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了?”
紫袍男子一歪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没有。”
虽然被对方戏弄了,可她怎么敢说生气。
华枝扶了扶手边的书架,随手将微微凸出来的那一本书推了回去,转头望着缓缓行来的男子,吐出两个字。
方才她有些失态。
所幸萧欤并未在意她的小女儿情态,也未因此而愠怒。他也站在一侧的书架前,背部轻轻靠着架子,打量了一会儿女子面上的神色。
华枝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忙转过脸去,不让他看。
萧欤一笑,“不对,二姑娘就是生气了。”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反驳,而后又将话语一顿,“......民女没有。”
她才没有!
“好。”他的笑声有些闷闷的,却不乏好听。
“二姑娘没有生气。”
睁着眼睛说瞎话。
言罢,男子将身形从书架一角轻轻撤开,转过身去,开始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籍。
华枝虽有些窘迫,但瞧着眼前的光景,心中满是疑惑。
她终于忍不住了,瞧着他有些忙碌的背影,开口询问了一句:“王爷,您带民女来这里,是做什么?”
闻声,他将视线从一本书上挪开,回应道:“不是要查玉芙蓉之案吗?”
“在这儿查玉芙蓉zhian?”她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重复道,“在这里,在藏书阁里查玉芙蓉的案子?”
“嗯,就在这里。”
她的反应似是在萧欤的意料之中,男子点了点头,也学着她重复道,“就在这儿查。”
她愈发弄不明白了。
华枝原以为,萧欤带她回王府,是另有其事,于是她还思索了一路,自己若是跟了萧欤,这一辈子的人生轨迹会有什么不同。
结果他竟然带自己来这里查案?
大半夜的,带她来地下室查案???
她惊愕抬眼,瞧着男子那一袭暗紫色的官袍,忍不住腹诽。
大萧朝堂上下,最敬业之人,非他莫属。
震惊归震惊,惊讶之余,她还是正了色,瞧着男子,一敛神思。
“王爷,这玉芙蓉之案要如何查?”
要在这里,如何查?
他将一本书从书架上抽开,微微蹙了蹙眉,而后又将其塞回去。
“此处,是王府禁地,也是整个王府上下,鲜少有人知晓的地方。”
萧欤顿了顿,而后瞧向她,“非我族人进入此地,皆,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
听见这四个字时,华枝下意识地怔了一怔,而后又意识到这是对方又在吓唬她,便也没再理会这句话。
咦,没吓到她。
他有些失望。
萧欤又抽出一本书,边翻动着书页,边继续解释道:“二姑娘知晓,本王并非皇室血统,本王的族人,也非皇室之人。”
换言之,他原是异姓,后来被封为祁王,赐了国姓。
“嗯。”
华枝点了点头,这个她知道。
“本王祖上,原为一方江湖门派,后被请入宫中,为皇族效力。”
他的话语缓缓,如同一幅被搁置许久的陈年卷轴,在她的面前一幕幕,铺展开来。
她有些好奇,不由得凑上前去,问道:“王爷,那您的族人是?”
“我的族人,”闻声,萧欤顿了顿,而后垂眼,“他们都见不得光的。”
他语调淡淡的,恰在此时,有一本书从他的手边滑下,落于地上,摊开一页来。
她下意识地附身,手指触及到那本书时,却是一顿。
不为旁的,只是因为那被摊开的一页上,赫然写个几个大字。
——苏州苏氏。
苏玕,字令明。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我的苏大人出来了!
第29章 玉芙蓉
苏令明。
看到这几个字时, 华枝还有些发愣。她的手指稍稍一动,而后站起身,将那本书从地上拾了起来。
书卷上落了些灰,萧欤将其接过,轻轻将其上的灰尘拂去。
“怎么了?”
见着她恍惚的模样, 他侧过脸, 问出声来。
“没、没事。”
华枝瞧着他将那本书又阖上, 轻轻盖置一旁。
“那本书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她还是没有忍住满腹疑惑。
上面怎么还会有苏令明的名字?
一时间,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青衣男子的身形来。
“这本吗?”
萧欤也一顿,重新将书桌上的那本书拿起, 目光扫过书扉上的几个大字, 淡淡答道:“这本书记录了文暄十年至二十年殿试的所有参试考生,每个人的名次都在上面。”
若华枝没有记错, 苏令明应该是文暄十六年的探花。
怪不得上面会有他的名字。
“怎么了?”见着对方对这本书那么感兴趣,萧欤也抬手翻了翻书页。其上大部分人名他都很熟悉,甚至有不少人已在朝堂上身居要职。
譬如御史中丞薛魁, 譬如刑部尚书赵循,再譬如......
他翻动着有些泛黄的书页, 目光停滞在一处。
文暄十六年,探花:苏州苏玕, 表字令明。
这个人......
萧欤兀地眯起了眼,此人现在正在户部任侍郎之职,所谓户部, 便是打点国家财政,往俗气的说,就是管银子的。
当年殿试,他曾看到过苏令明的试题,此人才华横溢,文采飞扬。其中虽有些字句略显青涩稚嫩,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试题于各份试卷中脱颖而出。
阅罢整卷,连他都为该考生的才气所折服,心中暗想今年的状元非他莫属。
怎么只得了第三名呢?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以苏令明的才能,青云直上并非难事。为什么他现在还在户部,做一个小小的侍郎?
萧欤有些好奇。
华枝无法窥见他心中所想,见他沉默,也乖乖站至一边,两眼往四周瞟去。
不得不说,这里真的有很多书。
而且书架上的字符,她都看不懂。
那些字符如同鬼画符一般,好像是专门由人独创的文字,用来防范外人闯入后暴露出一些重要信息。
思绪从苏令明身上收回,华枝又想起先前萧欤说的话来。他说他的族人都见不得光,这是什么意思?
她转过头,望向男子。
似是瞧出了女子面上的好奇,萧欤将书卷又拂了拂,一边转身将那本花名册重新塞回书架内,一边同她道。
“方才本王说过,本王祖上皆非皇室之人。他们或行走于江湖,或流荡于异邦,最后被诏入皇宫之中,将一些异邦异物异术汇集于此,筑为藏书阁。”
所以此处所藏之物,并非普通的书籍,而是一些“异书”。
“玉芙蓉从异邦传入大萧,也许阁中,会有关于它的记载。”
听萧欤这么一说,她顿时打起精神来了。
找!现在就开始找!
只是......
“王爷可否告知民女,这书架上的文字符号,分别都表示什么意思呀?”
她微微仰面,往上其上的“鬼画符”,犯了难。
闻声,男子踱步朝她走了来。他的步子极轻,身侧却带着一股清风与暖意,只消一瞬便将她裹挟。
华枝侧过头,恰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融于一片明灭恍惚的灯火中。
她的心兀地一动。
他生得真好看。
书架立于角落,有些照不到光,于是萧欤又折身,提了案上的灯来。
“本王,”他微微蹙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也看不懂。”
华枝:......
“这些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书架上的字符也是只传于嫡长子,这间书阁,皆是由每届家主掌管。”
“那你为何不知——”
华枝下意识地问出口,话刚说到一半儿,突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噤了声。
若是她没有记错,十几年前有一场大巍山之战,萧欤之父所率军队前去平倭,殉职于大巍山之下。
而其兄萧裘——萧欤的兄长,亦是在两个月后率军前去替父报仇,最终马革裹尸。
那时,萧欤方不过八岁,丧父丧兄,其母亦归隐佛门。老皇帝念其年幼,其族人又立有汗马之功,于是将他接入皇宫内,与众皇子一同受诫。
后,赐其国姓,封为异姓王。
就这样想着,华枝忍不住转过脸去望向男子,正见他也微垂着眼,瞧着手边的一捧书卷出神。
眸色晦暗不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有些许光影打在他的面上,照得他的面色发白。
见状,她竟有些隐隐的心疼。
“找,这里的书籍都是分类好的。一样一样地排,总会找到记载玉芙蓉相关类目的书架。”
不等华枝开口,身侧男子突然出声。
“好。”她点了点头,“王爷,就只有您与民女二人在这儿找吗?”
“那不然呢?”
萧欤挑了挑眉,而后解释道:“这里是禁地,王府的禁地,旁的人都不知道藏书阁的存在。”
既然是禁地,那么......
“王爷为什么肯带民女来这种地方?”
她扬起一张清丽的脸庞来。
闻声,男子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为什么会带她来藏书阁寻找玉芙蓉的记载?
她有些不解。
“王爷为什么会相信民女?”
华枝望向他。
瞧着女子眼中的疑惑,萧欤稍稍一顿,片刻后,他走上前来。
却是不答反问,“二姑娘,本王可以相信你吗?”
紫袍之人步步逼上前,言语中也带了些思量。
“首先,玉芙蓉之案关系到华府的安危,从个人利益上来看,你定会协助本王。”
“其次,王府人多口杂,无水又是个笨手笨脚的,本王亦有其他政务要处理。藏书阁所藏书籍之多、之杂,二姑娘亦是看在眼里,若要本王一人完成这项工作,只怕大理寺的华老爷等不起。”
一提到父亲,华枝的思绪不由得乱了一乱。
“最后——”
萧欤垂下眼来。
“二姑娘愿相信本王,本王亦是愿意相信二姑娘。”
听到这句话时,华枝愣了一愣。
相信?
反应了一会儿,她这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方才自己一路让他拉着走进藏书阁。
他方才要她闭眼,并非是因为地下有大狼狗,而是通往藏书阁的路上另有玄机。
他愿意相信她,但也并非要将藏书阁全盘托出。
既然是王府禁地,有些规矩,该守的还是不能破禁的。
言罢,萧欤片刻都不耽误。他将方才取下来的几本书又摆好,走到另一侧去,从架上另外取出一本书卷来。
“来。”他伸了伸手,要拉她往上走。
华枝站在那儿,瞧着他伸出来的一只手,面上有些怔忡。
见她没有动作,萧欤又晃了晃袖子,这才唤回她的神儿来。
“不走?”
她摆了摆头,“王爷,民女现在就在这里,开始寻找关于玉芙蓉的记载。”
“不必,”男子亦摇头,开口道,“夜已很深了,二姑娘先去歇息,明日本王再带你下来搜寻。”
不差这一晚上的。
萧欤如是想到,依着阮庭的能耐,应该不会让华参再大理寺过得太差。
加之先前他对丁承的惩处,杀鸡而儆猴,无论是大理寺还是都察院,一时半会儿都找不了华家的麻烦。
但华枝却不这么想。
她早已心急如焚。
见她如此执拗,萧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轻叹一声。
“罢了,”他转过头,伸出食指指向一侧,“那里有一方小榻,二姑娘若是累了,便去那里歇息一番,莫要累坏了身子。”
萧欤说得关怀,华枝亦是应得感激。她点点头,而后见男子顿了顿,又接着道:“本王明早来接你出来,你莫要胡乱走动。”
“通道昏黑 ,而且这里真的有一条大狼狗。”
嘁,又在吓她。
虽在腹诽,可她还是忙不迭地点了头。她留在这儿的目的本就是搜查关于玉芙蓉的资料,对于祁王府的密室,她真的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不招事,不惹事。
萧欤是个好人。
她也不会刻意给他添堵、给自己添堵。
……
虽然夜色深沉,可萧欤走出室时,却没有丝毫困意。
想了想,他决定还是让无水打着灯,去看看萧子敬。
有一个词叫望子成龙,父亲故去的早,大哥也离世,作为一家之主,萧欤对萧子敬可谓是如父如兄。
可又有一个词,叫恨铁不成钢。
他虽然恨铁不成钢,奈何平日有许多政务要忙,因要辗转于国事,萧欤便不得不将家事暂且放下。若是真的细细数道萧子敬平日里做过的混.账事儿,怕是真能把他气个半死。
“王爷,您这么罚三少爷,会不会太严苛了些呀。”
在萧欤身边跟了那么多年了,无水也能摸清一些自家主子的心思与想法。
“罚,不好好罚,怎么能长记性?”
紫衣之人冷下声音来。
不罚他,日后怎么能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主子,您这样罚,会不会太重了些,毕竟老夫人那么心疼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