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臻的一声“嗯”还未出口,就听她又续了一句“马兄”。他嘴角一抽,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姜漱玉会骑马,自忖驾车和骑马区别不大,但真正扬起马鞭后,才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她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马即刻横冲直撞起来,坐在车厢里的赵臻一时不察,后背狠狠撞上了马车壁。他还没出声,驾车的阿玉反倒先“咦咦咦咦”起来。
赵臻额角突突直跳,心说,这还没出宫呢。
姜漱玉回想着骑马的技巧,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马鞭。她力气大,自有本事能让马车停下来。然而这个时候,她身后车帘响动,有人自她身后倾身过来,右手覆在了她手上。
现在是七月,空气中还带着一些闷热。他们穿的衣衫也不甚厚。身后那人倾身过来,两人肢体接触。姜漱玉蓦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处冒出酥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全身。
车厢里只坐了一个人,所以她无需细想,也知道那人是谁。
赵臻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不会驾车么?你坐旁边,朕来。”
姜漱玉抽出手,身子侧向一旁。她并未钻进车厢,而是待在外面。
两人并排而坐。
马车正常行驶,快且平稳,很快从角门出了皇宫。
凉风吹来,姜漱玉秀发轻扬,有几绺甚至被吹到了赵臻的脸上。
香香的,痒痒的。
他有些心猿意马,有心想让她回到车厢里,又不舍得放下眼前的温存。他视线微转去看她,只见她低眉垂目,侧脸安静美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臻轻咳了一声:“车厢里有奶冰,你要不要吃一点?”
“啊?”姜漱玉还在回想方才的事情,闻言微微一顿,“奶冰么?哦,好的。”
马车还在行驶的途中,她以手撑着车辕,身形一矮,闪身回了车厢。车厢里当然比外面舒服,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抱着奶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仍和先时一样,同他并排而坐。
在姜漱玉看来,奶冰有点像后世冰淇淋的前身,牛奶里加了冰,还加了蜜饯和果酱,甜爽可口。可能是因为放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这奶冰已经不像刚做成时那般冰凉了。
姜漱玉挖了一勺,待要往口中送,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小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么一来,姜漱玉就有点吃不下去了。
七月的天还有些热,皇帝驾着马车,鬓边微湿,很明显是出了汗。
姜漱玉实在是没法做到对他渴盼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想起自己在彤云山养的小宁。每每她拿着食物从小宁面前过时,小宁也是这般模样。
犹豫了一瞬,姜漱玉问:“你要吃么?”
“嗯,尝一点吧。”
“那给你。”姜漱玉毫不犹豫要往赵臻手里塞。
但是他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并没有第三只手来接这奶冰。
姜漱玉皱了皱眉,目光纠结。现在这情况,如果给他吃的话,除了她喂他,好像没别的选择。按理来说,他腾不出手,她喂他吃东西属于常规操作,没什么不对。可是她就是觉得别扭,感觉太暧昧了一些。
赵臻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派自然:“怎么了?”说话间,他还拿起马鞭在空中轻扬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姜漱玉有些后悔自己平白问那么一句了,她躲在车厢里自己吃的话多舒服。白白问这一句,你看现在多为难。
赵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轻叹一声,格外惋惜:“算了,反正也不是特别渴,忍一忍就好了。”说完还清了清嗓子。
“好了,你腾不出手,我喂你好了。”姜漱玉将心一横,直接身体前倾,将一勺奶冰送到了赵臻嘴边。
赵臻不爱吃甜的,但是面对阿玉喂过来的奶冰,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吃了下去,还夸赞了一声:“嗯,味道不错,挺好吃的。”
这勺子赵臻已经用过了,姜漱玉也不肯直接再用,她扯了扯嘴角:“好吃是吧?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说着又舀了一勺子递到他嘴边。
赵臻眉梢轻扬,很自然地吃了。
这奶冰是夏日解暑的甜品,吃进肚子里凉飕飕、甜滋滋,让人四肢百骸都格外舒适。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不多时,一小份奶冰已经见了底。
姜漱玉初时还觉得局促尴尬,到后面越发自然起来。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要坦荡,不要动歪心思。这跟喂小宁也没什么区别嘛。
赵臻心情舒畅,连不知何时他们出了皇城,他都没留意到。
他辨明了方向,将马鞭高高扬起。又约莫行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到了目的地。
“下车吧。”
姜漱玉并没有立刻跳下马车,她先钻进车厢里把放在小几上的那份奶冰抱在手里,这才跳下了车。
赵臻瞧了她一眼,见她正挖了一勺奶冰往嘴边送,不小心唇上沾染了一些。红唇上一点乳白,对比甚是明显。
他心中一热,喉头滚动,沉声道:“过来。”
“嗯?”姜漱玉偏了头看他,“什么?”
赵臻视线黏在她唇上,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直接替她擦拭掉。
丝帕轻薄,姜漱玉感觉像是被他用指腹摩挲着唇瓣一般,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心底生出,哗啦啦刹那间弥漫在心头。
这种感觉于她而言极为陌生,陌生得让人害怕。她二话不说把奶冰塞进皇帝手里,自己则转身半蹲下来。
她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颇为顺畅,而赵臻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姜漱玉垂着头,脸颊隐隐发烫,小声道:“鞋掉了,穿鞋呢。”
其实她哪里是鞋掉了?她只不过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狗皇帝。
“鞋子大么?”赵臻皱眉,“让针线房的人再给你做几双新的。”
他心想,这是他的疏忽了。只记得让人给她多备几套衣裳,也没想着让人多给她做些鞋子。
姜漱玉“嗯”了一声,觉得脸上温度降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子:“你帕子给我用一下。”
不等皇帝答应,她就自他手心抽出了帕子,自己用手狠狠一搓,蹭蹭蹭几步回到马车旁边,将帕子放进车厢,这才回头道:“你说吧,去哪里?”
赵臻看着她,唇畔噙着笑意,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
“去哪里?”他挑了挑眉,“走着看吧。”
他隐隐能猜出来她喜欢外面,今日是她生辰,他也乐得让她如愿。
他们此刻是在东市,店铺多,新鲜玩意儿也多。赵臻此行并无明确的目的,不过是想陪她走走转转,让她开心一点。
临出发前,他还特意让韩德宝支了不少银子给他,不管她今天看中什么,他都能买了给她。
姜漱玉吃了奶冰,才同皇帝闲逛。
皇帝今天似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略微不错的店铺,他都示意她进去看看。
途经打铁铺,赵臻挑一挑眉:“你需要打个兵器么?”
“不要不要。”姜漱玉连连摆手。
赵臻有点惋惜,出了打铁铺后就往不远处的首饰店走。
这家首饰店规模不小,店中多是女客。
皇帝刚一走进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相貌不俗,气质卓然。有几个姑娘看了他几眼后,便红了脸颊。
赵臻本能感到不喜,他双眉紧锁,沉声问:“店里有没有什么好首饰?”
小二还未回答,就有个黄衣姑娘大着胆子道:“有呢,这多珍阁的首饰,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就是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
赵臻没有搭理她,继续吩咐小二:“拿出来给我夫人看看。”说话间还直接握住了姜漱玉的手。
姜漱玉双目圆睁,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见皇帝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那些姑娘一眼。
黄衣女子“啊呀”一声,轻轻顿足,一脸惋惜之态。
姜漱玉有点不确定,也不知道皇帝是要做给那些大胆奔放的姑娘看,还是发自肺腑的。她没有挣脱,任凭小皇帝食指轻点,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地敲着她的手心。
痒麻之意从手心直接窜到心窝。姜漱玉身体一个激灵,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小皇帝大概真的在撩我诶。”
她抬眸去看他,他神情如常,下巴微抬,示意小二打开匣子。
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打开了十来个匣子。
“这都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啊……”店小二神采飞扬,“咱们店的首饰京城闻名,国公府的夫人都特意来咱们店定制……”
姜漱玉噗嗤一声笑了,手从赵臻掌中滑了出来。
店小二眨了眨眼,小声问:“笑什么?”
眼前这女子看打扮是位小姐,可听她旁边公子的话,她分明已为人.妻。小二不知道怎么称呼,干脆就省去了。
姜漱玉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首饰店的镇店之宝也太多了一些。
“你看你有没有喜欢的?”赵臻淡淡地问。
姜漱玉再迟钝,这会儿也能感觉出来,这个皇帝是想送她礼物,还是允许她自己挑选。
她勉力压下心头那些微妙情绪,小声道:“我不太爱戴首饰,不信,你瞧。”说着还指了指自己。
她今日打扮,赵臻早就记在心上,知道她发间只有一根玉簪。
他抿了抿唇,有些失望,有些烦躁,视线在店小二打开的匣子里逡巡了一圈,挑了一根白玉簪出来。
这玉簪不管是质地还是手工,都无法与宫中之物相比,但已经是小二拿出的首饰中最好的了。
“就它了。”赵臻直接丢了一锭银子过去,“看够不够?不必找了。”
店小二眼睛一亮,匆忙抱在手里,又暗暗掰着去试真假,连声道:“够了够了。”
“走了。”赵臻将白玉簪攥进了手里。
姜漱玉怔了一瞬,大步跟上。
两人走出店后,赵臻才把白玉簪递给她:“用不用帮你簪上?”
“我,我有簪子……”姜漱玉觉得别扭极了,心脏却噗噗一阵乱跳。
她从小长在彤云山,以前过生日时,也就是师父给她做一碗面,有时会给她个小礼物,有时就算了。因为她的师父并不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而她的师兄岳剑南在这一点上跟师父一脉相承。所以她从小到大,收到的生日礼物还真不多。
去年她过生日时,皇帝曾给她一对血沁玉镯,但那时她顶替的是郑握瑜的身份。而这回,感觉不太一样……
见她少见的扭捏,赵臻皱了皱眉,左手轻按她的肩头,不由分说就将白玉簪簪进了他发髻间,跟她原本的那一根簪子完美对称。
赵臻端详了一阵,对自己的手法颇为满意,笑道:“嗯,不错,就是簪子差了一点。”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懊恼,早知道东市这边没什么好东西,就不该听韩德宝的建议出来买。能买到什么啊?什么能比宫里的更好?还什么姑娘家都更喜欢买的过程?他怎么不觉得?
姜漱玉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赵臻轻轻拂开。
他神情严肃:“别乱动。”又细心正了正,才道:“好看。”
姜漱玉不知道他这声好看是夸簪子好看,还是夸人好看。她十分清楚地意识到,皇帝现在对她,不像是对一般的宫人内监侍卫。她觉得,她是被撩了。
但她不清楚的是,皇帝撩她时,究竟在想什么。他是对她有意,所以撩她呢?还是怎么样?
她有心想问一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可她又没法问出口。毕竟十天前,他才告诉她,他不可能喜欢一个“骗子”。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可这十天里皇帝的表现又引人遐想。
姜漱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纠结。
她正出神,忽听马蹄哒哒,近在眼前时,她才忽的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皇帝就往旁边退让。
与此同时,赵臻也拉着她后退。
两人同时捉住了对方的小臂,齐齐后退一步,任马奔过。
马蹄扬起灰尘,姜漱玉咳嗽一声,这才注意到两人互相握着对方小臂的诡异姿势。
她愣了一愣,先前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一扫而光,她收回了手,哈哈一笑。
赵臻不知道她的复杂心思,只是皱了皱眉,心中颇为不悦,也不知道是谁,当街纵马,就不怕踩伤人吗?
过去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坐着的人墨发高束,鼻梁高耸,眼窝微陷,是扮作男装的玲珑公主。
她年前和亲进京,本是要进宫做皇妃,却被皇帝拒绝。瑶光殿上,是信王赵钰站出来说要娶她。后来皇帝点头,漠北王也同意,此事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信王赵钰有孝在身,暂时还不能成亲。她就和她从漠北带来的人一起,暂住四方馆。
四方馆是招待外来使臣的,玲珑公主在那里待的久了,越发觉得无趣起来。想当初在漠北,她还能纵马奔腾,到了京城,只能待在小小的四方馆里。初时她小心翼翼,如今过了大半年,她渐渐恢复了几分本性,得了空就骑马外出,放松心情。
只不过方才惊鸿一瞥,她好像看见了中原的皇帝。
中原的皇帝貌动天下,教人过目不忘。但她又有点不确定,因为那个很像中原皇帝的人,方才分明捉着一个美貌女子的手臂。
不是说中原皇帝对已逝的郑娘娘情根深种吗?而且皇帝应该好端端待在宫里吧?不可能上街溜达。
玲珑公主摇了摇头,一甩马鞭,向前奔去。
—— ——
中原的皇帝陛下同阿玉在东市闲逛。他出宫次数不多,之前的几次都令他印象深刻。相比以往,今天要自在轻松得多。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姜漱玉轻咳一声,“你今天没有事情要办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皇帝给她一种陪女朋友逛街的即时感。这让她心底不自觉生出丝丝惧意,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仿佛事情在朝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