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与咱们武当派素无往来,过来干嘛?”江明月偷偷朝顾云复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死心的问道。
洪梓铭甚少见她这样对外人上心,倒也多了几分重视,“他与小师弟同为四公子之一,又都是使剑的,听说前儿遇上了?说想过来讨教一二,结果扑了个空。”
具体俩人有没有交情他不知道,反正根据这么多年来跟小师弟相处的经验来看,请教什么的……够呛!
啥四公子,小师叔才不稀罕,平时躲都来不及呢。江明月闻言不屑地瞥了瞥顾云复握剑的手,“谁不知道他青莲公子的名号怎么来的么?握剑跟握筷子似的,我都有信心在五十招之内打败他,又凭什么打扰小师叔?”
武当上下都是用剑的,江明月从三岁起就拖着比自己还高的剑胚满地跑,对剑的了解比吃饭穿衣还要多,之前一看顾云复握剑的手法就心生不喜,如今再听洪梓铭这么一说,那不喜便又加上三分。
作为剑客,连最起码的爱剑如命都做不到,还敢妄谈讨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剑都拿不稳的绣花枕头,有什么资格与我家小师叔相提并论?
见她气鼓鼓的,洪梓铭又是一阵大笑,“对了,你不是去找小师弟了么?没找到?”
江明月将剑拿出来用心擦了一回,“她们说要跟小师叔办正事哩,圆至方丈都准了的。”
武林大会期间出了命案的事并未刻意隐瞒,洪梓铭也是知道的,他啧了声,“罢了,他本也不大爱凑热闹,随他去吧。”
这回能老老实实跟了来充台面就不错了,知足吧!
洪梓铭转念一想,嘿嘿,分明是少林派的地头上,却要委托官府中人和武当派的人帮忙……如此说来,岂不是武当派压了少林一头?
这么一琢磨还挺美呢,嘿嘿!
最后一声鼓响过后,圆至方丈亲自宣布擂台赛开始,甲乙丙丁四个擂台顿时热闹起来。
江明月在参赛选手中几乎是年纪最小的一位,原本众人见她生的圆润可爱还有些不忍心,结果视线一往下挪,看见她身上穿的道袍后,心顿时凉了半截。
武当派的人那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六亲不认,简直武痴成精抱团投胎,上一辈有个苏清风,听说眼下这一代里又出了个丹阳子,嘴上功夫和手上功夫一般齐:都跟长相反着来,长得有多嫩,下手就多黑……
不幸抽签第一场就要跟江明月对阵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侠,他怀着一丝侥幸,颤巍巍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江明月麻溜儿拔剑,做了个“迎客松”的起手式,板着包子脸朗声道:“江明月,道号丹阳子!”
以少侠为首的众甲组成员齐齐倒吸凉气,顿时一阵绝望:操,还真是她!
而江明月也确实不负众望,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充分展示了何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洪梓铭鼓掌鼓的巴掌都肿了,红光满面道:“看看,那老子的徒弟!随我!”
俞光给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嘚瑟什么,又不是你生的!再说了,你师兄我的徒弟不也通过了么?”
有几个男人被江明月三下五除二削断腰带踢下擂台来,臊得满脸通红,埋着头爬起来就往人堆儿里扎,一边跑还一边在心里暗骂:
“前头一个煞羽弓管碧莹,雷霆一击鹤鸣,还有泰山派的铁塔刘雪宁,如今又冒出来一个黄毛丫头……他娘的,这年头的娘们儿都这么彪悍了?比男人都能打,以后谁敢娶?还是黄笙黄仙子那样的柔情似水好……”
想到这里,那人忍不住环顾四周,“说起来,黄仙子怎么没来?”
黄笙也是接了请柬来的,属于在看台上有单独位置的人,许多参加擂台赛的汉子们也都是听说她会来旁观,这才兴冲冲报了名,谁知竟然没见到人?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许多人,偏谁都不知道缘由。
正好乙组暂时胜出的是个男人,迫不及待想找黄笙炫耀,当即整理下稍显凌乱的衣服和发髻,正色道:“之前我瞧见黄仙子心情不佳,似乎哭过的样子,正好我去瞧瞧!”
说完,也不管众人或鄙夷或艳羡的眼神,运起轻功就去了。
说实在的,擂台赛在无数单身青年眼中,也算某种程度的相亲大会了。
听说每一届都能促成许多佳偶呢……
擂台上噼噼啪啪打得热闹,下头的看客也不闲着,或是抓紧时间拓展人脉,或是借机交谈切磋,端的是难得一见的江湖大集会。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见刚才跑出去找黄笙炫耀的侠客以更快的速度飞奔回来,面上的期待和欣喜早已被震惊和悲痛取代:
“不,不好了,黄仙子,黄仙子死了!”
第三十九章
江湖儿女多热血, 平时没事儿还爱过招分个高下呢, 更何况是正经的武林大会擂台赛?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这里,亢奋的情绪不断相互感染,一个个都激动地脸红脖子粗, 青筋暴起地叫好, 彼此间想要说话都要比平时多用些力气,不然根本听不清。
跑回来的那名侠客扯着嗓子喊到第三遍才终于有人听见了, 不过第一反应却是不敢相信, “谁死了?”
他面色煞白,抓着旁边人的胳膊狠狠喘了几口气,再一次声嘶力竭地喊道:“黄仙子死了!”
喧嚣的场景像是被人按下静音键, 无数张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狂热神情,可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已如潮水一般向四周荡了开去,最后众人齐齐看向圆至方丈:
这可是本届武林大会上死的第二个人了。
圆至方丈是经历过不少大风波的人,倒还守得住, 可他身后那些年轻的僧侣就没这么镇定了, 不少人纷纷惊呼出声。
檀香公子慧通一惊,本能地念了一声佛号, 神情凝重道:“宁施主, 可否将事情细细说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之前程磊的死已经叫人焦头烂额,没想到那竟然还只是个开始?
毕竟两起命案间隔的时间太短了,在历届武林大会中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若说只是巧合, 也未免太过牵强。
若此事能顺利解决倒也罢了,但凡有一点不妥,少林寺必受牵累!
发现黄笙死亡的人叫宁远,是个刀客,今年二十七岁,本是个老江湖了,结果数年前对黄笙一见钟情,经常追着她的踪迹满江湖跑,这次也是听说黄笙会出席擂台赛才厚着脸皮报了名。
谁知道他来的不巧,黄笙当日踩着绸子从天而降的绝美场景没见到,懊恼得不得了,本想趁着擂台赛的机会出出风头,谁知……
如今看来,风头确实无两,但他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祈求不要这般引人注目。
宁远剧烈地喘着粗气,惨白的脸上不断有汗水滑落,不知是累是惊还是吓,抑或三者皆有。
他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沙哑的了不得,“黄仙子,死了……”
方才他去到黄笙所在的小院时就觉静的可怕,但过分的激动和紧张却令他忽视了属于刀客的本能直觉,只剩下要见到心爱之人的满心欢喜。
小院是简单的四合院的格局,但因为名头大又独自前来的女侠比较少,所以只住了黄笙和另外一位叫柳芽的。柳芽性格内向,做事却很率直,跟黄笙完全处不来,两人关系非常一般,平时就不怎么说话。
柳芽有每天早起练功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天不亮就去外面树林里打拳了,根本没在意黄笙起没起,或者说,死没死。
宁远去找黄笙时,柳芽正在擂台赛,他就径直去敲了黄笙的房门,结果半天没动静。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发热的头脑才慢慢冷静下来,也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黄,黄仙子?”
他站在距离房门约莫一丈远的位置,微微躬着身又叫了一声,“在下宁远,仙子可在房中?”
一只站在树梢上的鸟儿被惊动,用力抖了抖翅膀,扭着脖子用喙梳了梳羽毛,发出一声清啼后扑簌簌飞走了。
宁远被惊出一身冷汗,再也顾不上男女有别,猛地推开门,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屋子正中央那在茶桌边坐着的黄笙。
黄笙还是穿着那件洁白的长裙,脸上的妆容似乎格外精致,头上的发钗也分外名贵,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的双眸早已黯淡,美丽的脸上却还挂着温柔的笑,仿佛直到死也没反应过来。
黄笙不像程磊,虽然功夫算不得一流,但名气实在大得很,圆至方丈也不敢怠慢,先安抚了众人,便亲自去了现场。
“去请严捕头!”他飞快的交代着。
此时巳时过半,日头渐渐居中,血腥气随着温度的升高进一步挥发,圆至方丈一行人还没进到院子里,便已经闻到空气中那股宛如实质的黏腻腥甜。
虽然来之前已经听宁远大略描述过,可当众人亲眼看到一个死人端端正正的坐着冲自己温柔微笑时,还是禁不住汗毛倒竖。
在这之前,药扇子江疏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被赶鸭子上架,一而再再而三强行兼职仵作的时候。可事到临头,不做也不行了。
少林寺的客房都是统一安排的格局,黄笙住进来之后并未改动,除了床头衣柜里多了几件行李之外,其他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模样。
严正仔细查看了一回,“房间内格局完整,各样物品摆放都很规整,暂时没用看出被翻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有了程磊的案例在前,江疏泉重点检查了脖颈、手腕等人们通常会佩戴饰品的位置,然而一无所获。
或许本也不必找,因为黄笙身上有且只有一处致命伤,死因是当胸一剑。
从前胸到后背,她整个人都被穿透了,血液在拔剑后喷涌而出,染红了正中间的大半衣裳,远远望去好似一朵盛开的妖娆红花,红得触目惊心。
江疏泉用带着鱼皮手套的手轻轻按了按黄笙的关节,发现人已经硬了,凑近了闻时,尸体上也已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臭气。
以现在的天气,只要发现的再晚几个时辰,或许这具美丽的尸体上就会出现蛆虫。
见惯生死的江疏泉忽然有些感慨,天人之姿也好,貌若无盐也罢,一旦死了,也不过一堆骨肉,又有何分别……
为了达到衣袂翻飞宛如仙人的理想效果,黄笙偏好叠穿轻薄柔韧的衣料,就像现在身上穿的这一套一样,乍一看仿佛只是一件简单的纱衣,可江疏泉小心地挑起一点吸饱了血液而变得黑红僵硬的布料后才愕然发现里里外外竟足有六层之多。
纱衣柔滑细腻,织造紧密却又轻薄似雪,伤口边缘的衣服切口处十分整齐,连一条多余的断丝都没有。
就连刺入和刺出的前后两处伤口也极为整齐,以江疏泉持刀多年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夸一句漂亮,显然凶手的剑法很好,出手时快而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正好严正也凑过来看,江疏泉抬头问了句,“你做得到么?”
严正苦笑摇头,“想要达到这种境地,除了苦练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要天分。”
穿破衣服刺透皮/肉本身并不难,难得是对力道的把握。
黄笙身上的衣料极其柔滑,多层叠加在一起更难拿捏,但凡有一分生涩,那些衣料上的破口就要因为滑动而发生扭转、重叠和偏移,绝达不到现在这样整齐划一的效果。
江疏泉眯着眼看了伤口形状,“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任何一座城外的铁匠铺子里花二两银子就能买到一把。”
刺出这一剑的凶手,俨然已有大家风范,用什么兵器早已无所谓。
两人向圆至方丈说了目前的结论,后者低垂着眼睛轻轻念了句,“阿弥陀佛。”
普通的长剑,这就难办了。
若问江湖上什么最多,刀五分,剑四分,用剑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谓大海捞针。
但能刺出这样惊艳一剑的高手?并不算太多。
“苏清风!”一直没说话的宁远突然语出惊人道,“武当派便是用剑的!”
就连慧通都皱了眉头,“宁施主,人命关天,莫要妄言。”
他确实跟苏清风是老对手,颇多理念不合,但也有几分惺惺相惜,还不至于龌龊到落井下石。说句不中听的,武当派的人素来强横,根本不屑偷摸杀人:
杀的就是你,又能奈我何?
宁远却已经激动起来,像极了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张脸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眼睛都放了光,“一定是他!”
“之前在少室山下时,苏清风就当众给黄仙子没脸,令她十分下不来台。前几日他与管碧莹等人又在寺内遇到黄仙子,双方谈了几句便不欢而散,黄仙子还被他们骂哭了呢!好多人都看见的!不信你们去问青莲公子!”
“黄仙子分明就是倾心于那苏清风,死时又毫无防备,非全然信任的熟人莫属!那厮天分奇高,乃是少有的用剑高手!这一条条的,不都合上了吗?”
怎么又扯上苏清风了?还有那煞羽弓。既然有这两位,想必雷霆一击也没跑……
现在严正只要一想到这几个人就觉头大,第无数次悔恨自己为什么想不开要来武林大会。
“难不成抱云公子因为某位女郎倾心自己就要将她杀死吗?还专挑在万众瞩目的武林大会期间?”严正疲惫道,“未免太过牵强了些。”
“你与他狼狈为奸!”受了刺激的宁远勃然大怒道。
严正:“……”
我可去你爹的吧!
“你是捕头,如此明显的疑点为什么不去查!”宁远大吼大叫起来,两只眼睛都充了血,“方才苏清风也没去擂台赛,必然是他趁大家都不在,偷偷来这里杀人!”
严正被他吼得双耳嗡嗡作响,干脆抬手将人打昏了。
“他太过激动,”严正平静道,“暂时不宜问话。”
若有鹤鸣在场,必然会觉得惊讶:打昏人这样的举动和说话的语气,实在太熟悉了……
不过话说回来,苏道长您怎么总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消失?咱就不能随大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