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连忙抓住芣苢手上串腌鸡的绳子：“你急什么呀？师父那么大个人，丢不了。”
“放屁！”芣苢跟着苏沐春的时间比青藤早，听青藤这么说，转头便是口吐芬芳，“你以为我是担心师父丢了么？我是担心师父被人打好吧！”师父那张嘴，没他在边上调停，还得了！
芣苢把腌鸡丢在桌子上，对着青藤道：“师父去哪家出诊了？我去寻他。”
“巷尾朱举人家……”青藤还没说完，芣苢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他刚赶到朱举人家，由下人带着往看诊的客房去的时候，就听见师父用那永远老神在在，十分笃定的声音道：“问题不严重。多晒晒太阳便好了。”
“大夫～我心口慌得很，真的不用吃药吗？”朱家小娘子用团扇遮着面，身边遮着帘子，跟着的小丫头挡在二人中间，却挡不住这青鸾巷巷花一横秋波流转微斜，止不住的往苏沐春那俊美无媲的脸上转。
苏沐春以一根悬丝细捻，垂眸分辨脉象。
听到她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吃药，便答道：“我给你开一剂方子吧。”言罢，便取来纸笔，在上头写下一张药方。
朱家小娘子命丫头收了药方，甜声道：“苏大夫，这一帖药下去，我的心慌症可好了？”
外头的芣苢猛地抖了一下。
不好，要遭。
苏沐春收拾药箱，听到她这么说，便答道：“此方不治心慌之症。”
朱家娘子：？？？？？
“此方清肝明目，治目斜之症。”苏沐春背起药箱，施然道。
朱家娘子：……
芣苢：……
他好像……听见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的声音？
担心朱家小娘子突然恼羞成怒，叫来仆妇将师父打一顿，芣苢连忙上前接过药箱，满脸堆笑道：“师父师父，出来出诊这些时候，想必累了，这药箱，徒儿背着就好。”便让着苏沐春先走，苏沐春出了朱举人家大院，便脚下一软，靠在了墙边上，扶着胸口深呼吸了几口。
“师父？”芣苢连忙扶他，却被苏沐春挡开了。
“无事。只是有些喘不过气，休息一会便好了。”他身子自幼孱弱，从小就被送去神医秦芳门下当入门弟子，现如今，到是一身医术青出于蓝，只是医者难自医，纵有妙手回春术，却抵不过他身子骨底子糟烂。
他休息了一会，便站稳了继续往自己的医馆走去。
“师父，福王府送来一只腌鸡，说是这些日子大兴土木，叨扰了青鸾巷的安宁，送些薄礼赔罪。”芣苢跟在他身后道，“那腌鸡可肥呢，老大一只……”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
“那就切一半用酒蒸了，今晚上我们三个下菜。剩下一半吊起来收着，等下回。”苏沐春道，过了一会又道，“这个福王，倒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
“可不是，福王殿下虽然贵为皇族，却是难得平易近人，亲近百姓之人呢。”芣苢吃人嘴短，也点头道。
“瞧，这便是高明了。”苏沐春微微一笑。
为何送的是腌鸡一类的常见小物件，而不是钱帛——直接送钱帛，对于未知心性之人，钱帛一类过于显眼，贵重之物，不常见之物则过犹不及。常见的小物件，不但不给人高高在上的施舍感，反而能给人一种心生亲近的烟火之气。
这个福王，是个极工于心计之人。
不过，虽然此人工于心计，却也是真想要和青鸾巷的原住民们打好关系——即使她贵为公主、福王，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天空有些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雪，出了正月里，便渐渐回春了，雨水会越来越多，他得找个时间快些去山上开辟出来的药田看看，抓进时间种下些来年用得着的药材。
还有师父多年以前用红绳系住的那株山参，数数时间也该差不多可以挖了，他也得上山一趟才行。
这山参是师父的师父取了种子，种在天安城郊外的山中 ，以备不时之需的，师父没有采挖，为的是留下来给自己调养身子骨。
而另外一边，因为操持宫宴，六皇子的满月宴等等之类的公务，郭后的旧疾却突然犯了，明武帝连忙宣了太医整治，一班太医商量下来，却还是用旧药方增删几味无关紧要的药材求稳。
郭后懂他们不敢出岔子的心，也就没有说什么。
柳尚书下了朝会之后，便坐在书房之内唉声叹气，为着郭后旧疾复发的事情，明武帝已经连续两次大朝会时神色烦躁冷酷了，他原本就是极为威严之人，板着一张脸就更加显得人让人畏惧。
虽然他的妹妹柳氏入宫之后，也为皇家开枝散叶，生了一个女儿，但是终究不是得宠的妃子，伴君如伴虎，柳尚书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
正当他愁眉苦脸的叹气的时候，却有人奉上一盏茶，道：“爹爹为何愁眉苦脸？”
柳尚书抬头一看，却是自己刚从宣州老家接回来的嫡女柳如嫣，昔年柳尚书刚刚上天安做京官的时候，也曾将柳如嫣带上京来，可惜这孩子体弱，住了一两年，却实在水土不服，只好送回宣州老家去，待到大一些，直到这段时间才又接了回来。
柳尚书便对自己女儿说了郭后旧疾复发一事，却见如嫣浅笑：“爹爹，昔日女儿在宣州养病的时候，曾遇到一位神医，说有一种名为七星参王的山参，可以强身补气，这不是恰好可以献给皇后娘娘么？”
听到女儿这么说，柳尚书不由得动了心。
若是他献参，即使对皇后娘娘的旧疾没有起什么作用，但是好歹也是一片拳拳忠义之心，至少陛下这几日，看到他也不会继续脸色铁青了。
“我马上派人去寻，只是这七星参王想必是个稀罕物件，到底不一定寻得到。”
“爹爹不必烦心，我听那神医说，他在天安郊外的琞山上就种着一棵……”
柳尚书高高兴兴的离开了书房，留下柳如嫣站在案几旁，咬着嘴唇，神色坚定。
——她没有做错，那七星参王，本就治不好苏神医那底子糟烂的身子骨，倒不如让她拿来借花献佛，送给郭后……
上一辈子她众叛亲离，累得抄家发配，都是那恬不知耻的孟思雨害的，凭什么她可以在寿王和蒋家少将军之间左右逢源，而她，却落得那般的下场！
重来一世，虽然皇上成了端王，先帝却依然在位，但是没有关系，她一定会成为这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这一步，就先从讨好郭后，未来的郭太后开始！
她一定，一定要找孟思雨那个贱人报仇雪恨！
……只是对不起苏神医，但是无妨，等她成了端王正妃，乃至成了皇后，她一定会为他另外寻灵丹妙药的。
当务之急，是取得郭后的好感，在她面前立下一个贤良淑德的模样。
第7章
自从郭后犯了旧疾之后，昭庆就没机会离开宫闱了，一直在郭后身边侍疾，期间她两个哥哥也来拜见过郭后数次，郭后病了需要静养，便将协理六宫的事情暂时交给了李贤妃和蒋贵妃，自己倒是落得个清净。
这天昭庆正给郭后喂药，却见听外头的大宫女报柳美人和蒋贵妃求见。
蒋贵妃每个一两天都回来探望一下郭后，这倒是常例，就是柳美人突然来见，到是奇怪——这柳美人是柳尚书的妹妹，入宫以后，给明武帝添昭柔这个女儿，却也不算受宠。
蒋贵妃还未进门，就已听到了她的声音：“妹妹见过皇后姐姐。”她头上戴着的步摇和身上的玉禁步叮叮当当，丝毫没起到什么作用，到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
“二位妹妹不必多礼。”郭后抬了一下手，对着身边的大宫女道，“看座。”
宫女们连忙请上座椅，请二位坐了，蒋贵妃在前，柳美人瑟缩着不敢说话，她身后的宫女捧着个匣子站在她身后，也是低着头，丝毫没有蒋贵妃身边宫人的气势。到是有些可怜见。
“我今日得了空，来看看皇后姐姐。”蒋贵妃坐得近，忍不住伸手抓住昭庆的手道，“可怜见的，昭庆都瘦了。”
“多谢蒋贵妃关怀，昭庆为母侍疾，是应当的。”
蒋贵妃收回手，又对郭后道：“妹妹今日来的时候，遇到柳美人，见她踟蹰不安，怕冲撞了姐姐休息，不敢通报，便自做主，和她一道来了。”言罢，便对着柳美人道，“先前不是说有东西要献给皇后姐姐么？”
柳美人才一哆嗦，从椅子上站起来福身行礼道：“我哥哥在外朝听说皇后娘娘旧疾复发，便托人寻了一支七星参王，托妹妹献给娘娘，也不知这参王是否名副其实……”她捧过盒子，亲自走到昭庆跟前打开，却见里头躺着一支参须细长，同体金黄的人参，也不甚粗壮，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的。
郭后勉强支起身子道：“劳烦柳尚书。”便命身边的大宫女收下了。
蒋贵妃在寝殿里做了半刻，一刻嘴没停下，说的都是外头听到的笑话事，昭庆都不由得佩服她这张利索的嘴皮子起来了。
“我那侄儿，约莫还有半月就能到天安述职了，他也到了求门好亲事的时候，他娘亲也是，说是让我替她瞧瞧，若是有好人家的贤惠姑娘，不拘门第，哪怕是小门小户的碧玉，只要辉儿喜欢，姑娘人品好，便是一等一的。”
啊……蒋辉，蒋家少将军。
昭庆的眸子微微动了动。
蒋贵妃看了一眼昭庆，弯着一双杏眼笑道：“说到这个，昭庆没见过我那侄儿，他是个粗笨人，性子也顽劣左强，比不得天安风流的公子哥们。”
昭庆扭头，接着蒋贵妃的话对着郭后笑道：“瞧瞧，天下竟有不说自家侄儿好话的姑母，怕是蒋家少将军知道了，要怨蒋贵妃，他人还没回天安，先把天安的贵女们给吓跑了。”蒋贵妃这话，自然带着逗趣的意思在里头，她也只好做个捧哏了。
“妹妹自谦了，那蒋辉我昔年见过，好一个俊俏精神的小儿郎，若不找个门当户对、好人家的小娘子，我都不依呢，可惜我这些日子身上实在是不爽利，否则，到是想亲自给蒋家小儿郎保个媒。”郭后眯着眼，伸手拍了拍昭庆的手，又扶着心口咳嗽了两声，“往日吃太医院的药，几贴下去也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这次却实在是不行，也不知怎么了。”
蒋贵妃识趣，站起来笑道：“那妹妹便不打扰姐姐休息了。”言罢，便起身告退。
柳美人也不多留，跟在蒋贵妃身后便也告退了。
贵妃蒋氏回到自己的寝殿，却见三皇子，如今的忠王等着，便坐到主位上：“我让你寻名医，寻到了么？”
“母妃，孩儿是找到了几个，可是孩儿看着，他们跟太医院的御医们也没什么两样啊？”忠王忍不住道，“再说了，皇后娘娘这个病多少年了……要是能治好，也不会拖到今日……”
“住口。”蒋贵妃神色一凌，忠王连忙闭上嘴。
蒋贵妃见忠王这样，便叹了口气道：“乖，按为娘说的办。”她顿了顿，又道，“还有，辉儿若是到了天安，你带点东西去见他，叫他好生打扮，别弄得乌七八糟的模样。”
忠王摸不透蒋贵妃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好乖乖允诺。
见自家儿子退了出去，蒋贵妃叹了口气——她这儿子怎么这么笨呢。郭后深受陛下宠信，朝野上下没有不夸赞她贤德的，陛下六子五女，三子二女是郭后嫡出，旁的也就罢了——自从有了昭庆，郭后的皇后之位就更是稳当无比。
盼着郭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那不就是让李贤妃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和自己分庭抗礼么？郭后在，尚且能压着李贤妃，郭后不在了，那蹄子指不定掀起风浪来呢。
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蠢笨如猪的儿子。
……这昭庆，怎么就不是托生在自己肚子里呢。
蒋贵妃吹了吹茶汤，叹了口气——就只能指望辉儿了。
若是辉儿能把昭庆拿下，他们蒋家就还有一场泼天富贵可期。
另外一边，昭庆服侍郭后睡下，自己到寝殿外伸了个懒腰散散心，却见大哥端王远远走来，昭庆连忙上前道：“大哥，你来的不巧，母后睡下了。”
端王听说郭后睡下了，便对昭庆道：“这倒也无妨，我这边找到了一个民间神医，说不定能让母后的病好起来。”
“民间神医？”昭庆眨了眨眼，“我听说，忠王这些日子，也在四处寻访名医，这不，刚刚柳美人还送来一株七星参王，看来，父皇这几日在朝堂上，没少发脾气啊。”
“别提了，寇相都被他痛骂一顿，别说我们了。”端王叹气，伸手抓住昭庆的手腕，“你这些日子侍疾辛苦了，我这边想办法奏请父皇，让他下旨请那位名医入宫给母后整治……”
“哎，等等，你说的这个名医，若是徒有虚名，父皇肯定又要发火了，不如这样，我先去看看，再说下旨请他的事情如何？”昭庆之前跟御医要了郭后的药方子，这方子久久不能让郭后的病症有所起色，她心里到底有些纳闷，身边又寻不得懂行的，正好拿来试试大哥找到的名医有几斤几两。
“说来也巧……这人就住在青鸾巷，倒是和昭庆你是邻居……”
——
苏沐春原本真打算给医馆打烊，收拾一番再进山去，却见外头走进来一个身量不高，通身衣着素净却很气派的少女，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那少女将一张方子递到他面前，道：“可是苏大夫？我这有张方子，想请您帮忙看看。”
苏沐春认得她身后两个丫鬟中的一个，恰是那日过来讨要驱寒汤方子的宫娥，所以，这少女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伸手捻起那张她放在桌子上的方子，看了一眼，便还给昭庆：“方子没有问题。”
昭庆皱眉，有些失望：“家母按照这方子吃了许久的药都不见起色，这方子，当真没有问题么？”
苏沐春抬眸看了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