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瞿太太也尝试过差不多的办法,甚至真的不吃不喝,可瞿再却从头到尾都对她视而不见,他一点都不在乎她饿不饿渴不渴。
或者说,他一点都不在乎她是谁。
他和别的孤独症患者一样,并不知道所谓妈妈、爸爸,或者爷爷奶奶哥哥姐姐这些称呼所代表的含义。
不过现在好了。
瞿再有在乎的人了。
他甚至知道喊瞿再是在叫他,他知道这是他的名字。
真好啊。
她一直以为可能直到她死去的那天,瞿再也还是无法和人正常交流,更无法融入社会。谁知今天她就看到了希望。
星星是很孤独。
可它的周围,还存在着别的星星,还有太阳和月亮。
重新调整好心情,瞿太太擦干眼泪,看瞿再一手玩着积木,一手还不忘攥着卿衣的衣摆,她情不自禁微笑起来,目光中满是柔和。
吃饭过程不必赘述,饭后瞿太太等瞿再睡着了,才带卿衣去医院,要给她拍CT。
卿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笑话,她可是丧尸王。
丧尸的脑子,那绝对是一旦拍了CT,就立马会被拉去解剖的节奏。
听了卿衣的话,系统毫不客气地笑了好久,才说:“放心去吧,只要不是检查心脏,就算抽血也不怕。”
“啊?可我听说人类在转化成丧尸后,身体基本都会丧失活性?”
“是会丧失。可你别忘了,你是丧尸王,你摸摸你的脸,是不是有弹性,和人类一样?”
卿衣抬手摸了摸脸。
岂止有弹性,还又滑又嫩,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全是胶原蛋白。
系统说:“这下明白了吧?你这具身体没有丧失活性,哪怕抽血,也抽的都是正常血液,不会被检测出丧尸病毒来。”
老父亲说话向来有理有据,卿衣果然放心。
于是排队挂号拍CT,眼见瞿太太还想给她做别的检查项目,卿衣以她没有身份证为由拒绝,瞿太太这才作罢。
等了两小时,CT片子出来,找医生看,医生果然说没问题。
卿衣松口气,看不出异常就好。
瞿太太却更担心了。
“怎么可能会没问题,你都失忆了。”瞿太太皱眉想了会儿,“这样吧,等案子处理好,你跟我们走,我请脑部方面的专家给你看,一定把你的失忆给治好。”
卿衣说:“不用了,这太麻烦了。”
瞿太太说:“你是再再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生了病,我带你看病是应该的,哪里麻烦。”她目光柔和极了,“我知道失忆是很痛苦的事,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卿衣张张嘴,想说她不痛苦,她就是个穿越的,不能暴露真实来历才一问三不知。
这该怎么办,一个谎只能靠另一个谎去圆?
卿衣脑壳有点疼。
好在瞿太太没有立即要她回答,只说他们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她什么时候想好了,就什么时候回复,不用急。
卿衣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好。
回到派出所,瞿再早醒了,瞿先生正陪着玩积木。
再一看,派出所打算将这起跨省绑架案移交给公安局,毕竟是刑事案件,还是需要刑事部门来接手。
之后的事,卿衣就没关注了。瞿太太让人在小县城最好的酒店里开了几间房,又买来新衣服,让卿衣好好休息。
卿衣谢过,正准备关门,就感到一阵阻力传来,循着一看,是瞿再。
“怎么,”卿衣问他,“你想和我一起睡?”
瞿再不吭声,只钻进来,把积木往床上一放。
见状,瞿太太笑了笑,把从家里带来的瞿再衣服交给卿衣,说:“麻烦你照顾他了。”
说完不等卿衣回答,瞿太太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卿衣锁好门,回头去看趴床沿上玩积木的瞿再。
瞿再仍在搭那个模型。卿衣觉得就算闭着眼,他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模型完完整整地复原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卿衣的目光,瞿再头也不抬地伸手,手里是下一块要搭的积木。
卿衣走过去,接下搭上。
瞿再毫不停歇地又给了一块。
直等模型搭完,瞿再刚要推倒,卿衣说:“我要去洗澡。要和我一起洗澡吗?”
“哗。”
瞿再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似的,径自推倒模型,重新搭建。
然而卿衣却从他这个没有反应的反应里,敏锐察觉出他睫毛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
她笑了声,没再问第二遍,只弯腰一把抱起他,朝浴室走去。
第44章 丧尸王在现代6
被抱起来的那一刻, 瞿再整个人都僵硬了。
孤独症患者普遍自理能力不强, 能教会瞿再刷牙洗脸上厕所,已经是耗费了瞿先生和瞿太太无数精力, 洗澡这种更高难度的,夫妻两个商量过,决定等瞿再上小学后慢慢教——瞿再现在在上幼儿园。
因此像平时给瞿再洗澡的都是瞿先生,起初瞿太太也想帮忙, 但瞿再会立刻表现出抗拒。他虽不会大哭大闹,可过激时, 哪怕在盛满水的浴缸里, 他不顾滑倒也要站起来转圈。
一次转两次转, 瞿太太再不尝试给瞿再洗澡。
这就导致瞿再听卿衣要和他一起洗澡不说, 还把他抱起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卿衣却完全没发现他的僵硬一般,边走边说:“你被绑架的这几天里,那三个坏人有给你洗过澡吗?唔, 我想起来了,他们昨晚还说好几天没洗澡要去洗脚城,那你肯定也没洗了。我怀疑你身上臭臭的。”
话音刚落,她作势凑近闻他。
丧尸王的速度快极了, 没等瞿再反应过来, 她已经皱着鼻子说:“真的臭臭的。要不要给你买宝宝金水?可以洗香香。”
“……放、我、下、去。”
发音不标准,语气也很迟缓,吐字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可这些并不有损小孩子特有的那种奶声奶气的小萌音, 更不有损卿衣即刻认识到,这是瞿再对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果然是会说话的。
只是前头给的刺激不够,他才不愿意说话。
卿衣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正好停在浴室前,卿衣看着怀里的小孩,发现他不仅终于开口对她说话,连同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也终于在注视着她的时候,首次生出别样的色彩来。
黑珍珠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他此刻的眼睛。
卿衣觉着,用黑宝石形容还差不多。
熠熠生辉,光华足以夺目。
“你刚才说话了?”卿衣盯着他眼睛问,“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瞿再没吭声。
他紧紧抿着嘴唇,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多出点类似固执倔强的神色,瞧着跟小大人似的,更可爱了。
卿衣却没被这可爱蒙蔽住双眼,只继续问:“告诉我,你刚才说话了吗?”
瞿再嘴唇抿得更紧,那固执的神色也更明显。
卿衣看着,了然地点点头:“看来不是你……我就说嘛,一起洗澡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推开浴室的门,抬脚就要往里走。
“放我、下去。”
这回的发音仍旧不标准,但语气没上一句那么迟缓,吐字也连贯不少,果然熟能生巧。
系统没能忍住,悄悄露出个头,说:“我录下来啦。”
卿衣说:“回头发给我,我得让他爸妈知道,他对着我说话了。”
系统说好。
注意力重新转到瞿再的脸上,看他在说完话后就重新抿紧的嘴角,仿佛用502粘住了似的,任谁都撕不开,卿衣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笑,面上却很惊讶的样子:“居然真的是你在说话?不过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懂,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瞿再听着,嘴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眼里的色彩也愈发浓郁。
然而等了半分钟,也没等到他开口,卿衣眯起了下眼,再度抬脚往浴室里走。
“放我下去。”
忽略掉不标准的发音,这第三句说得彻底连贯。
卿衣也很连贯地重新停下脚步,面上更惊讶了:“你说什么?放你下去?”
生怕她还要说没听懂,瞿再连忙点头。
卿衣敢发誓,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哪次点头是这么迅速的。
“放你下去,你自己一个人洗澡吗?”卿衣没有过多地表现出他终于肯对她说话的惊讶,只在确定刚刚就是他说话后,问他,“你会洗吗?你这么小,还这么矮……你够得着吗,会不会把你放进浴缸里,你直接就沉下去了?”
系统:“噗。”
这话好打击人。
瞿再果然有被打击到。
他一双手猛地揪住卿衣领子,想扯又不敢扯,于是脸上的小表情更明显了,乍一看和寻常孩子竟没什么两样。
卿衣由着他扯,继续问:“还是我和你一起洗吧?万一你真沉下去,我随便一捞就能把你捞出来。”
瞿再揪领子的力道更大。
然后憋了半分钟,才说:“我、可以、自己洗。”
这回是全新的一句话。
卿衣对此十分满意,嘴上却很残酷地拒绝:“不行。你太小了。作为姐姐,我必须得和你一起。”
瞿再又憋了半分钟。
“姐、姐。”他说出第三句话。
这句话让卿衣瞬间想起,她最开始哄他的时候,好像说过喊姐姐给买糖吃的话。
于是卿衣稍作收敛,不再继续刺激他。
得慢慢来。
否则刺激过了头,他又得好长时间不说话。
就这样,卿衣秉承着大人对小孩说过的话要算数的理念,抱着瞿再退出浴室,转而拎起瞿太太塞过来的小睡衣,解锁开门,去敲对面瞿太太的房门。
开门的是瞿先生。
“怎么了?”瞿先生下意识看向瞿再,“再再闹了?”
卿衣说:“没闹。是我要给他洗澡,他不让。”
里头的瞿太太这时也走过来,问:“他怎么不让的?”
卿衣想了想,如果她现在就把视频给这对夫妻,可能才看到瞿再开口说第一句话,夫妻俩就已经要搂着瞿再狂亲——还是等瞿再洗白白后给吧。
洗得香喷喷的小北鼻亲起来会更舒服。
于是卿衣很简单地形容了下瞿再是怎么不让的,瞿先生点头:“平时都是我给他洗,他可能不习惯换人。”
和瞿先生商量好等给瞿再洗完澡,她过来接瞿再回她房间,卿衣把怀里的小孩交过去,嘱咐道:“你乖乖让你爸爸给你洗澡,姐姐下楼给你买糖去。”
说完转身,却忽然记起自己身无分文,她拍拍额头,转回来问瞿太太能不能借她一点钱。
瞿太太失笑。
最终卿衣拿着张黑卡坐电梯下楼,寻思她就是想买根五毛钱的棒棒糖而已,刷黑卡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怀着这种心思,卿衣没去来酒店的路上瞥见的小卖部,转而走了半条街,去大超市。
拿了一大包棒棒糖,一袋跳跳糖,包括奶糖、软糖、棉花糖等,卿衣各拿了一袋放进购物车里,巧克力鸡蛋卷薯片曲奇酸奶,凡是小孩子喜欢吃的,她统统扫过,最后黑卡一刷,支付金额两百三十六元七角五分。
两百块,五毛钱的四百倍。
——四舍五入就是一千倍!
她果然没有辱没这张黑卡!
卿衣满意地回到酒店。
这时候瞿再已经洗完澡,换上带有耳朵尾巴的小熊睡衣,抱着个同款的小熊玩偶站在那里,萌度简直爆表。卿衣揉揉他脑袋,小孩亚麻色的头发还带着些微的湿意,却更让人觉得柔软。
卿衣指着她亲自采购的两大袋零食,说:“姐姐说给你买糖,就给你买糖,这些都是你的。不过你爸爸说你刚才刷过牙了,所以今天不许吃,明天才能吃。记住了吗?”
瞿再没吭声。
他捏着小熊的爪爪,一双眼睛黑漆漆又湿漉漉,比小熊更可爱。
卿衣心里情不自禁地草了一句。
草薰风暖摇征辔。
这也太贼鸡儿犯规了吧。
她一边默念着要淡定,一边牵住瞿再的手,又去敲对面的门。
照旧是瞿先生开门,没等他开口,卿衣先把黑卡递过去,说:“我有个事情想和你们商量。我能进来吗?”
瞿先生很爽快地让开路,却没接黑卡,说给了她就拿着,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卿衣还要再给,瞿太太也说:“拿着吧。”
卿衣只好把黑卡塞兜里,转而拿出等CT片子时瞿太太给买的手机,点开系统刚传过来的视频,说:“你们看下这个。”
瞿太太接过手机,和瞿先生一起看。
接着果然不出卿衣所料,才看到瞿再开口说第一遍“放我下去”时,瞿太太就已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瞿先生是男人,没瞿太太表现那么明显,却也整个人蓦然一震。
当即也不用继续看下去了,瞿太太抬起头,脸上几乎是瞬间就布满了泪水,比她在派出所见到完好无损的瞿再时还要哭得更凶更急。
“再再……再再说话了……”
瞿太太扶着瞿先生的手,哭得字不成句。
天知道瞿再一岁时,磕到撞到了也不会出声,更不会说爸爸妈妈,她是有多么担心。
那时她以为瞿再是声带有问题,想着现在开始治应该不算晚,谁知医生告诉她,瞿再的声带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瞿再可能是孤独症患者。
孤独症,这无论是对普通的家庭,还是他们这种富裕之家,都不可谓不是天塌了。
因为这种病现阶段根本无法治愈。
过了几个月,眼看瞿再的行为举止越发向孤独症靠拢,正式确诊后,瞿太太崩溃、绝望,甚至生出要自杀的念头,是瞿先生拉住她,指着玩积木的瞿再说,你忍心丢下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