,气若游丝。
  医者恭敬地答道:“王,快好了。”
  昙摩罗伽摇摇头,□□的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针微微晃动,如银鳞闪烁。
  “我问你,还有多久?”
  他又问了一遍,虽然气息微弱,气势依旧雍容。
  榻边的毕娑浑身一震。
  医者手中的银针晃了晃,不敢抬头,小声道:“王前几天好转了,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也许还有几年……”
  叮的一声细细轻响,他手中的银针掉在地上。
  医者颤了颤,跪了下去。
  屋中安静下来,死水一般的寂静。
  昙摩罗伽面色如常,双眸凝望摇曳的烛火,淡淡地道:“继续。”
  他早知如此,水莽草只能拖几年。
  医者暗叹一声,夹杂着敬佩和怜悯,爬起身,继续为他施针。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昙摩罗伽颊边滚落,他半靠在枕上,问:“派人去查了吗?”
  毕娑回过神,忙道:“派了,校尉亲自带着人各处搜查,城中应该没有他们的同伙了。”
  他嗯一声,“记得加派人手。”
  想杀苏丹古的人太多了,如果那些人全都把仇恨发泄到她身上,不管她身边有多少亲兵都不够。
  毕娑抱拳:“您放心,派去的都是近卫,公主的亲兵分不清王庭人,近卫常和他们打交道,反应更快。”
  昙摩罗伽微微颔首。
  医者手里的针刺在他指间。
  十指连心,手臂肌肉颤动,他却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假如她在这里,一定会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和他说话,想方设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眉头一皱,她也会跟着轻轻蹙眉。
  他习以为常,不觉得疼。
  可是被她用那种关切的眼神注目着,痛感好像变得敏锐了。
  ……
  翌日早上,李仲虔刚起身就来看瑶英。
  瑶英比他起得更早,换了衣裳,吃了些东西,在他面前转了一大圈,面色红润,中气十足:“阿兄,我真好了。”
  李仲虔仍不放心,逼着她喝了几碗补身体的药,等府上的医者给她诊脉,说她确实没什么了,这才安心了点,叮嘱亲兵看着重伤的李玄贞,匆匆离开。
  “我办完事就回来,你小心点。”
  “我晓得。”
  瑶英目送他出门,叫缘觉找来笔墨纸张,坐在案前写信。
  亲兵来报:“公主,太子殿下醒了。”
  瑶英放下笔。
  李玄贞的肩上、腰上、胸前、大腿、手臂都缠了厚厚的纱布,躺在榻上,面色惨白。
  亲兵拥着瑶英踏进屋中,他那双黯淡无神的凤眸立刻燃起几点火焰,似燃烧过后的灰烬中又爆起明亮的火花,两道阴沉目光死死地凝定在她脸上。
  瑶英皱眉,示意其他人出去,扫一眼榻边。
  铜盆里满满一盆血水,榻边一大团被血浸湿的纱布。
  她眼帘抬起,和李玄贞对视。
  “为什么救我?”
  语气平淡。
  李玄贞唇角一扯,挣扎着爬起身,靠坐着。
  “因为我不想让你出事。”
  瑶英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玄贞捂住刀伤,嘴角一扯:“七娘,你是不是还恨我?”
  不管他做了什么,她始终冷淡。
  瑶英摇摇头,迎着李玄贞的视线,说:“李玄贞,我只想离你远一点。”
  李玄贞如坠冰窖,手脚冰凉。
  她厌恶他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想恨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停电了,还好笔记本键盘带发光功能。
 
  ☆、你疯了
 
  交错的光影投在门口地毯上。
  李玄贞凄凉一笑:“七娘, 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瑶英没有看他,道:“你恨我阿娘, 害过我阿娘和阿兄, 害过我,后来你救了我阿兄, 救了我……你我之间隔着父母尊长的仇恨,经历了这么多,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玄贞闭了闭眼睛, “那李仲虔想杀我,你为什么拦着他?你对我真的只有恨?”
  瑶英淡淡地道:“因为你毕竟是魏朝太子,杀了你,他会被李德追杀。”
  李玄贞眼中的亮光渐渐黯淡,神色落寞。
  “我可以等你原谅我, 哪怕要等上一辈子。”
  瑶英面无表情。
  “长兄……”
  她轻声道。
  听到这个称呼, 李玄贞浑身发抖。
  “我给过长兄机会, 我想长兄只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你一次次把我阿兄逼上绝路,我不得不学着和魏明勾心斗角,学着周旋应对东宫的刁难。你和我阿兄一起领兵, 你身为太子,钱粮充足, 要援兵有援兵。我阿兄想要讨援兵, 难上加难,明眼人都知道我阿兄以后会被你为难,他带兵攻打最坚固的城池, 所得的战果还要被其他人瓜分,他的部下往往得不到提拔,所以他只能招揽一些三教九流……”
  “阿兄过得很辛苦,因为怎么都逃不出李德的掌心,他只能坚持下去。”
  瑶英看向李玄贞:“你恨我们也好,放下了仇恨也罢,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李玄贞眸中泛起湿漉漉的光。
  “你给过我机会……那就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做回长生,我会弥补我的所有过错,给我一个机会!”
  瑶英摇摇头:“你不再来打扰我和我阿兄的生活,就是对我最大的弥补。”
  李玄贞沉默了一会儿,眸底闪动着化不开的阴霾。
  “七娘,我做不到。”
  瑶英眉头紧皱。
  李玄贞自嘲一笑:“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
  “阿娘死之前,我只想和阿娘在乱世之中好好活下去,后来魏郡被敌军攻破,我们母子遭受了很多……”
  李玄贞痛苦地闭上眼睛。
  母亲的遭遇一直沉埋在他心底,为了母亲的名声,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吐露,以后也不会。
  “再后来……阿娘死在我面前,只为了保住我的太子之位,我能怎么办?”
  他被绑在了刑台上,余生都必须为母亲临终的遗愿活着,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为了母亲,他暗暗积蓄实力,等着刺杀李德,针对李仲虔。
  为了心中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空洞,他保护朱绿芸。
  为了属下的信任,为了平定乱世,让这世上少一点像他母亲那样的妇人,他带兵征战。
  现在,他要做回自己,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他曾经有机会像个普通人那样,她让他看到希望,他在黑暗中追逐那一束光。
  如同夸父逐日,要么实现愿望,要么在追逐的路途中死去,没有其他选择。
  他早就在母亲身死的那天一同死去了。
  “七娘,我遇到了你,和你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
  他苦笑,两道目光阴沉而疯狂。
  “我认了,这是我李玄贞的命。”
  他长叹一声,既苦涩,又甜蜜。
  “刚和你相识的时候,我以为可以和你好好相处,没想到你是我的仇人,我心里恼恨,屈辱,我恨你,更恨那个对你心软的自己,我纵容魏明除掉你,然后发现自己后悔了……”
  “七娘,我不想再后悔,既然老天要这样玩弄我,那我索性放纵自己!我厚颜无耻,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恨我,我没有其他选择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
  李玄贞幽幽地叹口气,眼中的戾气越来越深,猛地坐直身,抓起一柄匕首,塞进她手中。
  “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只有杀了我才能原谅我?好,你杀了我。”
  他紧紧握着瑶英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
  匕首锋利,很快划出一条伤口,血珠冒了出来。
  瑶英吓了一跳,想挣开他的手。
  李玄贞紧握不放,死死地盯着她,神情疯狂,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匕首继续往里刺入,胸膛血肉模糊。
  “七娘,这就是我!”
  他嘶声道,双眸血红。
  瑶英毛骨悚然。
  下一刻,李玄贞松开攥着她的手,抬起手臂揽住她,将她拉近自己,布满深沉阴狠的脸越离越近。
  瑶英猝不及防,呆呆地看着他。
  那双狭长的凤目里翻涌着阴郁、热烈的欲望。
  瑶英瞪大眼睛,愣了很久。
  “你疯了!”
  她忽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李玄贞,霍然站起身,心口涌起一阵难受的感觉,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被他碰过的地方火烧一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