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外一边，那个在李德昶的猜测里“被弟弟先推出去试试昭庆胃口”的神医兄长，正在叹气。
“你真的是我带过最笨的药童。”
苏沐春那好看的薄唇里，吐出酿着毒汁，酵着酸液的话，直接砸了昭庆一脸。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医治郭后的手段分时节，他现阶段用的是施针和熏疗手段，外敷药膏，再配合内服的汤药，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接下来一个阶段——也就是调养时的推拿，他作为一个男子，虽然也是医者，但到底郭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他不能真的上手去触碰。
所以，他要选几位司药局的医女来教授这一套推拿手法。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三个医女就被他训哭了七次，烦的他把人赶出去了。
这套推拿手法是他从师父的不传之秘改良而来，本来学起来就很苦，学会了便是傍身的技艺，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好哭的。医者学医本来就苦。就算是他，从小也没少被师父训诫。
“……这已经是司药局最好的一批医女了，你再这样，我只能自己学了。”昭庆见他又把这批医女赶出去，在感叹这位兄弟脾气和层出不穷的尖酸用词之外，忍不住替那些被他训哭的医女解释，“她们平时也就是替太医们打打下手，基础呢，是有一些，但是太难的东西对于她们来说，真的没有这么快就学会。”
苏沐春瞥了她一眼，把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眸光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手伸出来。”他道。
昭庆伸手。
却见苏沐春看了看她的手掌，伸出手来，在她手掌上方虚把了一回：“可以捏吗？”他问道。更多小说，关注公众号：小甜好文铺昭庆：？？？？？
等，你这家伙想干嘛？
“不可以。”她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
苏沐春咋舌，却也不纠缠。
“那是她们不努力。”像是扯开话题一般，苏沐春道，“司药局小医女如过江之鲫，走了一批，又来一批，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比他人更加上心，她们不上心，不能拼命的努力，自然成不了皇后身边的人。若是她们有那么一点点脑子，便知道忍了我今日的训诫，再拼一把，日后便是皇后娘娘身边得力的宫女，待到出宫的年龄，指不定还会得到一份体面的嫁妆。”
苏沐春神情冷漠，说话的语气，更是同他的名字截然相反，冷的如同三冬寒雪一般：“看来，能为皇后娘娘废寝忘食的，也就只有福王殿下你这个大孝女了吧？”
昭庆：……
你不要诈我？就你那个把人从头损到脚连睫毛都不放过，中间都没重复词的损法，是个人都要哭的好嘛？！
“不用再招其他医女了，你今日回去把这份经络图背了，明日我考你。”丢给昭庆一副画卷，这么说完，苏沐春便背着手走开了，“你若能背下，我教你推拿术。”
昭庆：？？？？
等等？这家伙就这么扣给自己一个大帽子，就走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经络图，嘿，背就背，怕你。
然后便有了苏沐春口喷毒液，下了“你是我教过最笨的药童”这样伤人心的定论。
“你要我两天把经络图背熟，我背熟了呀。”昭庆也不顾公主的仪态，坐在苏沐春面前的地上，抱着胳膊。
“那我换个说法吧。”苏沐春咋舌道，“福王殿下天赋异禀，天生神力，辨认个经络穴位，差点把在下骨头都给拆了。”他说的一板一眼，一字一顿，简直是棒读中的棒读。
这话倒把昭庆逗笑了：“那你也敢以身饲虎，让我这个笨药童在你身上试验推拿之法？”
她说这话，只是想呈口舌之快，也堵一堵这个坏嘴巴的神医。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人为何让她在自己身上练手——唯有这样，他才能准确的知道自己下手的时候，哪里重了，哪里轻了，哪里又能过关了。
至少这偌大的皇宫，偌大的太医署，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尽心尽力的“师父”了。
苏沐春听她说完，陷入了沉默。
他这毒舌头一天不损人就是要发痒的，突然安静下来到是让昭庆不习惯了，此处就她、苏沐春，以及一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的两个心腹大丫鬟之一的琅缳，也不会有女师突然冲出来告诉她不能这么坐在地上，她到是不用在意什么“公主仪态”，便盘着腿，胳膊支起来，用手撑着脸，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个毒舌神医道：“怎么？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本王了？”
苏沐春看了她一眼，道：“在下只是不知道该先提醒福王殿下‘以身饲虎’不是这么用的。”
“还是先告诉福王殿下，正月之中，不便之时，坐在地上，小心寒气入体，引起腹痛之症。”
昭庆：……
妈的他怎么知道的？！
昭庆跳起来，一双和郭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美人杏眼瞪着苏沐春。
苏沐春：……
这不是……看面色就能知道的事情么？
他叹了口气，道：“眼下还有些时日，福王殿下与其瞪着在下，倒不如再去多背两遍经络图，再自己试着揣摩揣摩在下教的东西。”
昭庆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去休息多睡一会了。
但是这家伙为什么不能用更加委婉，更加温和，更加能和人正常交流的方式来说呢？要不是她大度能容，聪明伶俐，他现在应该已经被吊在城墙上，被琅缳问“肯不肯认错”了。
算了，这几日，母后的气色到是越来越好，看在他有本事的份上，忍了。
就在这时，翡翠从外头走进来，对着昭庆下拜道：“李贤妃，蒋贵妃求见皇后娘娘。”
昭庆：……
父皇在上，这俩一起来，这是要作妖啊。
第10章
蒋贵妃自郭后得病之后，便时常过来探望，到是李贤妃今个确是第一次来。昭庆请她二人坐了，自己坐在一边，空出了上首原本是郭后做的位置。
郭后服了药，出了汗之后，便由身边的大宫女服侍着睡下了，明武帝之前下过圣旨，不许后宫嫔妃过多前来叨扰郭后休息，自从这道圣旨下了以后，就连蒋贵妃都很少过来了。
李贤妃抿了口茶，抬起一双细长眼看着坐在一边的昭庆，开口笑道：“我想着许久未见皇后娘娘了，所以来看看，到是巧得很，正好遇到贵妃姐姐一道，便结伴而行……”这李贤妃是寇相的表妹，平日里寇相和蒋家不和，她在后宫斯斯文文不声不响，却就是和蒋贵妃不对盘，只是上头有郭后在，二人都翻不起什么风浪。
“昭庆谢过二位。”昭庆的脸上挂上了甜甜的笑，李贤妃这个人，虽然不声不响，但是却是个极有心思的女人，她来这一趟，难道就是过来看看郭后病好没好？不，她肯定要干别的事情……
但是她现在还摸不透这李贤妃到底想做什么，于是打算等她自己把话挑明了。
李贤妃伸手，她身边的宫女便捧上一个檀木盒子，弯腰送到昭庆面前再打开：“皇后娘娘旧疾复发，妾身担忧的日日难眠，便托表兄派人去民间搜寻灵丹妙药，这株紫灵芝乃是从神农峰寻到的——妾身希望此物能对治愈皇后娘娘的旧疾奉上微薄之力……”
这些礼，都不是白收的。
然而，不收也不能。
见李贤妃送上了紫灵芝，蒋贵妃也不甘示弱，让身边侍奉的宫人将自己准备的东西送到了昭庆的跟前，笑道：“先前来看望姐姐，没有说这事，是因为东西还没找到……”说到这里，她又轻瞥了一眼边上的李贤妃，“妾身托兄长高价从漠北买得一支雪莲，虽然此时可能用不着，但是日后娘娘顽疾得愈，拿来调理身子确是顶顶好的。”
昭庆全盘收下，脸上依旧是笑意盈盈：“多谢二位娘娘，父皇若是知道您二位如此上心，一定也会龙颜大悦。”别的，她不松口。
她二人送东西来，为的可不仅仅是在郭后面前讨好，从而取悦明武帝，她俩为的，恐怕还是南巡之前的踏青宴。
这踏青宴，是一年一次，由皇后筹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同时犒赏百官女眷的大宫宴，现在郭后病着，这踏青宴却不能不办。
她二人如此暗中角力，为的恐怕是踏青宴由谁来主办这件事。
但是这踏青宴，跟她昭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想当条安安静静侍疾母后的咸鱼啊。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人送的东西都如数收下，封在一边，再把皮球踢给已经隐隐有脱发倾向的肝帝……不是，是明武帝就可以了。
反正这差事，肯定落不到自己头上来。
毕竟，她还要侍疾母后呢。
至于为什么李贤妃和蒋贵妃要抢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货，她们抢的不是踏青宴的筹办权，也不是权力，更不是寂寞……是郭后之下谁最强。
行吧。
送走了两个可能要作妖的女人，昭庆转头检查了一遍她们送来的东西，道：“拿去给苏大夫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当然，她这个举动直接导致第二天，她服侍完郭后吃药，休息下之后，去苏沐春处学习推拿术时，被他塞了一卷《草木医药经》。
昭庆：……不是，我又不打算学医，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苏沐春看她这般模样，便道：“我懒得和你解释了，自己看便知道了。”
她送来的紫灵芝和雪莲在不通药理之人看来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但是在苏沐春看来，这些东西除了给郭皇后的病症“添砖加瓦”之外，没有一点用处。
郭后是旧疾导致体虚气短，这些大补之物用在她身上，简直就是给快冻成冰坨子的人身上泼滚烫的热水。他当初跟着师父云游大周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例子——不听师父的医嘱，一知半解给病人用补药补身子，结果害的那孕妇一尸两命，还要押他师父下大狱。
真真可笑至极。
“不过好在，你还知道要来问问我。”苏沐春道，“东西就不用个皇后娘娘用了，还有，”他用那寡淡的声音道，“皇后娘娘不适合操劳，我不管你们宫中有多少暗地里见不得人的事情，娘娘在我这，就是我的病人，我不许外头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打扰我诊治病患。”
昭庆：……
这家伙的脾气是真的很臭啊。
她抱着胳膊，伸手掐了一把苏沐春的脸：“你这说话方式，落到我两个哥哥手里，怕不是皮都给你扒掉了。”
苏沐春：……
昭庆见他久久没有反应，便松开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等等，人的脸颊上有什么非常重要的穴位吗？”掐了会定住的那种？
却见苏沐春抬起眼来，波澜不惊的看了她一眼，道：“福王殿下这一言不合便爱对人动手动脚的性子，可改改吧。不然以后觅得良婿，怕不是要授人以柄。”
这话说的当真是不像个样子，一般哪有人这般和未出阁的小娘子说话的，到不像是个老中医，像个老姑婆了。
昭庆倒是不恼，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嗯……苏神医，是担心昭庆嫁不出去？”她和苏沐春朝夕相处这些时日，到是让她逐渐摸到了这人的脾气，就连应对他，也逐渐变得自如了起来。
这人就是傲，不会说话，别的……真是没什么。
苏沐春：……
他说话的态度逐渐变得有些烦躁：“你这性子若是嫁得出去，就跟冬日里开出牡丹花一样了。”
昭庆“嗤”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苏沐春问。
“没什么，只是想问苏神医，可知道为什么父皇封我为福王？”昭庆在他对面坐下，撑着脸有些促狭的看着他。
若是问医理药效，他自然可以对答自如，可是若说起揣摩人心，苏沐春承认自己不如自己那一万个心眼子，浑身上下都是鬼点子的胞弟——只是他二人闹翻已久了，苏沐春已有三四年不曾见过他。
“自然是陛下宠爱你。”他侧目，拿起一边的一个小瓷瓶喝了一口。
昭庆：……
等等，这是放药的瓶子？
像是注意到昭庆惊恐的目光，苏沐春倾了一下手中的小瓷瓶：“枸杞茶。”
昭庆：……
瓷药瓶泡枸杞，这真是个人才。
“嗯……你说的没错，是因为父皇宠我，所以啊，只要父皇在，我就不担心自己的婚事啦。”昭庆撑着脸，笑眯眯的看着天。
——明武帝之所以封她为王，宠也是真的宠，只是，她到底是国师亲批的“护国公主”，“大周国运”，若是明武帝在她出生那天“死而复生，必有后福”还不够服众，那么三年前漠北一战天降陨石……对不起，她都没敢告诉别人，她那时候跪在佛像前装样子，想的就是某个天降陨石的位面之子……
她这个“福王”，是明武帝警告聪明人用的。
——昭庆是大周的福王，是大周的国运，不外嫁。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天子天子，自称天子之人，必定是有那么一点迷信玄学的，明武帝已经算是很好了。
好在昭庆只想做条每天躺平等投喂的咸鱼，嫁不嫁的出去，倒也真不是那么重要。
之前苏沐春说她若能嫁出去，便是冬日里开出牡丹来，其实也不尽然。
在旁人眼里，她昭庆只要还活着一日，就是大周国运上摇曳绽放的牡丹。
苏沐春看着昭庆，不知怎么的，他觉得面前这个少女，居然看上去有那么一些落寞。
“该练习推拿术了，今日你若是再拆了我的骨头，那便真的是我带过最笨的药童了。”他道，“希望你能多少有些长进才是。”
昭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