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罗青梅
时间:2020-07-17 09:28:39

  后来他发现,其实他什么都记得。
  “是泥人……”李玄贞轻声说,“你的泥人。”
  他被关起来养伤,捏了几个泥人,都是她的模样。李仲虔看到酷似她的泥人,什么都明白了。
  瑶英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随手将泥人放到一边绒毯上,道:“我会即刻派人送你回高昌,你的部下应该也找过来了,你好自为之。”
  李玄贞闭目了片刻。
  她不记得泥人了。
  又或者,她记得,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他耗光了她的所有期望,现在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毫不在意。
  “为什么……”他双手紧握成拳,身上的疼痛远不如心口泛上来的疼,“七娘,为什么阻止李仲虔杀我?”
  瑶英淡淡地道:“因为我不想阿兄出事。”
  李玄贞唇角勾起,自嘲一笑。
  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偏偏要问出口。明知是自取其辱,他还是抱了一点期望,希望她心底对他有一丝不忍。
  只要有一丝就够了。
  “七娘,你不用担心李仲虔发现你的身世……”李玄贞转身,一瘸一拐地出去,“在你决定告诉他实情之前,我不会泄露出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有几分轻快。
  即使被李仲虔和她的亲兵误会、即使被天下人耻笑,又能怎样?
  他不在乎。
  瑶英担心夜长梦多,催促亲兵赶紧启程,这天傍晚,亲兵护送李玄贞离开圣城。
  她留在驿馆看着李仲虔,要他亲自给自己换药,以防他偷偷出城去追杀李玄贞。
  一看到她蒙着眼睛的样子,李仲虔满腔怒火尽数消散,没有再提要立刻手刃李玄贞的话。
  瑶英打发亲兵去王寺见毕娑,“王寺那边有急事的话一定要来禀报。”
  亲兵回来复命:“阿史那将军说一切都好,公主不必担心,他若有事,一定会来请公主。”
  瑶英放下心来,收拾了睡下。
  夜半时分,瑶英做了一个噩梦,身上战栗不止。
  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指腹微凉。
  瑶英半梦半醒,闻到熟悉的味道,抱住那只手蹭了蹭,呢喃:“法师……”
  声音拖得长长的,又娇又软。
  榻边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
  瑶英侧过身,蜷缩成一团,紧紧靠着那道身影。
  耳畔传来诵经声,音调宛转清冷。
  瑶英紧拽着袖子不放,快要睡着时,忽然清醒过来,双手一抓。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抓着。
  她坐起身来,屋中一点声响都没有,静悄悄的,刚才的念经声仿佛是她的错觉。
  瑶英脸上还蒙着布条,什么都看不到,伸手摸了摸榻边,锦毯边沿没有一丝皱褶。
  她嘴角轻轻翘起:“法师?”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在这里。”瑶英笃定地道,“你怎么来的?身上好些了没?”
  她等了一会儿,榻边一声细微的窸窣响动。
  一道身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解开她脸上的布条。
  瑶英乖乖坐着,一动不动,全然信赖。
  昙摩罗伽凑近了些,细看她的眼睛,双眉紧皱。
  瑶英小声说:“法师,你别担心,我只是暂时看不清楚,过几天就好了。我今天装出很疼的样子是为了吓唬我阿兄,让他冷静下来。”
  她还故意软倒在地上,让医者夸大她的伤势。
  昙摩罗伽一语不发。
  她让亲兵隐瞒消息,他派亲卫过来打探后才知道她眼睛受伤了,所以不能回去。
  她骗他。
  知道她受伤的那一刻,他几乎克制不住,想亲自过来把人抓回去……他心底的执越来越深了。
  昙摩罗伽拿起布条,重新给瑶英系上,动作轻柔,“以后别瞒着我。”
  语气听起来格外严厉。
  瑶英点点头:“我没事,不过这两天得待在驿馆,阿兄才能放心……法师,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说着,她眉头紧皱。
  “你没运功吧?”
  蒙达提婆带来的新方子起了效用,他得坚持用药,而且不能再运功。
  昙摩罗伽垂眸,扶她躺下,“我没运功。睡吧,我这就走。”
  他有很多事情要忙,她不知道,那些事是他的责任,他无所求,而她,是他在责任之外唯一的一点私心。
  而他只能在深夜悄悄来看她。
  瑶英躺回枕上。
  昙摩罗伽坐在榻边,她拽拽他的袖子,“法师,你刚才念的是什么经文?”
  “《佛说百佛经》……诵此佛名故,常得见好梦,远离诸难,得无上菩提……”
  他刚才念的是梵语,知道她听不懂,改成汉文,音色依旧清冷,如玉石琳琅,高贵优雅。
  瑶英看不到他的样子,听着他一句一句念诵经文,心里无比安定,放松下来,慢慢睡着了。
  如银月华从花窗漫进屋中,她侧身而睡,脸庞沐浴在朦胧的光晕中,眼睛蒙着布条,双唇润泽,蕊红新放,像是在等人品尝。
  昙摩罗伽俯身,手指拂开她鬓边发丝,一点一点朝她靠近,指尖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
  吱嘎一声。
  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昙摩罗伽醒过神,给瑶英盖好锦被,起身走出屋。
  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庭院深处,转身瞥他一眼,一双凤眼倒映出冰冷月光,目光阴沉。
  “你和明月奴是什么关系?”
  李仲虔问。
  他夜里担心瑶英,过来看她,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她榻边,立马抽刀,可她却笑着和男人说话,语气轻柔,显然和男人很亲近。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解开面巾,月色下,一张疤痕遍布的脸。
  李仲虔眉头皱起,“苏丹古?”
  这人别的都好,就是一张疤脸……瑶英自己生得好,不在意其他人的长相,可是也不该找一个这么丑的……以后成亲了,怎么带出去见人?
  而且苏丹古的仇人一个比一个疯狂,瑶英和他在一起,就得成日提心吊胆。
  想到这里,李仲虔冷哼:“三更半夜出现在女儿家的闺房,偷偷摸摸,不合规矩,你把我妹妹当成什么人了?她是西军首领,爱慕她的人不缺你一个。”
  昙摩罗伽沉声道:“卫国公说的是……我身份敏感,让公主受委屈了。”
  “我深夜前来,她才能安心休养。”
  李仲虔眯了眯眼睛,觉得眼前的人语气有些熟悉。
  昙摩罗伽抬手,“卫国公,我的人在驿馆外,请卫国公随他们去一个地方。”
  李仲虔抬起眼帘,扫一眼他指的地方,远处星星点点火光闪耀。
  “去哪里?”
  昙摩罗伽道:“去追上李玄贞。”
  李仲虔眼中腾起一点火焰,看着昙摩罗伽,目露赞赏之色。
  “你呢?”
  “我有伤在身,不便出行。”昙摩罗伽立在廊前,气势沉凝,“卫国公放心,我的人应该快追上李玄贞了。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和卫国公无关。”
  李仲虔深深地看他一眼,笑了笑,还刀入鞘,转身走出长廊。
  一群身着窄袖衫、肩负长弓的亲卫手执火把等在驿馆外,为他牵马。
  风声呼啸,一个多时辰后,李仲虔一行人悄悄从后山出城,追上被拦在山谷的李玄贞。几个先行的亲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李仲虔戴了面罩,勒马停在山坡上。
  亲卫引弦搭箭,黑夜里嗖嗖数声,箭雨罩下,全部射向李玄贞,李玄贞的亲卫连忙帮着举刀格挡。
  瑶英的亲兵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拦下,策马上前,拿出铜符:“我等有阿史那将军密令。”
  “我等有摄政王手令,请魏朝太子带句话给魏朝皇帝!尔等勿怪。”
  亲卫朗声答道。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
  亲卫说完,纷纷抽刀,狠狠踢一下马腹,十几骑身影朝着李玄贞奔去,蹄声如雷,驰到李玄贞跟前,举起长刀。
  月夜下刀光闪动,十几骑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气势肃杀,李玄贞的亲卫大惊失色,驱马围住李玄贞,王庭亲卫狞笑,长刀落下。
  马嘶长鸣,惊叫声四起,数人落马。
  几把长刀从不同方向斩向李玄贞。
  “殿下!”
  亲卫睚眦欲裂。
  下一瞬,李玄贞鬓边的头发飘落下来。
  王庭亲卫捡起他的头发,放进一只锦盒中,递给李玄贞的亲卫:“请代摄政王转呈给魏朝皇帝,文昭公主是王庭贵客,文昭公主在一日,盟约便在。中原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几束头发是太子殿下的,应当转交给魏朝皇帝。”
  李玄贞的亲卫心有余悸,汗出如浆,接过锦盒。
  他们在王庭境内,假如刚才那几刀真的朝着太子的脖子砍下去……
  王庭亲卫看向李玄贞,一笑:“太子殿下,文昭公主不想再看到您,为了两国情谊,您以后还是不要再踏足王庭为好,王庭距离中原有万里之遥,本应相安无事。”
  李玄贞鼻青脸肿,看不出什么表情,回头看一眼圣城方向,目光森冷。
  她是为苏丹古来王庭的。苏丹古抓住了李德的软肋,他没去过中原,居然对魏朝如此了解。
  亲卫哆哆嗦嗦着爬上马背,拽住他坐骑的缰绳,簇拥着他离开。
  不远处,李仲虔看着李玄贞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拍了拍腰间佩刀。
  苏丹古至少比杜思南和郑景好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关心~话说卫生裤是真的好用,解决了一件暴躁的事
 
  ☆、舞
 
  送走李玄贞后, 瑶英少了一桩心事。
  李仲虔和王庭关于通商的谈判也谈得差不多了,已经在草拟文书。
  她的眼睛还没好, 没法写信看信, 只能让亲兵帮她读信,有些公文需要她亲笔画花押, 暂时只好用印章代替。
  李仲虔不许她出门,要她留在驿馆好好养伤。
  她每天让金将军去王寺送信,信都是侍女代她写的, 信上不过是些她今天做了什么、眼睛有没有好一点、吃了什么之类的琐碎事情。
  昙摩罗伽的回信也很平常,知道她看不了信,信上多半是几句问候,叮嘱她记得换药,内容寻常, 被人看到了也不会暴露彼此的身份。
  天天鸿雁传书。
  这天, 瑶英坐在廊下鹰架前等金将军回来, 听到院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公主,王寺那边派人来接您了。”
  瑶英搬回庭院,刚进屋, 闻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味靠近,伸手拽住对方的袖摆, 笑着轻轻摇了摇。
  “法师。”
  这几天夜里昙摩罗伽都会来看望她,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李仲虔说的,李仲虔居然默许了,没有拦着不让他进屋。今天巴米尔来接她, 李仲虔知道了,也没跑回来阻拦,只派亲兵过来嘱咐了几句。
  昙摩罗伽没作声,放慢脚步。
  瑶英就这么拉着他的袖子往里走。
  不一会儿,昙摩罗伽停下来,道:“公主在这坐着,蒙达提婆过来了,让他看看你的眼睛。”
  她说眼睛疼只是为了吓唬李仲虔,过几天就能好。几天过去了,她还是看不见,他不太放心,征得李仲虔的许可,把她接回来养伤。缘觉说得煞有介事,好像她眼睛要失明了一样,李仲虔生怕她眼睛留下毛病,沉着脸答应了。
  瑶英依言坐下,昙摩罗伽俯身,衣摆窸窣轻响,气息扑在她额前。
  他解开她眼睛上的布条,眉头轻拧。
  蒙达提婆奉召前来帮瑶英看眼睛,看过医者的药方,闻了闻她平时敷的药膏,说:“这膏药的药性温和,药方对症,外用的就涂这个药膏,再加一味内用的药就够了。王不必忧心,再过半个月,公主应该就能看见了。”
  昙摩罗伽凝视着瑶英,沉默不语。
  毕娑忽然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和他使了一个眼色,他留下缘觉照顾瑶英,出去了。
  蒙达提婆继续为瑶英敷药。
  瑶英叫自己的人都退出去,问:“法师,佛子的身体好些了吗?”
  蒙达提婆和缘觉对视一眼,看着一脸期冀、什么也看不清楚的瑶英,说:“公主,从这几天佛子的脉象来看,新药方效用明显。”
  瑶英喜出望外。
  蒙达提婆接着道:“此药服用时疼痛无比,让人难以忍受,不过能激发水莽草的效用,减轻毒性,只要佛子以后不再运功,细心调理,几年之内可保无虞。”
  瑶英欣喜异常。
  现在昙摩罗伽不需要再亲临战场,可以不必运功了,新药方既然有用,只要他不再运功,一定可以养好身体!
  “法师神医妙手!劳法师费心了。”
  “公主谬赞。”
  蒙达提婆眼神闪烁了一下,告退出去,不一会儿,天竺医官送来汤药。
  缘觉接了药,递给瑶英,她摸索着接过碗,小口喝着。
  门口几声脚步响,巴米尔进屋和缘觉说话:“王有急事要去料理,公主的眼伤还没好,王嘱咐你随侍左右,别让公主身边离了人。”
  缘觉答应一声,问:“阿史那将军刚才跑得那么急,出什么事了?”
  “赤玛公主求见,王回去见公主了。”
  此话一出,缘觉和坐着喝药的瑶英都怔了怔。
  瑶英很久没听说赤玛公主的消息了。
  赤玛公主和昙摩罗伽感情生疏,王庭危急之时,她带着亲卫躲到私人庄园,诸事不管。大军凯旋,她立刻回到圣城,每日和贵族子弟饮酒作乐,毕娑常去看她。
  缘觉问巴米尔:“赤玛公主为什么求见王?是不是因为莫毗多小王子的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