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狰狞的面具后传出几声低笑,笑声透着一股狂放不羁:“文昭公主,你总喜欢躲在门后这种地方。”
瑶英浑身血液凝住,对上那双浅黄色的锐利眸子,睁大眼睛:海都阿陵!
海都阿陵嗤笑,粗糙的手指掐住瑶英的下巴,轻蔑地道:“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瑶英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要挣开他的双臂,却手脚僵直,一动都动不了。
海都阿陵低笑,俯身抱起她,泛着金光的眸子里满是征服猎物的欲|望:“公主,在外面玩够了,该回去了。”
他抱着瑶英踏出长廊,几步跃上院墙,身影几个起落,动作敏捷,转眼间已经掠过一排屋顶。
谢青几人眼睁睁看着瑶英被带走,目眦欲裂,提刀追赶,被其他带着面具的人缠住,一番苦斗,再抬头时,眼前一片如银月华,哪里还有瑶英的影子?
“公主!”
谢冲焦急地大吼。
瑶英被带出王宫,早已听不见亲兵们急切的呼喊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海都阿陵沉稳缓慢的呼吸,他结实有力的猿臂紧紧地揽着她,铁箍一样,勒得她无法动弹。
她轻轻哆嗦,眼看离王宫越来越远,凝聚全身力气,一口咬向海都阿陵的脖子。
海都阿陵轻笑,灵巧地避开,捉住她的下巴,热气喷在她鼻尖:“几日不见,公主怎么学会咬人了?”
就在此时,清冷的月色下忽然闪过一道斑斓的金色弧光。
海都阿陵敏锐地觉察到危险,瞳孔猛地一缩,抱紧瑶英,纵身一跃。
那道弧光比他的动作更快,转瞬间已经追上他,耸身扑到他背上,尖利的爪甲划下。
坚硬柔韧的皮甲被划开,衣衫尽裂。
海都阿陵闷哼一身,猿臂肌肉扭曲,一掌凌空拍出,身形微晃,甩开黑影,跳到一处屋脊瓦顶上,回头冷冷地盯视着那道黑影。
瑶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只花色斑斓的猎豹从黑暗中缓缓迈步而出,身形矫健,姿态轻盈优雅,黄色双瞳闪着奇异的磷光。
海都阿陵揭开脸上面具,面目狰狞,放下瑶英,拔刀出鞘,眼神阴冷:“苏丹古,我早就想会会你了!”
几声屋瓦震动轻响,花豹抬起尾巴,朝东边跑去。
月色清浅,夜风呼啸,粼粼闪烁的月光下,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立在一处屋顶上,手里提了把长刀,一身玄衣,面容可怖,沉静淡漠,似要和无边的岑寂夜色融为一体。
就像从鬼蜮中走出来的修罗,冷冽肃杀,凶猛无情。
海都阿陵冷冷地看着他,抬起长刀。
苏丹古迎风而立,一动不动,玄色衣衫猎猎飞扬,勾勒出劲瘦身形,身姿瘦削,却蕴满积蓄的力量,浑身上下满是彪悍雄浑的张力。
瑶英怔怔地看着他。
海都阿陵上前,一声轻斥,欺身上前,凝定不动的苏丹古忽然拔刀而起,身影如兔起鹘落,刀光闪烁,两道矫健的身影缠斗在一起。
瑶英站在屋脊上,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心脏狂跳,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
海都阿陵身形敏捷威猛,上前猛攻,刀刀带着凶猛力道。
苏丹古凌厉凶狠,气势磅礴,每一刀的斩杀都狠辣无比,下手毫不留情,转身腾挪间又有种森严高古的从容沉稳,隐隐中带着一种悲悯之味。
两人过了一百多招,仍然不分上下,两股力道激荡冲撞,屋瓦碎裂,尘土簌簌掉落。
海都阿陵心气浮躁,久战无果,勃然大怒,将苏丹古逼退至角落,一声清喝,浑身肌肉爆起,举起长刀,一刀斩向苏丹古。
这一击凝聚了他的全部气势,如泰山压顶,佛挡杀佛!
瑶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苏丹古长身而立,面容沉凝,左手长刀一横,气势如虹,带着汹涌澎湃的凌云霸道,竟然硬生生地劈开了海都阿陵的攻势!
海都阿陵后退了一步,又是一声闷哼,嘴角有血丝溢出。
他扫一眼身后,发现自己的人没有追上来,目光阴沉,猛地后退几步,掠到瑶英身边,勾住她的腰,转身就逃。
“苏丹古,来日战场相见,我们再比一个高下!”
瑶英还没来得及呼救,身后一阵凶猛刀风袭来,衣袍猎猎声中,苏丹古几个纵身追了上来,身影如鬼魅,一刀斩向海都阿陵的右臂。
海都阿陵心惊肉跳,闪身躲开长刀,苏丹古欺身上前,抓住瑶英的肩膀,将她拢入怀中。
瑶英感觉眼角一道寒芒闪过,大声道:“小心!”
一把短刀从海都阿陵的袖子里钻了出来,直指苏丹古!
苏丹古一声不吭,高大的身影飞扑上前,似苍鹰搏兔,右手勾住瑶英的腰肢,和海都阿陵错身而过,左手一掌劈出,掌风凶猛,势不可挡。
海都阿陵双眼微眯,收起短刀,直往后掠。
瑶英肉跳心惊,一身的冷汗,慌乱之中揽住苏丹古的脖子,浑身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发抖。
苏丹古抱着她飞快掠过屋顶,停在一处院墙上,转身,望向海都阿陵。
“文昭公主是王的摩登伽女,再有下次,我下手不会留情。”
他一字字道,声音沙哑。
海都阿陵面色阴沉如水,看一眼缩在苏丹古怀里的瑶英,嘴角抽搐了几下,转身扬长而去。
☆、承认
天穹高远岑寂, 月光洒下一片如银麟般闪烁的清冷银辉,夜风袭来, 拂过薄衫底下的肌肤, 冰凉似雪。
苏丹古抱着瑟瑟发抖的瑶英,矫捷的身影在王宫巍峨的轮廓暗影间闪转跨跳, 花豹跟在他们身后,探爪的动作轻盈优美。
渐渐有嘈杂人声传来,嗖嗖几支利箭破空而至, 冷厉的呼啸声近在咫尺。
瑶英心里一阵紧张,手指不由得攥紧苏丹古的衣袍。
他一言不发,将她护在怀中,横臂举刀,劈开凌乱扑来的箭矢, 跳下院墙, 落在一株沙枣树丛旁。
一墙之隔的院落, 有人对着放箭的人大喊大叫:“看清楚了!那是摄政王!”
放箭的卫兵吓得直哆嗦,顿时乱成一团,叫嚷声四起。
环在肩上的坚实臂膀收了回去, 瑶英被放了下来,赤着的双足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凉意直往上蹿。
身后一声压抑的闷哼。
瑶英眼皮一跳, 回头看去。
苏丹古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衣袍划过沙枣树枝,银白色花朵簌簌飘落。
“你受伤了?”
瑶英吓一跳, 伸手去扶苏丹古,他刚才抱着她和海都阿陵对敌的时候,海都阿陵袖中抖出一把短刀,他怕她被短刀刺中,身形突兀折转挡住了那一击,当时可能受了内伤。
苏丹古微微踉跄。
瑶英抢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觉得他可能听不懂自己情急之下说出的汉文,改用胡语又问一遍:“你受伤了?”
苏丹古稳住身形,撩起眼帘,淡淡地看她一眼,疤痕遍布的脸丑陋狰狞,一双无情的深碧色眼瞳,仿佛浩瀚灿烂的星空,冷冽淡漠,无悲无喜。
瑶英忽然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刀。
一柄无情无欲,专为杀戮而生的刀。
两人四目相接。
瑶英蹙眉仰望苏丹古,脸上毫无恐惧厌恶之色,只有真诚的关切和感激,月光落进她清澈修长的双眸,眼底有晖光闪动,秋水潋滟,温柔娇媚。
苏丹古的眼睛却是一片静水幽寂,毫无波澜。
对视了片刻,瑶英继续轻声问:“苏将军,你哪里受伤了?”
院门处传来雨点似的脚步声,身着戎装的阿史那毕娑带着卫兵们赶了过来,冲进庭院。
卫兵看到地上的箭矢,再看一眼苏丹古狰狞的脸,面面相觑,畏缩着不敢上前。
毕娑踏过满地乱箭,一脸焦急地奔上前,目光落在瑶英搀着苏丹古的手上,眉头紧皱。
“宫中护卫不力,让公主受惊了。”他朝瑶英笑了笑,回头示意两个卫兵,“送公主回去休息。”
瑶英眼神睃巡一圈。
长廊里密密麻麻站满卫兵,所有人全副武装,光是扛长弓的就有七八人——昙摩罗伽平时不住王宫,宫禁没有这么森严,这些人显然早就准备好迎敌。
毕娑知道海都阿陵会闯进王宫,所以才会带这么多人赶过来救她。
瑶英若有所思,看苏丹古能站稳了,道:“多谢苏将军。”
苏丹古没有做声,可怖的脸孔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瑶英收回手,转身离开。
“公主,等等!”
毕娑追了上来,低头看着瑶英。
瑶英半夜惊醒,没穿外袍,一身轻薄里衣,料子是从中原带来的,薄如蝉翼,轻盈透明,月色轻笼而下,绰约身姿若隐若现,薄纱透出纤细柔软的腰肢,刚才挣扎时衣领敞开了一半,一抹晶莹白嫩的雪肩露在外面,比羊脂还要滑润粉腻,隐隐有股幽香萦绕。
院中卫兵眼神游移,全都在偷偷看她。
毕娑看着瑶英雪白的肩,眉头拧得更紧。
瑶英觉察到自己的狼狈,笑了笑,拢好衣襟,动作自然,毫不忸怩。她光着脚跳下床躲起来,反应已经很快了,可惜还是被海都阿陵瓮中捉鳖,他把她当猎物,已经摸清她逃跑的习惯了。
毕娑原以为瑶英会露出难为情的羞窘之态,或是吓得泪水涟涟,没想到她居然在笑,目露诧异。
“公主,你在发抖。”
他解下身上的白袍,笼在瑶英肩膀上,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公主不必害怕,我会整晚守在这里。”
卫兵们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将军果真风流倜傥,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献殷情!
瑶英冷得直哆嗦,也不和毕娑客气,拢紧披肩,道:“多谢。”
毕娑目送她走远,眼神温和,直到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旁,转身看向苏丹古,嘴角轻翘。
“摄政王,多谢你救下文昭公主,我刚才真怕她被海都阿陵劫走了。”
他仿佛很后怕,拍了拍胸口,朗声道。
苏丹古不语,还刀入鞘,抬头扫一眼庭院。
众人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头发憷,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毕娑也单膝跪地,恭敬地道:“摄政王,我们抓了八个人,杀了五个,两个自尽,一个都没放跑!”
他率队埋伏在李瑶英的居所附近,听到响动就赶过去了。
苏丹古点点头,玄色袍角从众人眼前扫过,高挑挺拔的身影走进长廊,融进黑夜之中。
花豹摇着尾巴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
如修罗鬼魅一般,来去无踪影。
刚才慌乱中朝苏丹古放箭的几个卫兵面面相顾,抖如筛糠:“摄政王是不是动怒了?不会治我们的罪吧?”
他们真不是故意的,看到一个身影抱着公主,他们还以为是海都阿陵呢!谁能想到神出鬼没的摄政王会突然现身?
摄政王千万别砍他们的脑袋啊!
毕娑站起身,一脚踹向卫兵:“下次都给我放警醒点!要是误伤了摄政王怎么办?□□手全给我去刑堂领罚,一人十棍!”
众人不敢讨饶,磕头应是,挨十棍总比掉脑袋好啊!
卫兵请示毕娑:“将军,派谁去佛寺禀报王?”
是王让他们警戒的,现在他们抓着了人,应该先禀报王。
毕娑摇摇头:“不用派人去佛寺……摄政王会亲自向王禀报。”
……
瑶英回到院子。
谢青、谢冲立刻冲了过来,他们和卫兵一起制服了海都阿陵的部下,正准备出去找她。
瑶英先回房穿鞋——王宫大道多是土路泥地,一路光着脚,她脚底都要磨破了。
谢冲怒道:“没想到海都阿陵还不死心,公主住在王庭王宫,他居然还敢来以身涉险。”
瑶英换了身厚实的夹袍,道:“佛子很少住王宫,王宫守卫不严。”
海都阿陵出现在辩经大会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所以深居简出,不踏出宫门一步,北戎使团离开后又等了两天才敢出宫走动,不料这一次海都阿陵比从前更有耐心,等到今晚才动手。
瑶英想起海都阿陵亲自驯养的那只白隼阿布,他喜欢征服猎物的感觉,不会轻易放过她。
“现在得尽快想办法把消息传回中原……”瑶英喃喃,“也不知道阿兄的伤好了没有……他性子急躁,谁的规劝都不听……”
她想李仲虔,又怕李仲虔遇上海都阿陵,重演悲剧。
瑶英吹了半夜的冷风,面色苍白,双唇淡青,身上轻轻战栗。
谢冲几人对望了一眼,不忍吓着她,笑道:“公主安心,秦王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公主今晚受惊了,早些歇息,海都阿陵再敢来,我们剁了他的手。”
瑶英收起惆怅,朝众人一笑,打发他们出去,一个人坐在幽暗的屋中,一边轻轻揉着被砂砾磨得伤痕累累的脚丫,一边静静思索。
谢青这回不敢让瑶英离开她的视线,守在屋中角落里,盘腿而坐,闭目睡去。
第二天,阿史那毕娑过来探望瑶英,再三向她保证,王宫已经加强警戒,海都阿陵的部下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他绝不敢再夜闯王宫。
瑶英谢过他昨晚带兵施以援手,直接问:“将军是不是早就知道海都阿陵会来?”
毕娑愣住了。
瑶英眼波盈盈,平静地看着他。
毕娑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收起玩笑之色,点点头:“不错,摄政王知道海都阿陵还潜伏在圣城,吩咐我们加强警戒,以免海都阿陵劫走公主。”
瑶英一怔。
她以为昨晚安排下伏兵的人是毕娑,原来是苏丹古?
不愧是执掌军政、震慑几大贵族的摄政王,果然心细如发,暗中提防着海都阿陵。
毕娑挠挠头皮:“公主,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实在是怕吓着你,所以没有事先提醒你。摄政王不知道海都阿陵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如果先告诉公主了,公主难免寝食难安,日夜忧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