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罗青梅
时间:2020-07-17 09:28:39

  瑶英满不在乎地一笑,摇摇头:“我不会为这个生气……”
  她话锋一转,“不过希望将军以后还是不要瞒着我,海都阿陵想劫走的人是我,我就是最好的诱饵,假如将军早点告知我,我可以和将军里应外合,说不定能捉住海都阿陵。”
  毕娑脸上神情震动,沉默了很久。
  瑶英朝他微笑,眉目艳丽。
  毕娑避开她的视线,问:“公主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里应外合杀了海都阿陵,那公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瑶英淡笑,抬头望着湛蓝晴空:“王庭和北戎订立盟约,海都阿陵是北戎王子,王庭这时候杀了海都阿陵,北戎一定会找借口开战——将军放心,我受王庭庇护,分得清轻重,海都阿陵必须死在王庭之外的土地,或者做到不留一点后患,让北戎抓不到把柄,或是两军对敌之时。”
  “海都阿陵不会无缘无故出使北戎,摄政王一定有所察觉,所以昨晚没有痛下杀手。”
  毕娑回头看着瑶英,俊朗面孔掠过异样神色。
  公主说对了,王庭现在不宜和北戎开战。中军对昙摩罗伽忠心耿耿,左军、右军、前军、后军却掌握在各大贵族手中,刚刚经历了几场大战,人心浮动,又到了耕种的季节,兵源不足。
  战后盛大的法会既是为了庆祝胜利,也是为了安抚人心,威慑大臣,稳定朝政。
  昨晚他之所以不提前告知李瑶英,就是怕这位大魏公主恐惧之下搅乱他们的计划,把整个王庭拖入泥沼。
  毕娑叹口气,朝瑶英抱拳,神情严肃:“公主,对不起。”
  他知道海都阿陵对公主势在必得,却不能杀了那个人让公主安枕,有什么脸面自称是公主的朋友?
  瑶英站起身,立在廊下,朝毕娑还了一礼,道:“将军,我受佛子庇护,又和佛子结盟,王庭安稳,我才能安全,我不会不顾大局,也不会狂妄到要求贵国为我杀了北戎王子。”
  和高昌结盟是为了以后打算,于她于王庭都有益处,她还没天真到认为昙摩罗伽会为她这个不相干的人下令杀了海都阿陵。
  而且海都阿陵是北戎一等一的高手,哪是那么好杀的?
  昙摩罗伽救了她,派卫兵护卫她,防备海都阿陵,她已经很感激了。
  毕娑凝望瑶英,眸光闪动,一改之前的轻狂散漫,身姿挺直,道:“公主也不必太客气,公主救了王,就是救了整个王庭。我现在虽然不能杀了海都阿陵,将来若是战场上遇见,一定杀了他!”
  瑶英莞尔,道:“现在不能杀了海都阿陵……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安稳地回到北戎。”
  毕娑嘴角勾起:“公主放心,海都阿陵夜闯王宫,我们抓不住他,没有证据,可是他的人却落到了我们手里,摄政王吩咐了,这就把那些人送去北戎,瓦罕可汗一定会震怒。”
  瑶英颔首。
  这确实是个办法,瓦罕可汗比海都阿陵讲信义,而且心里已经将昙摩罗伽视作他的克星,不敢和王庭开战。
  不过还有一个更好、更恶毒的法子。
  瑶英示意亲兵取出她昨晚整理好的药材:“昨晚蒙摄政王搭救,我欲当面向摄政王道谢。”
  毕娑眼神闪烁,笑道:“摄政王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瑶英也笑了笑:“那就请将军代为传一句话。”
  毕娑神色迟疑,还未张口,一名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庭院,“海都阿陵来了!”
  众人大惊,亲兵护卫慌忙抓起兵器,做出防卫的动作。
  毕娑脸色一变,安抚瑶英:“公主不必害怕,海都阿陵孤身一人,不敢乱来。”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瑶英定住心神,回避到二楼隐蔽的阁塔中等消息。
  不一会儿,卫兵折返,告诉瑶英,海都阿陵现在就在王宫。
  他昨晚落败后没有逃之夭夭,而是找了个地方休整一夜,今天一大早大摇大摆出现在驿馆门前,说他回北戎的路上遇到劫匪,身边亲兵都死了,要求王庭送他马匹干粮,再派人护送他回牙帐。
  谢冲摩拳擦掌:“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他不怕我们杀了他?”
  瑶英蹙眉。
  海都阿陵浑身是胆,这么做是以退为进,他身边没了亲兵护卫,怕苏丹古追杀他,干脆亮出使者身份,要求王庭送他回北戎,如此一来,他不怕王庭暗下杀手。昨晚夜闯王宫的事他可以抵死不承认。
  果然,卫兵过来传话,海都阿陵是北戎使者,朝中大臣不想生事,为他准备了马匹。
  卫兵道:“公主,海都阿陵王子说临走之前想见您,您你说几句话。阿史那将军说,您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谢冲几人一跃而起,脸上涨得通红:“休想!”
  瑶英沉吟片刻,站起身。
  见就见吧,海都阿陵现在不能对她怎么样,她想知道海都阿陵的真实目的。
  海都阿陵换了身装束,辫发披肩,一袭彩锦半臂锦袍,倚在廊柱旁,长腿微曲,肩背肌肉虬张。
  大臣站在一边观望,毕娑领着王庭卫兵和海都阿陵对峙,刀光闪烁,长|枪如林。
  整个院子的气势却都凝聚在海都阿陵一个人身上。
  他看到瑶英,嘴角一勾,朝她走过来:“公主真是好本事好手段,高高在上的佛子为你破格,现在连苏丹古都出手救你。”
  瑶英面色如常:“王子就是要和我说这些话?”
  海都阿陵浅黄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光艳动人,丰肌雪肤,笑起来的时候灿如春华,一双明媚修长的眸子,眼角微翘时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柔媚,却唯独对他冷若冰霜,从不会在他面前展现出娇柔妩媚的一面。
  “我不明白。”他双眼微眯,“我是北戎最强壮英勇的勇士,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
  在北戎,最漂亮的女人属于最强壮的男人,为什么文昭公主不愿意臣服于他?
  海都阿陵嗤笑一声。
  “昨晚苏丹古那个丑八怪来救你,你扒在他身上,扒得那么紧……难道我还不如一个丑八怪?”
  瑶英淡淡地道:“人的美丑不在相貌,苏将军为国征战,守护一方安稳,赏罚分明,公正无私,我敬佩将军。王子这样的人虽然俊朗风流,在我看来,不过寻常。”
  海都阿陵咧嘴笑了笑,目光阴沉:“我义父当年喜欢上一个女人,前去求亲,那个部落的酋长看不起我义父,拒绝了我义父。我义父没有气馁,一个月后,率众偷袭那个部落,杀光部落的男人,当着女人的面杀死她的父亲和八个兄弟。”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义母,她嫁给我义父,为我义父生了十个孩子,她敬爱我义父,我义父就是她的天。”
  在北戎,男人想要娶一个女人,就该不择手段,杀光所有阻拦他的人,哪怕那些人是女人的亲兄弟。
  北戎的女人只臣服于英勇的男人,她们生来就该张腿被男人占有,为男人生儿育女。
  “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应该属于我。”海都阿陵眼中闪烁着浅金色的光,“公主,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不在乎李瑶英现在属于昙摩罗伽还是属于苏丹古,又或者两人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北戎男人不在意女人的贞洁,他们抢掠土地,征服异族,占有美丽的女人。
  文昭公主现在不属于他,迟早还是会落到他手里。
  瑶英一语不发,一旁的毕娑勃然变色,提刀就要冲过来。
  突然,一道冷厉的腥风狂卷而过,黑影从天而降,一双黑色的尖利爪子直直朝着海都阿陵的脸抓去。
  海都阿陵猝不及防,下意识抬臂横挡,还是慢了一步,铁钩似的鹰爪从他脸上划过,顿时鲜血淋漓。
  两声冰冷的清唳响起,一只巨大的苍鹰从众人眼前掠过,展翅飞向高空。
  众人目瞪口呆。
  几个卫兵反应过来,神情激动:“那是王的鹰!”
  话音未落,院门开启,几个身着法衣的僧人和蓝衫士兵走了进来,为首的人正是昙摩罗伽的亲卫缘觉。
  他立在长廊前,望着一脸怒容的海都阿陵,朗声道:“文昭公主是王的摩登伽女,受王的庇护,请王子注意言辞,若再有冒犯,定不轻饶!”
  庭院陡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屏息凝神,一脸骇然。
  毕娑满脸不敢置信,脸色惨白。
  瑶英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昨晚苏丹古对海都阿陵说出这句话,是为了逼退海都阿陵,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这句话不会传出去。
  现在缘觉当众说出这句话,还是对着北戎使者海都阿陵说的,不就等于承认她的身份?
  她说自己愿意效法摩登伽女,这没什么,世人只当她爱慕昙摩罗伽爱到痴狂。
  昙摩罗伽自己当众承认这个说法,意义就不一样了!
  瑶英浑身血液凝住,脑子里嗡嗡一片响。
  一片诡异沉重的岑寂中,海都阿陵这个北戎人最先反应过来,瞳孔缩了缩,看着瑶英,冷笑:“公主好手段!”
  言罢,扬长而去。
  这个时候,根本没人在意海都阿陵说了什么。
  院子里的所有人,大臣,卫兵,侍者,僧人,毕娑……所有人扭动脖子看向瑶英,动作僵硬,眼神惊骇。
  几百道视线一瞬间全涌了过来,刀子似的,带着嗖嗖的冷冽刀风,扎得瑶英头晕目眩。
  她勉强定住心神,朝缘觉看了过去。
  缘觉看着她,一字一字道:“从今天开始,公主搬入佛寺居住,随寺中僧人修习佛法。”
  瑶英心头震动,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变成了一把把有形的刀子,割得她生疼。
  
 
  ☆、同居
 
  从王宫去佛寺一定会经过城中最繁华的坊市长街, 路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当瑶英乘坐的马车在蓝衫白袍骑士的簇拥中离开王宫时, 即使隔着厚厚的毡帘, 她也能听见道旁如海浪般一波盖过一波的巨大议论声。
  她盘腿而坐,眼前浮现出般若那张骇然欲绝的脸。
  以前只是流言蜚语, 现在好了,她不仅亵渎了他们心目中的神,还要和他们的神住在同一间屋檐下。
  这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瑶英双手托腮, 还没缓过神来。
  昙摩罗伽默许她留在王宫,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庇护,现在他公开承认她的身份,别说般若他们惊心裂胆,她也始料未及。
  她自己厚着脸皮缠上来, 王庭民众只当她是个为爱痴狂的怨女。昙摩罗伽允许她入住佛寺, 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这对她来说当然是好事, 不过肯定有损昙摩罗伽的名声——昨天缘觉在驿馆宣读诏书后,在场的各国使臣和王公大臣议论纷纷,般若泫然欲泣, 向来热情宽厚的毕娑也脸色阴沉。
  瑶英回想上次见到昙摩罗伽的情景,法会上的他高洁出尘, 让世间浊物黯然失色。
  昙摩罗伽在救她。
  海都阿陵不肯善罢甘休, 她日夜提防。这一次海都阿陵冒险夜闯王宫,让她明白王庭也不安全了,正在发愁, 昙摩罗伽来帮她了。
  初见时,她在万军之前说出效仿摩登伽女的请求,昙摩罗伽勒马阵前,碧色双眸淡淡扫她一眼,不置可否。
  现在他给出了答案。
  他答应了。
  迟了几个月,但是雷厉风行,前天晚上海都阿陵闯宫,昨天他就当众宣布,今天派人接她去佛寺,毫不拖泥带水。
  马车到了佛寺,从一道隐蔽的侧门入寺,中军骑士引领瑶英往里走。
  她脚底发软,有种如坠云中的不真实感。
  圣城佛寺年岁悠久,背靠崖壁而建,古朴肃穆,巍峨雄伟,处处是佛塔石窟,高阁殿宇,香火旺盛,梵音阵阵。
  瑶英跟在骑士身后,穿行于石柱廊道之间,随处可见廊上墙上绘有佛经故事、山川阁楼、飞天起舞的壁画,金光闪耀,富丽多彩,绚烂圆润,线条苍劲流畅,人物刚健健硕,风格华丽奔放。
  庭院明亮阔朗,佛塔如林。越往里走,越为幽凉寂静,墙壁上的壁画雕刻也更加精美,大片大片浓艳的青金色,气象万千,辽阔豪迈。
  瑶英看得眼花缭乱。
  颜料中青金、朱红都极为昂贵,长安名声最响亮的画师也不能随心所欲用青金绘画,佛寺却处处都是青绿朱红壁画,金箔闪动,可见王庭的富裕。
  缘觉和般若护送瑶英,两人一个面色沉静,一个如丧考妣,把她带到一个远离主殿的僻静院落前,指挥骑士帮忙搬运行礼。
  院子不大,庭间却栽植了几株在王庭很罕见的花木,庭院深深,主屋地势很高,四面长廊抹了层明净的白泥,院落显得宽阔整洁,黄泥土坯花墙旁设有葡萄架,架上爬满藤蔓,笼下一大片浓阴。
  正屋几面墙壁上也抹了白泥,屋中陈设简单,地上铺毡毯,设卧榻、坐案、书案、屏风,榻前悬帐,别无其他装饰。
  缘觉指指主屋,道:“公主,每年春夏之交,大风肆虐,夜晚寒凉,这里的屋子都不开侧窗,只开前窗,院里没有水井,每天会有人给公主送来净水。公主看看还缺什么,我好给公主送来。”
  又道,“公主只是修行,不用严格遵守寺中僧人的规矩,不过也不能无所事事,待会儿僧人会送来经书,为公主讲解每天的早晚课。”
  瑶英谢过他,想了想,问:“佛子方不方便见我一面?”
  旁边的般若立刻睁大眼睛,狠狠地瞪她一眼,嘴唇颤动,没敢出声斥责,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抬脚出去了。
  瑶英是昙摩罗伽派人接来的,他不敢口出恶言。
  缘觉颔首道:“王吩咐了,等公主搬过来,让我带公主去禅房见他。”
  瑶英留下谢青几人归置行礼,随缘觉去见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的禅房青砖铺地,幽深肃穆,拱门、廊道穹顶和石柱上遍绘蓝花绿叶,四周边饰缠枝石榴卷草纹、缠枝茶花纹、忍冬纹,优美雅致,流丽雍容。廊前松柏苍劲,白杨挺拔,最深一进的庭院植有沙枣树,银白色花朵累累垂垂,芳香阵阵。
  庭院鸦雀无声,近卫垂手侍立,宛如泥胎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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