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躺在栀子花花丛里,裙摆坠下,陷入到深色浓雾里。
红色血滴滴滴坠落,瞬间虚无消逝。
隔着一段距离,殷倦之清晰的看到,谢冰的手中死死握着什么,是一个看不出来花纹的香囊。
就在他走近谢冰的时候,周遭混沌的黑雾在疯狂的震颤,无尽的灰烬扑簌落下,梦境在加速崩溃。
殷倦之顿住脚步,毫不意外。
成魔自然非是凡人,现在谢冰的意识已然崩溃,全凭借本能,一个魔,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不会容许任何人的靠近。
梦境是虚无的,飘渺的,也是触之即碎的。进入谢冰这一抹幽魂一样的梦境,意味着也要承担崩裂再也无法挽回的风险。
事实上,即便是现在,也是无法救回的死局。
然而殷倦之,从来不会惧怕死局。天才一秒记住
他浓密的眼睫微垂,轻唤道:“谢冰,我是大师兄。”
谢冰对他的喜欢,殷倦之自然知晓,现在谢冰失去了神智,剩下了本能,那更好说。
起码谢冰的本能是眷恋于他的。
他一遍一遍的轻唤,嗓音低沉而沙哑。
可是没有。
谢冰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瞬息后,更为剧烈的浓稠黑雾从无尽处涌出,大片的天幕似是割裂一般从视野里消失。
殷倦之瞳孔一缩,试图更近一步,梦境却根本无法掌控。
已然崩塌到只剩下一片栀子花花海!
这是谢冰自己的梦境,他必须在最后一片花海碎裂前找到谢冰残留的记忆。
殷倦之目光阴涔,垂落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握紧。
不,谢冰听到他的声音,不仅没有反应,反而加剧了残留梦境的崩塌,怎么会这样?
似是有什么猜想一闪而过,转瞬间面前的梦境便被活生生震颤割裂一半。
他身形掠过,逼近了栀子花花海。
一株洁白的栀子花被他镶着银丝的靴子碾碎,染上清浅的花汁,距离谢冰越近,周遭崩裂到他都无力的地步。
他在谢冰的心里,怕是根本不重要,梦境中有谁能接近谢冰、唤醒谢冰?
……难道只有顾莫念?
然而,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谢冰成魔后的梦境中,全凭本能意识的情况下,竟然宁愿梦境轰塌,都不允许他接触到她。
她当初说,她不喜欢他,竟然是真的。
花海崩裂,四分五裂,像是蛛网一样硬生生碎裂开,无法抗拒的推据之力传来,梦境已然碎了,梦中过客,要回到现实。
瞬息后,梦境中残存的意识便真正消散,成为真正的无情之魔。
世上再无谢冰。
“谢冰,你要死,我不拦着你。”
“你死在我面前,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只是你死了,也别想跟顾莫念在一起。”
没有人回答他。
死在他面前?
不可能。
殷倦之低低一笑,你想要跟别人双宿双飞,永远不可能。
三日前,殷倦之离开无音宫,只身一人前去幽都。
冥寒蝶似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他将蓝日暖藏了起来,讥讽魔尊竟然为了一个暖床的杀到幽都,之前在他面前的羞辱可曾忘了?
殷倦之找到蓝日暖、得到蓝日暖的入梦之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而后曼珠沙华抽离他的心头血,吞噬他的血肉生机,生生渡过了谢冰,他的血肉,又岂是那般容易得到的?
谢冰欠他。
“你若是死了,尸体也不会留给顾莫念。”
没有人回答他。
他的声音恍若呢喃:“凡人之体入魔,真是炼制傀儡的好材料呢。”
没有人回答他。
周遭的割裂在消散,这是即将出梦境的征兆。
他的眸子里,先是狠厉,转瞬间,便成了一抹怅然。
明明是梦境,殷倦之的手指却活生生将手掌扣出鲜血。
嘀嗒。
血滴坠落在无暇的栀子花瓣上。
仅剩下谢冰藏身的方寸之地尚未崩裂,而那一瞬间,梦境崩塌暂停了。
苍白的脸上黑色纹路依然灼目,一双眼眸睁开,空寂无声。
一阵不知道何处而来的风拂过,满目苍夷的鸿沟天堑凝滞下来,崩裂的梦境艰难的,收起最后几朵栀子花,脆弱的花瓣托举,合拢成一片颤巍巍的巨大花瓣。
将她托举在最后的方寸之地。
白袍微荡落下,黑色的靴子踩在最后一抹窄窄的凝实土地上。
这一次,谢冰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他的眸子里闪过片片绽放黑色曼珠沙华,那双抬起的修长手指,渐渐变成枯骨之手。
他浑不在意,冰凉的白骨,触在谢冰的脸颊上。
他微微摩挲。
谢冰只是睁着眼,眼神里却没有焦距,只剩下一片黑白交织的悲伤眼瞳。
她的脸上交织黑色纹路,甚至有些丑陋。
尽管,她容许了殷倦之的靠近,却依旧没有回答。
“很好,你很聪明。”
“否则,你将被炼制成傀儡,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陪我到毁灭的尽头。”
明明是威胁狠厉的话,可是殷倦之的嗓音里,是未曾觉察到的沙哑悲恸。
一刻钟到了,青苔石壁轰隆隆打开。
殷倦之身脊挺直,走出了狭窄的通道,石壁再次合上。
微风拂过,白衣之下,胸肋处的最后一丝塌陷平复,没有丝毫异样。
司徒同光接过令牌,三人同行而去,殷倦之的脸色不是很好。
“倦之,我知道你还在查,只是身为长辈,我有一点不得不说。”
司徒同光对于殷倦之十分爱护,顾莫念日后飞升,殷倦之名声最广,成为主座理所当然,然而正邪不分,乃是修仙界中大忌。
顾莫念敢硬杠,是因为他有功在身,地位稳固,殷倦之这样不管不顾,难道日后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她成魔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你师妹。”
秘境事件依旧在调查,真相,可是查清真相,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
不论真相如何,正道修士但凡成魔,不论对错,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押解到仙都,受死。
司徒同光是真的看好殷倦之,年轻一辈最为灼目耀眼的存在,待圣子归位,他便会得到重用,甚至可能接触到圣庙,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便这么毁了。
“不论如何,你都不能再擅自离开无音宫,你这次不知所踪,已然有人质疑你为了谢冰开脱,谢冰的事情还在调查,我希望你做任何事情之前,先想一想何为是非对错。”
日光微撒,是与密牢阴涔截然不同的温煦。
那双清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是啊,但凡成魔,天地不容,灭世湮情,一律皆死。”
“我不会再离开。”
他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白色掐丝手套舒展,“我见到师妹,心情霍然疏朗,回去要好好补补觉。”
司徒同光眉心殷红灼目,他甩了甩拂尘,与廖天音对视一眼。
到底,殷倦之羽翼未丰,不像顾莫念那般糊涂。
为了成魔必死的女徒弟,竟是要拿命贴上。
便是能救谢冰,是非不分,这主座之位,怕是也坐不稳了。
殷倦之坐在谢冰身边,他可以触碰到谢冰,并且将谢冰搂在怀中。
可是谢冰依旧空茫茫睁着眼睛,手中死死攥紧香囊,流苏坠子垂落,没有任何回应 ——这只是一个躯壳。
然而在脚下几朵栀子花丛之外,沟壑纵横,天地崩塌,轰隆隆是疯狂的肆虐。
就像是大海巨浪里的小舟,随时便会湮没消失在深海里,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他的手指将谢冰额前碎发别在脑后,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怎么样,你才会醒过来呢?”
“谢冰,醒过来吧。”
“只要你醒过来,你想要如何,便如何。”
——这是谢冰曾经对他的答复。
有某一瞬间,黑纹遍布的谢冰,眼睫微颤。
殷倦之以为谢冰清醒了。
可是她没有。
不仅如此,她似乎多了一丝戒备之色,第一次张开手指,小小的推拒一瞬。
赫然又是不允许殷倦之靠近。
脚下窄窄的土地几乎要崩碎,谢冰梦境要崩,魂魄也会直接崩溃。
殷倦之收回手,离谢冰远一点。
反复试探之后,发现只要不提醒过来,谢冰便不再抗拒。
她没了脑子,行事全凭本能。
殷倦之微微眯起眼睛,这究竟是抗拒醒来?还是抗拒他?
然而,没有时间了,谢冰必须在三日内醒过来,重塑魂魄。
试过太多遍,没有办法,谢冰一直不肯醒来。
殷倦之喉结微动,他想到那那一瞬间坠落的血滴。
他薄唇微勾,指尖随意划过手腕,殷红的血涓涓流出,嘀嗒嘀嗒坠落下去。
“谢冰,你不愿意醒,又不愿意我受伤,是么?”
“那你看着,你不醒,这血,便永远不尽。”
手腕流淌着血,殷倦之捧起谢冰的脸。
盯着谢冰看了一会儿,指节分明的手在她唇上微微摩挲,冰凉,柔软。
随即,他俯身,暴戾的吻下去。
她就像是沉寂万年的尸体,唇是冰凉的。
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下一秒,几乎难以想象的死气骤然涌现,谢冰骤然将他压倒在栀子花丛里。
她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瞳孔空荡荡,是失控的魔。
殷倦之马尾凌乱,长发铺在抖落的栀子花花瓣上。
他冷呵一声,“师妹,成魔了倒也这般急不可耐。”
他欲扶住谢冰的肩膀坐起身来,然而下一秒,谢冰一下将他重新摁在碾碎的花丛里。
深灰色的藤蔓从四面八方而出,直接锁住他的手腕,拉高在头顶。
殷倦之的脸色僵硬了。
第189章 喜欢
一个魔的梦境,自然随魔所欲。
殷倦之没想到谢冰失去神智,竟然敢骑在他身上,这种姿态,委实太过于屈辱。
死气藤蔓缠绕的更紧,适才割裂的手腕被勒出鲜血,谢冰俯下身,在手腕上舔了一口血,她似是怔了怔,却根本没停。
酥酥麻麻的触感循着手腕传来,殷倦之脸色变了。
“师妹,谢冰,你停下来,这是你残存的梦境,你现在想双修,是想死吗?”
清冷淡然的白皙面容上,遍布黑色花纹,几乎遮掩住她的脸,只有那双眸子,澄澈却空洞,她舔了舔唇角,仍然残留着一丝血迹。
那双已然入魔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妖冶的笑。
谢冰终于开口说话,与她以往的清淡嗓音不同,死气里,萦绕着绵延入骨的蛊惑:
“乖一点,别动。”
殷倦之:“……”
别动?
谢冰没了脑子,更是无所顾忌,竟然真的要在梦境里双修。
他一时间心头怒气而起,然而……
梦境一触即碎,谢冰受到任何刺激,梦境震荡,便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压低声音道:“谢冰,你收敛一下,把你的藤蔓都收起来,我不会对你产生威胁。”
他的话起到了反作用。
谢冰低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些缠绕在他手腕上的藤蔓将他束缚的更紧,殷倦之脸色几变,喉结微微滚动,他的眸色越发深沉,似是想到了什么。
直至确定殷倦之不会反抗,藤蔓这才停止。
长长的乌发垂落下来,落在他已然凌乱的胸口处。
殷倦之的腰封已然被扯了下来,随意丢落在碾碎的花丛里,衣衫散乱。
他放松了抵抗,微扬下巴,眸光涔涔看着身上的少女,恍若两团幽深的黑火。
她的指腹专心致志的摸索着胸肌,似有所感,转眸与他对视。
“今天,饶不了你。”
她越发过分起来,手指掠过的地方仿佛点了一丛丛的火,灼烧的人几乎失去理智。
“我曾经想,我一定要让你后悔,一定要狠狠折磨你……”
她的话语蹭在他耳垂边,狠厉的话语便成了呢喃的情话。
事实上,他还没有想通谢冰学到了合欢宗多少书籍,所谓的折磨究竟在那本书上,他的唇上便缠上了清冷冰凉。
那声闷喘,被淹没在唇齿间。
……
脚下窄窄的方寸之花在盛放,细碎的花香弥漫开来。
隔着绵延的花香,梦境中昏沉黑暗饶是天崩地陷,轰塌震颤,俱都与他们无关。
漫天浓郁天幕下,是一闪而过的闪耀流星雨。
征服和占有,驰骋与侵占。
桃花眼微微泛起一层水光,眼尾挑起殷红,薄薄的嘴唇已然泛起微红,喘息瞬息便又被凑过来的贝齿啃噬。
她似是怀着恨与怨,将他的唇、乃至他整个人,当做冰冷的憎恶。
他是她的俘虏。
两人纠缠间,殷倦之的心口处萦绕黑色的花瓣,是黑色曼珠沙华,那花瓣细碎婆娑,似是地狱而来的狰狞触角,终于消失在谢冰的心口。
谢冰身上的黑色纹路恍若流动,一寸一寸的,愈发浓烈。
黑色的纹路渐渐凝实,而天际的崩塌渐缓。
他的胸骨,缓缓渗出一丝森白。
那是阴森的骨。
从心口一直枯骨到手臂,吞噬血肉。
他在微微的颤抖,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纤细的手指便触碰到他的白骨上,温柔地数肋排。
一,二,三,四,五……
一……
白骨……
她其实,也是被他这样,一根一根,摸过每一根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