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臻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说,这小没良心的,倒还没忘了朕的生辰。
姜漱玉没留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我师父长的粗犷,做饭可是一把好手。他会用桃花做桃花糕,还会酿桃花酒。不过他不让我们喝酒,总把酒藏起来……”
她过去十多年都在彤云山,说起彤云山的旧事,几乎停不下来。
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说这话时,神采飞扬,一双眼睛写满了笑意。
“你很喜欢彤云山?”赵臻打断了她的话。
姜漱玉点头:“是啊,那是我的家啊。就像你喜欢皇宫是一样的。我会下山闯荡,走走转转,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彤云山多自由啊。”
这话赵臻不太爱听,他沉声道:“皇宫也很自由。”
姜漱玉不说话,只拿眼睛瞅着他,心想,你说这话你不心虚吗?不过她知道皇宫是他的家,她还没傻到当面对他说,你的家不好。
见她神情有异,赵臻皱眉:“朕说的不对?”
姜漱玉摇头:“没有,你说的有道理。你要喝水不?我去给你倒点水。”
皇帝不怎么在她面前摆皇帝架子,这让她隐约有种错觉,仿佛两人还是之前那般。面对似曾相识的相处模式,她心内少了很多拘束,也感觉自在不少。
皇帝的生活习惯跟以前一样,姜漱玉的到来,让韩德宝轻松了一些。皇帝批阅奏折时,她需要在旁边偶尔焚香磨墨,端茶递水。
这种给人打下手的活计,姜漱玉以前不常做,难免有点手生。不过一想到体内的蛊,想到一年而已,她就认真起来。
她却不知道,她随行惯了,她眼中的认真,在旁人看来,都是“失礼”。
用膳时,赵臻神情淡淡:“坐下吃吧。”
姜漱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粉红色的宫女服饰:“会不会不太方便?”
她以前可从没见过皇帝与宫女一起用膳的。
皇帝还未开口,韩德宝已经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汤泉宫都是咱们自己人。娘娘您现在责任重大,万一你抽身去御膳房用膳时,这边有点什么事,那岂不是罪过?”
赵臻瞧了韩德宝一眼,后者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姜漱玉微微一怔,韩德宝这话乍一听有点道理,但根本经不起推敲,莫非他的意思是让她二十四小时贴身跟着皇帝?这也不可能啊。
不过皇帝态度明显,她也就没再拒绝,道了一声谢,就在皇帝对面坐下。她还抬头问:“韩公公要一起么?”
韩德宝不着痕迹看了皇帝一眼,态度异常坚决:“不了,小的已经用过了。你们慢用。”
他施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心想,今天一定要加个硬菜。
只剩下赵臻与姜漱玉两人。
姜漱玉觉得不太对劲儿。皇帝说让她进宫一年保护他,来换取她体内蛊的解法。但是她的待遇,未免太好了一些,好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之余,还忍不住想入非非。
“怎么不吃?”
看着桌上菜肴,其中有几道是自己喜欢的。姜漱玉心里的不安更强烈了一些,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我感觉不是很饿。”
赵臻轻嗤一声:“你不是很能吃的么?”
任何一个女生听到这话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姜漱玉瞪了他一眼,心想:错觉,错觉。她不该觉得他对她特殊。
“怎么了?朕说的不对?”
姜漱玉不做声,拿起筷子,埋头吃菜。
嗯,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看她吃的认真,赵臻轻轻勾了勾唇角。
用过膳食,他照例要活动一会儿。
韩德宝早命人摆好了弓箭靶子。
姜漱玉闲着没事,也站在一旁观看。
小皇帝生的五官精致,但是手握着弓时,气势一下子就变了,神情冷峻,目光炯炯,仿佛他不是执掌天下的皇帝,而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只见他抬臂、弯弓、瞄准、发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姜漱玉已经支起双手,准备鼓掌,然而却惊讶地发现,射出去的羽箭并未射中红心。而且,偏得还有些远。
她心说,好可惜啊好可惜。半年不见,皇帝的箭术居然退步成这样么?
她看向皇帝的目光不自觉便带上了同情,小声道:“不要紧,再射一箭,就好了。”
赵臻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不骄不躁。
姜漱玉在心里默默夸了一句:嗯,心态不错。
不过小皇帝的第二箭,依然偏得有失水准。
赵臻也不恼,第三箭,第四箭,接连射出。
箭箭中靶,但是没有一箭中红心的。
姜漱玉上前一步:“其实也没什么……”她视力极好,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看清楚靶子上的情况。
靶子上的羽箭,仔细看去,好像是组成了一个“王”字。
姜漱玉心中一动,不自觉地想起去年他们去秋猎时的场景。她话未说完,赵臻就又是一箭射出。
“王”字变成了“玉”字。
这是她的名字。
“嗯?”赵臻挑了挑眉,将弓箭递给韩德宝。
姜漱玉的脸腾地热了。她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心里忽的浮上一个念头:小皇帝是不是在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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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你说呢?
第59章 猜测
这念头让她一阵脸红心跳。她深吸了一口气, 对自己说:不可能, 不可能。七月十五时,他还说, 他不可能对一个骗子动心呢。这才过去几天啊。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 我觉得他喜欢我。
她一定不能有这样的错觉。
短短数息间,她神情变了几变,赵臻恍若未曾察觉,只略微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姜漱玉顶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半晌方道:“好字。”
赵臻一怔,继而轻笑出声:“你试试?”
姜漱玉尚未回答, 韩德宝已经将弓箭递给了她。当初假扮皇帝时, 她试着弯弓射箭,所以此时接在手里, 很自然就弯起了弓。
那边早有人迅速换了靶子。
姜漱玉后退一步, 瞄准靶子,待要射箭,却听皇帝轻咳一声。她眼皮一抽,手中的箭滑了出去。
“啊呀。”韩德宝甚是惋惜,“脱靶了,可惜啊。”
姜漱玉原本还不觉得怎样, 听身后赵臻嗤的一声轻笑, 她脑袋轰的一热, 有点恼, 又有点气, 她下意识抬眸瞪他。
笑什么笑?要不是你忽然咳嗽一声,我能脱靶么?
然而目光转到他身上后,她又发觉不对,他毕竟是皇帝,别惹恼他。
“不射了。”姜漱玉板起了脸,要将弓箭还给韩德宝,却被皇帝拦住。
赵臻勾唇一笑:“射箭有什么难的?朕教你。”说话间,他已经从背后拥住了她,手轻轻抬起了她的右臂。
随着他的靠近,属于他的气息瞬间袭来。虽然他的胸膛距离她的后背赏有些距离,可姜漱玉身体一僵,不自觉地就想反手摔他。但是还没等她动手,他提了提她的肩后就已离开:“肩要平,像这样。”
他语气如常,落落大方,须臾间已退回安全距离。
姜漱玉已经抬起来的手默默垂下,她“嗯”了一声,小声道:“我会射箭,刚才是没准备好。”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示意他再后退一点,弯弓搭箭便射。
这一次,不出意料正中红心。方才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姜漱玉得意一笑:“怎么样?看到了吧?我就说我会嘛。”
“嗯。”赵臻颔首微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姜漱玉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她抿了抿唇,将弓箭递还给他:“你练吧,我看你射箭就好。”
赵臻接过来,他似是有意炫技,不满足于一次只射一箭,还曾两箭齐发。
靶子那边的小太监齐声叫好。
赵臻勾了勾唇,将视线转向了阿玉,她双目微敛,正在出神,忽然接触到他的目光,她轻击双掌,笑道:“好。”
这明显敷衍的样子让赵臻心头涌上丝丝不快。他双唇紧抿,将弓箭往韩德宝怀里一丢:“累了,不射了。”
姜漱玉有点意外,盯着小皇帝看了看,轻轻摇一摇头。皇帝比她初见时又长高了,据她那次所见,他的身材也挺有看头,怎么才射箭一会儿就累了?
她轻叹一声,心想小皇帝体能不太好啊。
赵臻快行几步,没听见她追上来,回眸看去,见她正一脸惋惜地摇头。两人眼神接触后,她眼中的惋惜更明显了一点。
他头皮一麻,心情不自觉微妙起来。
直觉告诉他,她想到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赵臻抬抬下巴,示意她跟上来,佯做无意问:“在想什么?”
姜漱玉面露迟疑之色:“我教你武功吧?”
赵臻眉梢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教朕武功?”他笑容微敛:“你是不是很喜欢教人功夫?”
“不是啊。”姜漱玉笑笑,“这不是想着你体能不太好吗?多学武强身健体。”
她这话听起来倒是替他考量,但赵臻却呼吸一窒,怫然不悦:“谁跟你说朕体能不好?朕身体好得很。”
“好好好,你说的是。”姜漱玉极其随意地回答。
这在赵臻听来,就更像敷衍了。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殿内。赵臻黑眸沉了沉,直接伸臂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姜漱玉乍惊之下,已然要抬手攻击了,但毕竟念着他是皇帝,生生收了手,只急道:“快松手!你疯了!”
先前射箭时心头涌起的那个念头再次涌上心间。
她身轻体软,赵臻抱着甚觉轻松。两人身体相贴,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他声音平静:“就你这样的,朕能连续抱一天一夜……”
他话未说完,就感到右臂一麻,只听她道:“歪理。”
而她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姜漱玉两颊微红,蹭蹭蹭后退数步:“我不跟你争。你觉得你体能好,那就好呗。这里有点热,我去外面转转。”
她身形灵活,直接从赵臻身边闪了过去,几步到了殿外。她将身一纵,轻巧站在房顶。凉风吹起她的头发,裙裾在风中轻轻飘动。
这一天一夜的事情,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她之前在宫里待过半年,所以她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来,皇帝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汤泉宫的宫人内监那么多,都是他的心腹,也没见他对谁像对她这样。
姜漱玉双目微阖,一时之间脑海里生出许多猜测。她一一删减归类,总结出了几种可能。
第一就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他只是看她武功高强,有意收揽为他效力。
第二就是皇帝可能是在撩她。至于为什么撩她,那可能性就有很多了。或许是他发现她美貌动人、可爱大方,对她生出了爱慕之情。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甘心被她欺骗,故意诱她哄她,待她上钩后,再将她毫不留情地抛弃,以报复她当日的欺骗。
可是,皇帝应该不至于这么幼稚啊。朝廷大事还不够他忙活?都说了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难道还会以身为饲,诱她上钩来报复她?
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皇帝爱慕她?那就更不可能了啊。
人不能这么自恋。
姜漱玉双眉紧锁,思绪连篇。忽然她一个激灵,心说,不对不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跟你有什么相干?你不是想好了等一年期满就回彤云山的吗?冷静冷静。
如此这般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她才飞身走下房顶,在汤泉宫晃荡了一圈后,慢悠悠向殿内行去。
她方才忽然离去,赵臻心下不安,反思自己是不是之前的行为有些过了。此时见她回来,他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显露,只抬了抬眼皮:“御膳房的人送来梨糖膏,朕不爱吃甜的,你拿去吃了吧。”
姜漱玉“哦”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想:御膳房的人也不是傻子啊,明知道皇帝不爱吃甜的,还特意送来?昨天是雪酪,今天是梨糖膏。
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打算送给她的?
但这话如果问出口又得到否定答案的话,那也就太丢脸了。
姜漱玉端起梨糖膏,默默坐到旁边。
平心而论,这饭后甜点,做的很不错。若在平时,姜漱玉可能会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但是这一次,她悄悄看了皇帝好几次。
皇帝低头批阅奏折,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堪称完美的侧颜。初见他时,她看他五官精致,形貌昳丽,然而神情冷峻,气势慑人。虽然他的相貌不是她的理想型,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外表令人惊艳。
如今一年的时光飞逝,他身上的少年感似乎退去了一些,她此时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巴,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过了十七岁生辰,可以称之为男人了。
“男人”这个说法让她有些耳热,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别多想,别多想,淡定淡定。
赵臻低头忙碌,隐约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像是有根松软的羽毛在他的心房轻轻挠动一样,他心里痒痒的。
然而他只当做自己没看见,仍忙碌自己的事情,身形越发挺直。
两人各怀心思过了几日。
—— ——
皇帝搬回了汤泉宫,这不是什么秘密。
初时方太后只当是儿子已经走出来了,暗暗放心,待听说皇帝在汤泉宫里金屋藏娇养了一个人之后,方太后坐不住了。
这天傍晚,方太后带着心腹去了汤泉宫。她想看看儿子,也想见一见皇帝金屋藏的娇。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方太后也没让人通报,直接走了进来。
姜漱玉正跟着皇帝一道用膳,耳听得脚步声,她低声说一句:“有人。”待要站起身,却被皇帝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