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无忧心口一紧:“谁?”
窗外是女子清脆的声音:“故人来访,不知国师可否方便见面?”
这声音好听得有点熟悉,钟离无忧偏头想了一想,问:“名字?”
“我小名阿玉。”
钟离无忧心里一咯噔,“啊”的一声低呼,他放下手里的书,匆匆忙忙打开了窗子。
窗外站着一个青衣女子。那面容,正是本该已经去世的郑娘娘。
虽然从皇帝那里,他已知道郑娘娘尚在人世,但是乍然看见,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他仍是不由地目瞪口呆:“娘,娘……”
姜漱玉歉然一笑:“叫我阿玉就行,国师,我还活着,我没吓着你吧?”
“没,没,没有。”钟离无忧站直了身体,“娘娘。”
“深夜造访,多有打扰,我有一事想向国师请教。”姜漱玉面带歉意。
“娘娘请讲。”钟离无忧定了定神,才意识到两人还在隔窗对话。他连忙道:“娘娘进来说话吧。”
“方便吗?”姜漱玉犹豫了一下,“我就有一个问题要问。”
钟离无忧想了想,这个时候,他一青年男子邀请她进房间说话,确实不是很方便。于是他笑一笑:“那娘娘问吧。”
姜漱玉一笑:“不要叫我娘娘了。或者你叫我姜姑娘。”
钟离无忧有些懵,却还是从善如流:“好的,姜姑娘。”
他如此淡然且接受良好,姜漱玉不由地暗暗称奇,心想国师就是国师,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是这样的,我身体里的蛊……”
“是母子连心蛊吧?”钟离无忧接道,“亲生母亲下的,为了将来相认,发作的时候会活活疼死。当时给娘娘诊脉时,我还不敢确定。后来听说是亲生母亲下的,基本就能肯定了。”
姜漱玉面露喜色:“那国师你知不知道怎么解?”
钟离无忧面露迟疑之色:“知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解了?”
“不能。”钟离无忧摇了摇头,“我能帮你压制,但我不能帮你解。”
“为什么?”姜漱玉不解。
“你母亲已经过世,这世上能帮你的现在只有一个人。”钟离无忧望着远处,“是当今皇上。”
“这是什么道理?”姜漱玉越发不解。
钟离无忧一脸的高深莫测,白发无风自动,颇有仙风道骨:“因为他是天子。”
他当然不能说,因为你是皇帝的女人,你要生子女也只能跟皇帝一起生啊。
姜漱玉眨了眨眼,仍是不明白。天子怎么了?不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吗?为什么只有他能解?难道说要很玄乎的他身上有龙气?或者他有什么别人没有的宝贝?
自从两人共用一个身体后,姜漱玉觉得她好像迷信了许多。
她双眉紧蹙,细细思忖:“国师你没骗我?”
钟离无忧瞪了她一眼:“本座骗你干什么?当然,你要是不解也没大碍,左不过多压制几次。人生短短数十年,到死也只不过需要压制……”
他右手手指微动,似是在计算次数。
姜漱玉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能解还是要解的。”
不然留一个定.时.炸.弹在身体里算什么?
钟离无忧一笑:“是了,这么想就对了。”
“多谢国师相告,告辞。”姜漱玉抱拳施礼后,转身快走几步。
钟离无忧正想问一问她是怎么来的,却见她将身一纵,飞身而起,转眼间就已消失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好半天还回不过神来。他刚才应该没有出现幻觉吧?莫非她刚才施展的是传说中的轻功?
这本事,是不是到了修真境界?将来她如果知道,他的话有那么一点点不尽其实,不会找他算账吧?
唔,他顶多算是从犯,有皇帝顶着,应该算不到他头上。而且,皇帝确实能帮她解蛊。
这么一想,钟离无忧就放心了。
—— ——
月光融融,凉风习习。
姜漱玉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如果皇帝真能给她解蛊,那么做他一年侍卫也无妨。她很清楚,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只不过对于世间只有皇帝一人能给她解蛊这件事,她到现在仍持怀疑态度。
虽说巧合的事情很多,可这件事也太凑巧了。
她总觉得是皇帝下了个套给她钻,就是为了报复她之前做的事。但是她又觉得没道理啊,皇帝已经答应既往不咎。
而且给皇帝做侍卫,还不同于她之前因为担心皇帝而当“没编制的暗卫”。宫里规矩多,她又爱自由。真答应下来,那一年里她都得老老实实,不离开皇宫半步。她有求于皇帝,态度还得端正……
——当然,如果能彻底解蛊的话,辛苦一年也是完全值得的。
她抬头看了看满月,做出了决定,那就答应下来。
如果皇帝所言属实,那她护他一年,然后解了蛊,皆大欢喜。如果皇帝是在哄她,那也无所谓,不过是一年而已。一年以后,她才十八岁。她还可以向国师请教,怎么压制。
不管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但是一想到要跟皇帝再相处一年,她心里有种难以忽视的怪异感。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与期待。这种心情是她以前从没有过的,对于这种失控感,她本能地感到抗拒。
她想,或许她应该跟师兄说一声,到师兄那儿寻求点安慰。师兄是除了师父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时候不早了,想来师兄也已休息了。姜漱玉找了客栈先睡一觉,次日才去见师兄。
她声称出去转转,结果一出去就是一天两夜。
岳剑南知道她身手好,不担心她的安危,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一看见她,他就急道:“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出去转转?”
“我昨晚就在客栈,前天晚上回郑家了一趟。”姜漱玉慢悠悠的,“苏姑娘呢?”
“回郑家?”岳剑南愕然,“你跟你亲爹相认了?”
姜漱玉含糊回答:“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相认,反正就是见了一面。我还遇见皇帝了……”
岳剑南越发惊愕:“你怎么被他发现了?你遇见他之后呢?你难道还跑不过他?你要是不想认他,你就说你是你的双胞胎妹妹,或者你们只是长得像……”
姜漱玉瞥了他一眼:“迟了,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叫什么名字,我的身份,我在哪里长大。他都知道了。”
短暂的愣怔后,岳剑南道:“那咱们也不怕他啊。不是,你不是跟他关系挺好的吗?你还护着他呢。”
“师兄,我身体里有蛊,我亲娘给我下的。”
她忽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岳剑南愣了愣:“我知道啊,你不是说你有一番奇遇,已经没事了吗?”
姜漱玉扁了扁嘴:“那是被压制,就相当于蛊在我身体里睡觉。万一苏醒了,就还会发作。”
“那,那想办法解啊。”
姜漱玉看着师兄:“是啊,想办法解,我才七八岁起,师父就找了很多办法,一直到我十六岁都没找到。他们说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解。”
“谁?”
“皇帝啊。”
岳剑南一脸的不可置信:“皇帝还有这本事?他能解就让他给你解呗。你们不是关系还不错么?”
“可我们已经‘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姜漱玉耷拉着脑袋,“我一开始就骗了他,后来还假死骗他,怎么可能关系还不错?不记仇就很好了。”
“那我把他绑起来,逼他给你解。”岳剑南道,“到时候我化妆易容,他认不出我。放心,我不伤他性命。这都是小事。”
姜漱玉不说话。
岳剑南犹豫了一下:“那你想怎么样?”
“他让我给他做一年的侍卫。”姜漱玉有些惆怅。
“不去,士可杀不可辱。”岳剑南脱口而出,“等等,这是不是很和你的心意?你不是一直很担心他的安危吗?”
“那不一样。”姜漱玉叹了一口气,心想主动的和被动的又怎么相同?而且以前是玩票性质,这次是正式的啊。再说,她也没想到她现在见了小皇帝会感觉有些不自在啊。她也不清楚她心虚理亏个什么劲儿。
岳剑南想了想:“那我替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姜漱玉稳了稳心神,“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吃亏到哪儿去。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她其实已经做了决定,但还是想在师兄这儿求个心安。
她换了话题:“不说我了,苏姑娘怎么样了?”
岳剑南神情有些古怪:“她还那样呗,你走了以后她醒了一次,我给她喝了点水。她不让我点她睡穴,想跟我说会儿话。”
姜漱玉点了点头:“你老点她睡穴也不行。人要是睡的时间久了不动弹,会肌肉萎缩的。”
小皇帝就是前车之鉴啊,也不知道他花了多久才恢复过来的。
姜漱玉又问:“你有什么打算?是一直待在这里,还是……”
“我想先回彤云山。”岳剑南道,“咱们一直在外面,我怕师父不放心。”
“那苏姑娘?”
“带她一块儿回去啊。”岳剑南很自然道。
姜漱玉讶然:“她不报仇了吗?”
岳剑南瞧了她一眼:“报啊,没放弃。不过琴被我砸了,她现在也报不了仇。她决定回彤云山好好学本事。学成本事以后再报仇。”
“这样啊。”姜漱玉皱了皱眉,“那我就不跟她道别了。我先走了。”
“诶。”岳剑南一把拉住她,“你真要去给皇帝当什么侍卫啊?怎么傻乎乎的?刀往他脖子里一架,看他解不解。”
姜漱玉抬眸看着他:“我是没问题,可郑家呢?”她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连累旁人。
岳剑南双眉紧锁:“麻烦。”
她反过来安慰师兄:“其实也还好啦,一年很快的。嗖的一下眨眼就过去了。”
岳剑南本要再劝,不知怎么心中一动,想到师妹之前维护皇帝的样子,暗想,或许她也是愿意的。于是,他只说道:“那好吧。有状况就联络,我们今天可能就启程回去了。”
“帮我跟师父说一声。”
“放心。”岳剑南点头应下。
—— ——
姜漱玉于七月十七日再次进宫。
说来也巧,她去年顶替郑握瑜进宫时,就是七月十七。时隔一年,她竟以这种方式进宫。
短短一年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有点恍惚。
她现在身份奇特,当然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进宫。还是等天黑以后,施展轻功,潜入玉章宫内。
有了昨晚的经验,她这次更加小心。
然而皇帝并不在玉章宫。
姜漱玉暗暗称奇,却见韩德宝正在指挥小太监:“去去去,把这些都挪到汤泉宫。”
她微觉惊讶,回汤泉宫了?她想了一想,闪身出来,对韩德宝道:“韩公公。”
韩德宝回头,眸中闪过异色:“娘娘……”
“别叫我娘娘啦。”姜漱玉赧然,“叫我阿玉就行。皇帝呢?”
韩德宝可不敢对她直呼其名,只笑了一笑:“皇上回汤泉宫了。”
“我想见他,你能带我去么?”姜漱玉心想,既然这次就是冲做侍卫来的,那大概应该守着宫里的规矩。
韩德宝轻笑:“当然,荣幸之至。娘娘这边请。”
姜漱玉对这一声“娘娘”格外敏感:“你别叫我娘娘,我不是娘娘了。”
韩德宝从善如流:“是,姑娘。”
不过他心里却想,怎么不是?就算现在不是,不久的将来也会是啊。
他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皇帝这一段时日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皇帝这般欢喜了。那种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高兴与期待,让皇帝整个人看着都容光焕发起来。
—— ——
赵臻已经半年没有踏足过汤泉宫了。
自打上元节出事以后,他就搬回了玉章宫。之后再不曾来这里。也是在今天,他才再次走了进来。
说实话,刚得知阿玉狠狠欺骗了他以后,他愤懑难受,心中满是不甘。但这种愤怒远远不及她尚在人世带给他的惊喜大。
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让人开心。
她还活着,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他并不相信她对他毫无情意,人情急之下做出的选择骗不了人。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她一点点直面她的内心。
况且,她骗他那么久,他至少也得还回来一次。
“皇上,娘娘,啊,姜姑娘在外面求见。”
赵臻放下她当日写的字:“让她进来吧。”
他轻轻拂了拂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笔直站好,双手负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他直接问:“考虑好了?”
姜漱玉看着面无表情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嗯,我答应。”
赵臻瞥了她一眼,见她神情泰然,不喜不怒,他心情有些微妙:“那边是给你备的衣裳,你看一看是否合身。”
“哦,好的。”姜漱玉定睛细看,却“咦”了一声,“你不是让我当侍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