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在场四人突然都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第三十七章
短暂的惊悚过后, 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 饶是裴绿裳和刘文君这两个先前对鬼怪一道不了解的外行,在接连数日的耳濡目染后也颇有所得,更别提鹤鸣。
苏清风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在江湖上走动的, 他惯好独来独往, 又精通道法,所以无论是人是鬼, 绝不可能有谁暗中观察而不被发现。
至于在武当山时……正如少林寺有佛光护体, 武当派道法光耀也不差什么,莹娘和黑猫都不敢在少林寺内冒头,武当山上又怎么可能有鬼怪横行?
既然不是鬼, 那就是活人。
也就是说:假扮苏清风在江湖上作恶的那人,极有可能同样也是武当弟子!
虽然苏清风本人一再推脱,但江湖上早有传闻说武当派下任掌门人选十有八/九就是他……只是不知对方这么做是针对苏清风个人,还是整个武当派?
但无论如何, 眼下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武当派内部出了问题。
渴望权力的内斗?还是内奸、叛徒希望借助扳倒下任掌舵人选来给予武当派致命一击?
不管是哪一种, 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常言道,家丑不外扬, 这种丑闻对任何一个有名望的江湖门派而言都是重大打击。
想到这里, 裴绿裳忽然警惕起来:夜黑风高, 此处又偏僻少有人来,苏清风不会杀人灭口吧?毕竟这事儿还是她在武林群雄面前捅出去的……
谁知她正抬眼观察苏清风的举动时,恰好对方也看过来,裴绿裳顿时浑身紧绷起来, 额头上也悄然沁出细密的汗珠。
“裴姑娘。”苏清风平静道。
“干什么?!”裴绿裳的右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背上劲弓,左手捻了羽箭在手,只待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射穿对方的胸膛。
她的身体也如一张箭在弦上的大弓,无处不紧绷,只要一点刺激便会爆发。
只是鹤鸣与刘文君……大家平时相处的很不错,可若真到了大打出手的时候,他们是会偏帮一方呢,还是作壁上观?
苏清风仿佛没看到她的防御姿态,拱手道:“裴姑娘可否将那假扮贫道之人的行踪和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写下来?另外,如果方便的话,待武林大会结束,贫道想亲自与那几位姑娘谈一谈。”
他如此坦荡,裴绿裳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怀疑也终于烟消云散,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正色道:“头一件事不是问题,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苏清风点头,“但说无妨。”
裴绿裳略一沉吟,“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与道长同行。若那几位女侠愿意见道长,你们便谈;若她们不愿,道长绝不可勉强,届时可由我从中传达,如何?”
受害人愿意公开是一回事,而是否与苏清风本人当面谈论细节,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既然从一开始就答应替她们讨还公道,自然要管到底。
苏清风一口应下,“自然,即便裴姑娘不说,贫道也是要请你做个见证的。”
裴绿裳长出了一口气,干脆利落的靠在鹤鸣身上,疲惫道:“可累死我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她确实做好了与苏清风两败俱伤的打算,从身体到精神都备受煎熬,消耗程度绝不会比一场实际战斗来得轻松多少。
鹤鸣也跟着松了口气,安慰性地顺着她的脊背捋了几下。
她固然不知道方才那两人的心理活动,可空气中宛如实质的紧张感却做不得假,几乎令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夜已深,四人简单地交流了下日后安排,便定下来今夜先由苏清风和刘文君值守,鹤鸣和裴绿裳返回寺内客房休息。
伴着远处山间传来的老鸹嘎嘎声,一夜无梦。
今天是擂台赛的头一天,没有请柬的江湖闲散人士也可以参加和围观,外面天不亮就被挤得人山人海,一大早更是敲锣打鼓热闹起来,空气中都浮动着令人血脉喷张的刺激感。
参加擂台赛的要么是武林新秀,以此做正式踏入江湖的亮相舞台;要么是混迹江湖多年却始终籍籍无名的旧人,来此做背水一战的准备,看能不能咸鱼翻身。更有甚者,平时积累仇怨却没有合适的动手时机,便等在今天来个生死斗。新旧交替、门派林立,究竟是前浪独领风骚,抑或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几天之内便要见分晓了。
听说老早就有人开了赌/局,如今热门的夺冠人选主要集中在泰山派刘雪宁、武当派江明月和另外两人身上,十分刺激。若在平时,或许鹤鸣还会拉着裴绿裳下注,顺便给认识的小伙伴加油鼓劲什么的,可经历了“假苏清风”和“程磊被害”两个事件后,本就没有报名的四人直接没了关注的意思。
双方约好辰时替换,鹤鸣与裴绿裳简单梳洗过后便要过去了,谁知一开门,就看见了院门口大眼瞪小眼的两只小朋友。
听见动静的两人同时回头,“鹤姑娘/鹤姐姐!”
话音刚落,两人便又受了刺激一样刷得扭回头去互瞪。
鹤鸣只觉得有趣又无解,“丹阳子小道长,青莲小公子,大清早的堵门口干嘛呢?”
来人正是江明月和青莲公子顾云复,两人年岁差不多,都是一脸奶膘,气鼓鼓看着对方的样子宛如被戳了几下的河豚,还怪有意思的。
江明月警惕地看了顾云复一眼,“你先说。”
顾云复不干,“凭什么呀?”
“先来后到懂不懂?”不蒸馒头争口气,江明月努力踮了踮脚,拼命把自己的包子脸举得更高了点。
太可恶了,这小子分明跟自己一样大,竟然跟小师叔差不多高!吃什么长大的?
顾云复抿了抿嘴,好像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对鹤鸣道:“我来找鹤姐姐一起去看擂台赛。”
他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袍子,领口、袖口和衣摆都用略深一点的绣线绣了水波纹,瞧着倒真有几分传说中青莲公子的雅致。当然,如果忽略眼中巴巴儿的渴望的话。
看着他,鹤鸣隐约有种看录像带中自家弟弟幼年时期的感觉,难免爱屋及乌。
她歉然一笑,还没说话就见裴绿裳用力伸了伸懒腰,冷酷无情道:“对不住啦小公子,今儿我跟你鹤姐姐有正经事做,你自己去看吧。”
假如顾云复脑袋上有小灯泡的话,现在肯定瞬间全熄灭,整个人都黯淡了。
鹤鸣莫名心虚,“你参加了擂台赛?”
顾云复摇头,“没,”他飞快地瞥了鹤鸣一眼,又迅速挪开视线,耳垂红红的道,“就是我觉得鹤姐姐十分亲近,想,想找你出去玩。”
裴绿裳发出一声响亮的“啧啧”,这小子瞧着嫩生,可正经挺能耐啊。
这哪里是找姐姐玩,分明就是找媳妇儿啊!
“人家都说了有正经事,”江明月忽然大声道,“你自己去玩啊!”
鹤鸣都愣了,“你们之前有过节?”
怎么瞧着跟火星子掉进□□桶里似的,一拨拉就突突?
顾云复摇头,江明月哼了声,“功夫这么差,谁跟他认识!”
、
那就是天生不合,鹤鸣一阵头疼,决定快刀斩乱麻。
她对顾云复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有事。不过如今咱们也算认识了,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再一块玩儿吧。”
听了这话,顾云复就跟荷塘里被暴晒一天后突然迎来甘霖的枯荷花似的,肉眼看见的莹润了,双眼亮闪闪的道:“一言为定?”
鹤鸣笑笑,这孩子还挺好打发的,比鹤唳那小子乖巧多了,“一言为定。”
目送顾云复袍袖翻飞,似乎连背影都透着雀跃地离开之后,鹤鸣这才对江明月无奈道:“人家没招你也没惹你,怎么跟吃了爆仗似的?”
她简直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摇身一变成了幼儿园老师,专门调节各种幼稚。
江明月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幽幽道:“小师叔一夜未归。”
鹤鸣神奇的读懂了她的画外音,脸上轰得炸了,“他是个成年人了,归不归的哎不是他又没在我这儿!”
虽然我确实知道现在他在哪里,可也确实不方便说。
江明月皱着一张包子脸道:“小师叔昨天分明跟你一起离开的。”
鹤鸣一把扯过裴绿裳,义正辞严道:“福生无量天尊,你这话说的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分明还有她和君子双刀刘文君啊!”
她现在还守着一堆烂摊子呢,可不想平白无故担上诱拐美男的恶名!
江明月被她避之不及的样子惊到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气得原地直跺脚,最后干脆一屁/股蹲在树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昨儿俞师伯简直要气疯啦,翻来覆去说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男大不中留……洪师伯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小师叔被你迷住了,我不信……可你都有小师叔了,干嘛还对那个什么青莲公子那么和颜悦色的?他哪里好?功夫又差,人又蠢,我不喜欢他!”
鹤鸣:“……”什么情况?
裴绿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公鸡打鸣又像杠铃落地弹跳:“……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旧爱的家属代表来讨伐新欢了?
看着小姑娘气得红扑扑的脸,鹤鸣一阵无语,捏着眉心勉强梳理好了她的思路:
我虽然不喜欢有外人觊觎我家小师叔,但好歹证明你眼光还不错,可你凭啥招惹了就跑?我家小师叔到底哪点比不上旁人?
一言以概之:
是非曲直暂且不论,但我家小师叔绝不可能输给别人!
分明暖风柔和,风景如画,可鹤鸣发自内心的感觉到疲惫。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好吗?”她无奈道,“就算你不相信我,好歹相信下你家小师叔啊,这种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还是不要到处嚷嚷的好。”
鹤鸣熟练地掏了一颗糖,又摸了一把脑袋,“行了,别胡思乱想的,你家小师叔清白着呢,我们真有正事,圆至方丈可以作证的。对了,你今儿要上台比武吧?吃了糖就去吧,啊。”
江明月不满道:“我不是小孩子啦!”
说是这么说,接糖的动作却流畅得很。
鹤鸣笑道:“好好好,丹阳子道长是大姑娘啦,那预祝你旗开得胜!”
顿了顿,又补充道:“都是江湖儿女,不要随便跟人打架啦。”
江明月剥了糖,左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闻言气道:“你还偏袒那个顾云复!”
裴绿裳失笑,“你还挺向着你家小师叔呢。”
“那是自然!”江明月下意识答道,旋即回过味儿来,“他不是好人,哼,我不喜欢他!”
远处传来一阵鼓声,是擂台赛即将开赛的提醒,鹤鸣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拗不过这头小犟驴,只好胡乱点头道:“行行行,我们知道了,你赶紧去吧,别耽搁了。”
说完,她便跟裴绿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哎呀!”江明月追了几步,结果鼓声又起,越发急了,她懊恼地跺了跺脚,飞身朝鼓声来源处奔去。
第三十八章
武当派此次下山, 一来是为圆至方丈的脸面, 二来就是让江明月和另外一个小道士出头。
纵使不好权势名望,可武当派的声誉地位不容有损,而一个门派想要长期可持续发展, 最好的方法就是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才。
等江明月到擂台边的时候, 武当派的人早已经在划出来的专属区域坐好了,俞光正跟一个年轻人说话, 那件常服在一水儿青色道袍中格外显眼。
她老远就觉得那人的衣服很眼熟, 到了近前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跑我们武当派的地方来干嘛?”
“丹阳, 不得无礼。”俞光皱眉道。
因为鹤鸣的事,最近几天俞光的心情都不算美丽,他本来就是长脸,这么一耷拉, 就显得更长了。
武当派可能缺钱, 但最泛滥的就是胆子,江明月用力抿了抿唇, 却也不怕他, “俞师伯, 他不是好人!”
她的声音清脆且响亮,一开嗓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众人一看事关武当派和青莲公子,难免更多三分关注。
顾云复看了她一眼, 有点委屈,但没说话。
俞光眉宇间的褶皱进一步加深,才要说话,洪梓铭就从他身后挤过来,朝江明月招了招手,“丹阳,到这儿来。”
江明月又瞪了顾云复一眼,这才叭叭儿跑过去,抓着洪梓铭的胳膊重复道:“师父,我没胡闹。”
洪梓铭揉西瓜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闻言也跟着多瞧了顾云复几眼,“哦?那他怎么个坏法儿?”
那小子生的不错,言行举止也温和谦逊,不知怎么惹到自家小徒弟了?
江明月给他问住了,一时语塞,沮丧道:“我不知道。”
洪梓铭哈哈大笑,顺手帮她理了理被自己揉炸毛的发髻,“行了,先准备上场吧,师父等你好消息。”
说完,又压低声音道:“师父看过了,甲组没什么硬手,丹阳上去挑翻他们,显一显咱们武当派的威名!”
参加擂台赛的足有好几百人,总共分了甲乙丙丁四个大组,今天是各组的初赛,一对一过招,各自选出五十个人来。明天四组共计两百人再分成甲乙两组,选出最后五十人,第三天剩最后二十人,第四天决赛。
论打架,武当派就没在怕的!
江明月也来了精神,用力握住剑柄,“师父等我好消息!”
洪梓铭心满意足,再看看俞光身后低眉顺眼站着的小道士,蔫儿瓜菜似的没劲,越发觉得还是自己这个徒儿称心如意。
小丫头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就上山了,一群大老爷们儿带闺女、孙女似的给她拉扯大,难为小姑娘生的活泼可爱得人意,又肯下苦功夫练武修道,大家都很喜欢她。若非洪梓铭脾气最暴烈又不要脸,恐怕也打不过虎视眈眈的一众师兄弟,硬抢了来做徒弟。